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碗里汤清得像水，米少得一眼数得清楚的粥，外表三岁，灵魂年龄未知的小姑娘沉默地端起来喝掉。等她喝完，旁边过分轻慢的侍女把碗一收就走，出去后还把门关得严实。
她来到这个世界三年，此前还有个母亲护着，虽然也没过得太好，但还能顿顿吃个半饱。
只是半个月前她这一世的母亲死在一口井里，被人捞起后裹上草席就不知送到哪里去，而她那时候还乖乖在寝殿里等着母亲回来，连这个消息都是她从别的小宫女那里偷听到的。
这一世，她的母亲姓程，名络，是被皇帝临时宠幸的宫女，只一次就怀上孩子生下公主，皇帝得到消息后随便给她封了个美人。宫中所有人便都知道，皇帝不在意这个妃子，也不在意她生下的孩子。
按理说，低位妃嫔没有抚养孩子的资格，但程络生的是个女儿，而且她的女儿也没得皇上半分怜惜，其他妃嫔都觉得她运气不好，可能会带来晦气。各宫主位都不愿接收她，皇后娘娘无奈，将她放在极偏僻的碧晨宫，也允许她自己抚养女儿。
程络并不想留在宫里，她被临幸时二十三岁，再捱两年就能出宫，在宫外有她的爹娘兄妹，还有她青梅竹马定下婚约的未婚夫。
哪成想，她竟被皇帝拉上床榻，而且只一次便怀上孩子。
养胎期间，她便整日郁郁，不止一次在深夜懊悔，那日她到底为何要在傍晚的时候路过倚梅阁？她若是没有抄近道，老老实实绕过御花园，是不是就遇不到这种事？
程络对女儿的感情很复杂，她既疼爱这个自己生下来的孩子，又时不时地厌憎她，毕竟这个孩子是她被强.暴的证据。
而她的孩子，内里是个冷静成熟的大人，自然明白她反复无常的态度是因为什么，她能够理解，甚至十分宽容，但总归无法与这一世的母亲过分亲昵。
两人算是相依为命，在这冷寂的后宫里依偎着生存。
但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偌大的宫殿里，除了少许几件家具，就只有一个小小的人儿，她摸摸自己干瘪的肚子，闭了闭眼睛。
母亲刚去世时，管理后宫的皇后到底记得这座碧晨宫里还有个孩子，所以随口拨了两个宫女过来照顾她。
一开始，她还能吃到新鲜饭菜，但没过几天那两个宫女就发现根本没人管这位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公主，所以慢慢的饭菜变少，然后饭菜变差，到现在只给她一碗带几粒米的汤喝。
她慢慢地站起来，绕到窗户的位置，小心翼翼地爬到窗户上，确认那两个宫女都不在附近后，她小心翼翼地爬下窗。
这个世界半点灵气也没有，她本人也没有灵根，如今她就是个三岁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娃娃。若非如此，那两个宫女这样欺负她，她肯定是要惩罚她们的。
她绷着张小脸，稚嫩的面容上显露着成年人才会有的冷静沉着，起身后环顾四周，便立刻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才刚跑出碧晨宫，她的脸就有些白，虽然她想方设法地找食物，但长期吃不饱导致她体弱，跑两步就开始喘。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自己过快的心跳，朝着御花园跑去。御花园的鱼池最近新投放了一批锦鲤苗，这些锦鲤还没长大，争不过池子里的大锦鲤，所以四处找吃的，她只需要用根野草，就能钓上来一条小鱼。
她这几天就是靠着这些鱼，还有御花园里的一些果子，填饱肚子。
走到御花园角落的梨花树底下，她找到自己藏好的线和钓钩，又拔几根杂草捏在手里，路过红彤彤的番茄，就顺手摘几颗。
幸亏她如今这具身体小，肚子也小，吃一点点也能饱，番茄吃完她还可以去摘枣子吃。
她找到一个隐蔽的角落下钩，虽然这地方偏，但在水里无所事事的锦鲤们会到处游，总有那么一两条会往她这里来。
很快，她就钓到一条小鱼，往旁边地上一甩，看看那鱼的大小，她决定先烧来吃。
但肯定不能在御花园，御花园人还是有点多的，她能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钓鱼，但做不到烧火也不惊动任何人。
烧火要去旁边的梨园，那里几乎没有妃嫔去，而那些宫女太监也只在早上或是傍晚来打扫一下。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梨园烤鱼吃，很熟练地在角落里捡几根木棍，掏出火柴点燃后，把鱼放在上面烤。
虽然打扫梨园的宫女太监常常偷懒，但地上的枯枝落叶不多，有两次她捡的柴不够，只能从矮木丛上取，但她使出吃奶的劲也只掰下来一些树叶，到最后只能吃鱼最表面烤熟的一点点肉，但就算是那样，她吃完回去，半夜还会拉肚子。
想着这半个月里自己过的苦日子，可能是受身体影响，她没忍住鼻头泛酸，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憋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她连忙又往火堆里丢柴，闻着鱼肉慢慢飘出来的香气，她的肚子咕噜咕噜，连忙又塞几个番茄在嘴里。
人在饿的时候，脑子里就只有吃的，旁的东西很难关注到，所以她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走过来。
当今皇帝慕容昱本是想寻个清净的地方静心，他也知道宫中嫔妃不喜欢往梨园来，所以特意绕过御花园，来梨园坐坐。只是刚往梨园中走几步，他便也闻到那股肉香。
他身旁的大太监江城海自然也注意到这股气味，他当即想上前一步去看看前方到底有什么，只是慕容昱阻止了他。
一行人见皇帝如此，自然放轻脚步，浩浩荡荡跟在皇帝后面走过去。
慕容昱一眼就看到蹲在那里烤肉的小团子，一身看着七成新的衣裳，头发被随意地扎起来，看不清正脸，但能看到她在往嘴里塞东西。
宫中这么小的孩子，只可能是自己的孩子，只是慕容昱也记不得自己还有个看着这么小的孩子。
他微微侧过头看向江城海，江城海便立刻明白皇上的意思，他略一思索便想到这是哪位，前两年都没有皇子公主出生，目前这样小的皇子公主只有碧晨宫有一个。
他躬身垂头，压低声音道：“碧晨宫程美人生下的小公主如今正是这么大的年纪。只是程美人半月前失足掉入井中，已经没了，皇后娘娘曾安排人去碧晨宫照顾小公主。”
程美人？慕容昱在脑海里翻半天都没想起这个人是谁，他暂时放弃思索，继续盯着那一小团看。
不一会儿鱼肉的香气越来越浓，慕容昱便看到小团子伸手把鱼从架子上取下来，随便折下一根比较硬的草茎，刮下鱼表面的鳞片，就准备挖下鱼肉往嘴里送。
慕容昱到底还记得这孩子是自己的儿女，没看见就算了，现在见到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吃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他几步走到小团子面前，一把取走她手上的鱼，还没斥责她就先对上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你……”他本来准备严厉地呵斥贪玩的小孩子，这时候语气不由软下来，“这东西不能吃。”
“可是我饿。”她仰起头看着这个人，虽然没有见过，但她已经猜到他是谁。
她这一世的父亲，这个王朝权力最大身份最尊贵的人。
她眨眨眼睛，想努努力装得单纯可爱一点，但她的性格又实在做不出来谄媚假笑的模样，只能板着脸有些僵硬地放软声音：”你是谁呀？”
她不知道自己以为非常僵硬做作的表现放在一个三岁小姑娘身上显得多么可爱，在慕容昱眼里，小团子仰着头，眼睛眨巴眨巴，有些紧张，但努力自然地询问他的姓名，强作镇定的样子让他心里软乎乎的。
“我是你父皇。”慕容昱没忍住，丢下手里的东西，转手便将小团子抱起来。
他突然的动作让小姑娘没忍住皱眉，但他没注意到，只能感觉到软乎乎的小娃娃有些紧张地试图抱住他。
他还记得这小团子说自己饿，抱着人往亭子里走，身后江城海已经安排人准备些点心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很自然地问着，他并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妥，毕竟他孩子挺多的，有些皇子十一二岁了他也记不住姓名。
“我给自己取名曦曦。”被人抱在怀里的感觉很别扭，但她又知道这人是谁，只能自己忍下来。
她给自己取名曦，但这个名字是不被人认可的，就连她母亲也没想着给她取名，人人都喊她小公主。
听到这句话，慕容昱一愣，侧头去看江城海，江城海只能小声提醒：“陛下勤于国政，不曾给小公主取名。皇后娘娘想着公主年幼，便没想着取名，待长大些才好取名字。”
宫中不受宠的妃子生下的孩子大多这样，有些十一二岁才有个大名，其他时候宫人都按照序齿称呼。
慕容昱自己也知道这种惯例，他也没什么羞愧心虚的情绪，转而问怀里的孩子：“哪个曦？”
“晨曦的曦。”小姑娘随口回答，她已经盯着送上来的糕点挪不开眼，脑子里只有吃的，连被抱着的不适都忽略过去。
抓住糕点往嘴里塞，三四块下肚，空荡荡的肚子总算装上东西，能感觉舒服了一些，她才有心思慢慢咀嚼下一块。
慕容昱看她的样子，眉心微蹙，但没说什么，反而让人送茶水来，又道：“既然你自己给自己取名曦曦，那就叫慕容曦。”
糕点有些噎人，她慢慢抿着糕点，点点头算是接受这个名字。见她专注地吃，慕容昱索性倒杯茶水送到她嘴边：“喝一点解渴。”
慕容曦看了眼茶水，随即摇头，对慕容昱道：“我喝茶之后晚上睡不着，你做父皇都不知道小孩子不能喝茶吗？”
慕容昱一愣，旁边的江城海听到这话也是一惊，就当他以为皇上会因此生气时，就听见皇上道：“那就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