门外敲门声打断了徐翊正想开口的话：“你们聊了很久啦，要不要喝点茶？”
没有等多久，宋云初面前的门便被言一打开，恭敬地接过她手上的东西：“多谢掌柜的。”
“是铺子有什么棘手的事吗？”过完了年，事情便又要多起来了。
面对她的问题，言一觑了一眼徐翊的脸色：“我刚从医馆那边回来。已经商量好从正月二十，也就是明日开始提供外卖服务，现在需要跟大伙儿说一声，再定一下最初的名单。”
那边徐翊递过来一张纸：“这事还得掌柜的亲自坐镇。”
没问题。她接过纸便想往外走，却被叫住，几根修长手指搭上围住她的手：“没觉得冷吧？”
“没有。”手暖暖的。
徐翊看着姑娘乖乖摇头，再不放心地叮嘱：“别站风里。”
“知道啦。”宋云初转身甩了甩手往工人们那边去了。
她三言两语便对工人们解释了和医馆合作的事情，看着他们陷入沉思的模样，她接着道：“现在需要出五个人和我一起去医馆对接报到，试运行。”
一一从大家的面上扫过，她也不着急：“谁想？”
陈糖第一个举起了手：“我我我！”
她在铺子里只负责对一些需要的装饰的匕首进行加工，活儿不算多，还有挺多时间。
“我也想！”另一个汉子举起了手，他家里困难总想着多赚些补贴家用。
零零散散地凑出五个人，宋云初点了头：“先暂定这五个人，之后还可能扩招，若是还有想要加入的，以后也有机会。”
徐翊陪着一起出了门。毕竟是他签的合同，第一天他也得前往。
“几位来了？”秦掌柜听说他们到了，从后院绕了出来，视线却在陈糖面上绕了一圈，“这是今日要送的十个单子。不知是哪五位骑手？”
“骑手”这个名称最先是从宋云初嘴里提出的，之后经由徐翊解释，医馆和铸剑铺里的工人都接受了这个说法。
“便是这几位了。”宋云初的手一指，将陈糖划分在内的五人上前和秦掌柜对上了视线。
“还有个女子？”
“女人怎么能送货啊？”
“这万万不行！”
“如果是女人送的药我可不要！”
周围的闲言碎语顿时蔓延开来，都对着陈糖指指点点起来。
“女人怎么了！”陈糖年纪小，当即如同炮仗似的炸开，大声地反驳旁人投向她的异样眼光。
面对这样的流言蜚语，秦掌柜面上显出几分纠结，犹豫几瞬，他故作为难地看向了宋云初和徐翊：“小宋掌柜，你看这事弄的。”
料到了他们想说什么，他拉长了声音再度开口：“当时你们也没说会有女子做这活儿是不，要是我早知如此，我也不会……”
没有说完这句话，他捋了捋自己的小山羊胡须，仿佛是觉得许多人为其撑腰，嘴里的话便颇有道理。
“不会”后面的内容是什么，大家也都不是傻子，一听便能明白。
这些几乎年过半百的人们对着一个小女孩大加谴责的模样，宋云初只觉得荒谬。
她伸手将陈糖拉到身后，声音穿透力极强，一句话就让大多数人闭上了嘴：“是我支持陈糖送外卖的。”
顿时，矛头纷纷对准了她，指责的语言匮乏极了，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让她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质问型：“女人怎么可以在外做这些事呢？”
表态型：“我绝对不会支持的！”
威胁型：“如果你们非要女人做这种事，我就再也不来这家医馆看病了！”
嗤笑一声，宋云初将冰冷的视线对准了叫得最欢的那几个人：“女人为什么不可以送外卖？大楚有哪一条律法规定女子不可以送外卖？你给我说说。”
听到这话，那年轻男人顿时缩起肩膀，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不是吧，叫得这么响但是连大楚的律法都不清楚？”
简简单单两句话结束了其中一个观点，她又对准了旁边的一个老年人：“你支不支持不重要，我也不在意。反正……”
上下打量了对方一圈，她说出的话刻薄至极，“反正你也快了。”
“你！”
似乎从来没有被人指着鼻子骂过时日无多，这位老叟狠狠咳嗽了几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差点增加了医馆的工作量。
没管他，她对上了最后一个跳得极欢的说法：“据我所知，秦氏医馆是整个云城最好的医馆，大夫的医术最好、价格最为合理，半夜三更也有大夫值守可以防止突发情况。”
总而言之，这是个物美价廉的二十四小时医馆。
“我们想借医馆外卖员，其实主要目的是为了方便各位乡亲们。”余光发现秦掌柜似乎想说话，宋云初先截住了他的话头，话锋一转用温和的语气解释道，
“大家想想，是不是平时总要多跑那么两趟来拿药？大家左右看看，今日只是来抓药的乡亲们有哪些？”
人群中大半人都点了头。
“你看，若是我们外卖员能够帮大家将药包送到家里，也不需要各位再多跑一趟了。”
这一点的便利性大家都明白：“我们只是不想让女子送货！”
拦住即将化身炮仗的陈糖，宋云初轻笑一声，点了人群中最先提出这个观点的人：“我倒是想请你说说为何？”
是女子送货会让这药包里的药效果变差？
是女子送货会让这药缺斤少两？
是女子送货会让这药变得更贵？
还是说，你只是觉得，女子不应用自己的双手挣钱？”
用三个问句堵住了男人的嘴，又用第四个问题一字一顿地发出了她的疑问。
全场安静，落针可闻。
那个男子似乎是被戳中了想法，涨红了脸，没有反驳。
“所以你只是觉得女子不应抛头露面挣钱罢了。”她语气轻轻，但一锤定音，“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女子要挣钱？”
她背脊挺得板正，站在这医馆大堂中央，面对一群人也并不露怯。
“陈糖家里只有她和奶奶相依为命，若是没有陈糖挣钱，你让她们二人如何为生？都是为了养家糊口，男人和女人有什么区别？在这种时候提起‘于理不合’，只会让人觉得你是个畜生。”
她的话让一些人脸上露出了动摇。
徐翊见此，踱步到了秦掌柜身旁，轻声提醒道：“秦掌柜，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试用期为一个月，若是你想要提前解约，需要支付十倍的赔偿金。”
合同里可没说若是宋氏铸剑铺给他们医馆用女骑手就算违约，此时解约他就得付违约金。
这位秦掌柜可是个小鸡肚肠又脑子不够算计的人物，此时一听赔偿金，他浑身一抖，讪笑着否认：“我可没有想要解约，当然是按照怎么签的合同怎么来了。”
说罢，他赶忙上前解围：“各位，听我一言，送货上门都是为了大家好，陈糖这姑娘也是个可怜的，大家也不必太过计较，不如就此散了？”
见此，宋云初对着自家其余四个工人使了个眼色，便见他们簇拥着陈糖上前领任务。
旁人还有想要叫嚣的，统统都被医馆劝离了现场。
“今日，还多谢秦章纲愿意支持了。”宋云初装模作样作了一揖，表示感谢，悄悄和徐翊相视一笑。
她听到了他偷偷威胁秦掌柜。
对着她这话，秦掌柜可不敢多说：“没事没事，只希望陈糖这等‘女骑手’不会出什么岔子。”
“放心，我自有手段。”小宋掌柜立刻道。她可不会让人有机可乘。
陈糖拎着东西出了门，医馆里的风波已经随着人群散去而传出很远。
“陈糖，你们铺子允许女子打工，是真的吗？”一个姑娘拉住了送完货的陈糖。
“当然是真的！”一说到这事，她重重点了点头。
“那……能不能也让我做工？”
看着围住自己的几个女生，她艰难地说道：“我得问问小宋掌柜。”
小宋掌柜还不知道陈糖给自己揽了许多“预备”工人，此时她正在和徐翊复盘秦掌柜那涨成猪肝色的脸。
“果然只要拿捏了银子，就是拿捏了抠门的人的命脉。”
实在是好笑极了，她刚踏出秦氏医馆便笑了出来，一路上止都止不住。
无奈地看了一眼身旁笑意难忍的人，徐翊说道：“现在大部分困难已经解决了，但还得防着他搞些小动作。”
“是要防着他一些。他当时的表情就觉得他没安好心。”宋云初深以为然，又扭头去看他的表情，“不过你不觉得我的这些想法很奇怪吗？女人也可以挣钱诶？”
听着她堪称强调的语气，男人耸耸肩：“有什么奇怪的，这世道的法则就是能者上位，有些事情男人擅长做，但不代表女人不能做；有些事情女人擅长做，但不代表男人做不了，只要是正当的，靠着自己的能力干活有什么不对的？”
他的表情平静极了，似乎只是在跟她讨论今日天气如何。
宋云初凝视着他面上，听到了自己胸膛里如雷般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