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槐知再次找到陆允珩的时候,他倒在一地的血泊里。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身旁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的尸体,连魔尊侑业也倒在一旁,没了一点生机。
像是一座大型的炼狱。
一步,两步……
她走到陆允珩身边,他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她轻轻将他扶在怀里,手都在颤抖,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思绪陷入了短暂的空白,仿佛时间停滞,周围的一切都失去色彩,她将手缓慢而迟钝的放在他鼻尖。
还有呼吸!
像是窒息已久的人被注入了第一口新鲜的空气,僵直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温热的眼泪打在他的额头,一滴,两滴。
明明是修灵道的人,只需要用灵力感受一下就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可是她刚刚似乎完全忘记了。
看她面色不对,匆匆赶来的长右看到这样的场景,瞳孔紧缩,心跳仿佛都暂停了。
这是他认识虞槐知以来,第一次看见她落泪。
虞槐知声音微哑:“还活着。”
长右一颗心又放回了肚子里:“我来背,先回去吧。”
……
“怎么会这样?!”鹿蜀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踱步,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陆允珩。
屋子里出奇的沉默。
陆允珩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已经包扎完毕,血迹也清理干净,只是面色有些苍白,人还是醒不过来。
什么灵药都试过了,一点作用都没有。
虞槐知坐在他的床边,突然开口:“我当时不该丢下他的。”
溯溪拍了拍她的肩:“如果不是你,许忠叔和那些潜伏魔族的将士们是不可能穿过魔族防线,平安归来的,阿知,不要自责。”
长右从外面走了进来,三个人一同起身,急忙问道:“怎么样?”
“家主和医师怎么说?”
长右沉声:“医师和父亲判断,阿珩这是用了归元技的后遗症。”
“归元技?”
是了,能在那么多魔将和魔尊侑业的手下逃脱,并且将他们悉数反杀,必定是用了某种特殊手段。
可是问题就在于,他们都不知道陆允珩的归元技是什么。
长右:“父亲和医师们想了几个有可能的,但是都不能断定,线索太少了。”
鹿蜀当机立断:“这里离北洲不远,我亲自走一趟,看看北洲那边有没有人知道。”
溯溪冷静分析:“阿珩戒心很重,如果连我们都不清楚,北洲的人……大概也很难知道。”
“不论如何,总要去看看的。”说着鹿蜀就要准备出发。
虞槐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缓缓开口:“或许,还有一个人清楚。”
……
苏延没有想到,自己和虞槐知这么快就再次见面。
前几日身陷她的阵法中的滋味,他现在还记得。
不过,他对于她今天的来意,觉得有些好笑:“少主今日孤身前来,是苏某的荣幸,不过,少主又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告诉你呢?”
虞槐知连熬了几日,眼睛都红了,不过神情还是很镇定,明明是求人的事,却丝毫不显得弱势:“你想要什么?”
苏延往椅子上一倒,姿态放松,慢悠悠的给自己斟了杯茶:“那日……我的确听见了,也看到了。”
虞槐知心中一惊!他果然听到了!
他继续道:“不过,我想要的东西,少主怕是给不起。”
他半开玩笑似的开口:“我想要西荒向后退居两千里,并承诺千年之内不许进攻魔界,少主能做到吗?”
虞槐知觉得他疯了,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苏延!西荒一步都不会退。”
开玩笑!西荒和魔族这么多年争的是什么?无非就是资源,他未免也太过狮子大开口了,虞槐知,或者说今日任何一个来谈判的人都不可能同意。
苏延无奈的摊了摊手:“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虞槐知看出来了,这苏延分明是故意的,既然如此,她也不想再和他继续周旋了。
她轻笑一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不是苏延吧。”
苏延的笑停在嘴边:“你什么意思?”
“一千五百年前,魔族突袭西荒,有一个大魔身受重伤,拼尽全力逃到了一户百姓家中。”
“那户百姓不知道他是魔,便把他救了,恰巧家中有一个小女儿,养伤期间。两人竟互生情愫,并育有一子。”
“人与魔通婚,这可是大忌,生出来的小孩,就成了半魔。”
虞槐知看向他的眼睛,苏延已经明显失去了分寸:“这个半魔,就是你吧。”
她不管他的失态,继续说下去:“这下,大魔的身份再也隐瞒不住了,西荒来了人,除掉了大魔,母亲恨他,人族容不下他,他便走了出去,听说南聿待下很好,他便成了南聿弟子。”
“他的身份隐瞒的很好,老家主对弟子们不错,他过上了一段时间的安稳人生,没想到,有一天在执行任务救人时,被那人认出身份,向南聿揭发了他。”
“剩下的事,还需要我说下去吗?”
苏延闭了闭眼,短短的两三天,她竟查到了这么多东西。
剩下的,不过就是他逃到了魔族,杀了一个叫苏延的修士,顶了他的身份,恰巧魔族和西荒开战,半魔天生就修炼迅速,短短的时间内,他得到了魔尊的赏识。
虞槐知薄唇轻启,叫出了那个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人知道的名字:“庄平安。”
“你出生时,家人希望你平安一生,可曾想到,现在是这样的光景?你说,我将你身份公之于众,魔族还能不能容得下你?”
人族厌恶半魔,人人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魔族的人对半魔的态度,更是恨不得食其血肉。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局势瞬间逆转,刚才还受制于人的虞槐知,现在显然已经处于上风。
苏延苦笑一声,这位南聿少主,当真不可小看,不过两三日,将他费尽心思隐瞒的前半生查的清清楚楚,想来,她之所以没有立刻来找他,就是去搜集他的弱点去了。
谈判之道,攻心为上,是让她掌握的明明白白了。
虞槐知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苏延,我南聿待你不薄……”
苏延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愤怒道:“待我不薄又怎么样?!你们这些修士,人族,都是一样的!知道我的身份,都恨不得叫我去死,你们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虞槐知冷声打断他的话:“苏延!你想想清楚,你是离开南聿!当年我父亲说,如果你肯舍弃魔族血脉,专心修道,他可以助你,可是你呢?不仅不愿意,还跑去杀了那几个揭发你的人,然后逃走了,你以为没人知道吗?!”
“好了!不许再说了!”苏延拼命捂住自己的耳朵,似乎是这样就能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虞槐知看他的状态已经有些魔怔,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声音又缓了两分:“苏延,苏大人,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也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苏延冷静了些许,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你怎么保证,不会说出去?”
她开口,话语却掷地有声:“我发誓,不会说出你的身世,如若有违,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苏延用手沾了茶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字。
虞槐知瞳孔紧缩:“你确定?”
他点了点头:“亲耳所听,亲眼所见,不会有错。”
虞槐知当即起身向外走去。
苏延看着他的背影,默了默,突然自嘲的笑了笑:“其实我很羡慕陆允珩,至少,这世上有人真心待他。”
虞槐知身影顿了顿,随后毫不犹豫离开了魔域。
她一开始没有立马说出这些事,在打听庄平安的事情时,她也了解了不少,儿时,庄平安被孩童欺凌,惨状触目惊心,如果他不是半魔,早就死了。
终究是魔族和天界的矛盾,他也只是个无辜的人,虞槐知并不可怜那些被他杀害的人,恃强凌弱的人,终有一日被反噬,她也并不可怜庄平安,戳他的痛处,只不过是因为有对她而言,更重要的人,所以宁可不择手段。
……
见虞槐知平安归来,众人也算松了口气。
虞槐知看着一屋子焦急等待的人,轻轻开口:“陆允珩的归元技……是引灵。”
“什么?!”鹿蜀震惊,他千猜万猜,竟没有想到是这个。
长右也皱眉:“阿珩……怎么会开出这样的归元技?!”
溯溪若有所思:“引灵……从前只在书上听说过,顾名思义,就是能将人的魂魄直接从身体引出,极其强横霸道,就是需要以自身魂魄为引,想必当时魔族人数众多,阿珩……没能全身而退。”
虞槐知突然出声:“使用引灵之人,魂魄离体,还能活多久?”
溯溪和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最多七日。”
眼下,已经过去三天了。
虞槐知看着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的陆允珩,心紧了紧。
溯溪看她脸色不好,心疼的温声劝慰:“阿知,你歇一歇,已经连续三天没合眼了。”
虞槐知摇摇头:“人都派出去了吗?”
他们几个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派亲信去了各处藏书阁查探有关引灵的消息。
溯溪应了一声,同样忧虑:“不过,此是是绝密,我们人手有限,进展不会太快。”
鹿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哎了一声:“我记得,西荒曾有一座收录天下奇事的藏书阁,不过已经废弃多年了?”
三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长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