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这位来自奥地利独龙所说的情报对艾米利亚来说算是对当前所了解的政局外额外细致的补充。
“想必你也知道地下市场的存在吧?这在上层社会对于有门道的人来说是心照不宣的寻欢作乐场所。”
当然。
艾米利亚点头。
她就是在第一次在找其进入入口时接触到凯瑟,意识到原来律法文明的法国竟然还有如此灰暗的一面。
难道说,地下鬼市那些人口买卖、武器走私以及毒品交易等等这些所有的违法犯罪行为实则背后还有钢铁兄弟会别的外国势力的影子?
这个想法刚起,果不其然下一秒便听得独眼男人娓娓说道:
“一开始可不是这样。
地下市场成立的初衷,本是为保皇派和我们的人输送金流、传递情报准备的。
你应该还记得之前那几场戏剧般的‘财政改革’吧?其实早在那个时候法国的国库就已经入不敷出了。”
他笑了一下,在周遭强烈光线照明下那双唯一一只裸露在外的灰蓝色眼球微眯,显得几分刻薄冷冽。
“你们法国人总以为问题出在舞会、珠宝、皇后爱虚荣。哼,那只是表象。真正的窟窿在税制和战争。
七年战争赔掉了海外殖民地,美国独立战争又吞下了无数金银。国库空了,杜尔哥、内克尔、卡隆......换了一茬又一茬财政大臣,可谁敢真动‘三等级制度’里前两级的贵族和教会的奶酪?每一次改革都死在宫廷和议会的嘴里。
说来也是讽刺,之前一两个世纪中启蒙运动所吹嘘的繁荣与光辉,结果最后到头来只剩一具半死不活的空壳......”
他满是愤懑,上述一大堆话一口气接连不断地输出,可以见得独龙对法国的现状是如何地恨铁不成钢。
看独龙越说越激动,艾米利亚迫不得已不得不出声打断他:
“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但我们现在要谈的事是‘罗谢棚屋’,请不要偏离话题。
告诉我:你一个别国来的探子,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
难道凯瑟他们,早就暗地里向你们钢铁兄弟会吐过口风?”
她冷冷逼问着,最后一句反问用上了十足十的气势。
“...怎么可能?那些不知变通的蠢货,怎可能像我一样知道——”
抬头一瞥,见艾米利亚神色不对,他立刻识趣,收敛起表情直奔主题道:
“罗谢棚屋的情况,其实并没您想象的那么复杂。早期,它只是我们奥地利来法国的矿业投资。后来因为经营问题,再加上王后出身敏感,为了避嫌,便全权交给保皇派接手。”
见她神情依旧冷淡,独眼龙只好补充下去:
“这些都还是十几年前的旧事。我之所以知道您与此地有牵连,是因为在圣母教堂组织遭遇保皇派背刺之后,我一时兴起,回头去调查旧账,结果在罗谢棚屋外蹲点时才意外发现的。”
他没有明说的是,当初他试图潜入时,才发现原本的矿井大铁门已被换成陌生的机关装置,周围还有黑衣守卫在高塔轮值。他被迫退居一隅蹲守,由此才顺藤摸瓜,发现了出入其间的艾米利亚。
“那一刻我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西奥多·杜布虽然很少提起您,但作为最近频频上报的‘天才调香师’,您的名字我多少也听过。”
说到这里,他竟微微一笑,语气带上几分别样的欣赏:
“老实讲,要不是我早已与西奥多定下协议,认定他为钢铁兄弟会在法国的代言人,我或许会考虑直接找您合作。”
“够了。”艾米利亚冷冷打断他,“你方才提到,保皇派或者说‘百合之子’在罗谢棚屋暗中做了手脚。我只想知道,他们具体动了哪些手脚。”
难道奥地利人说话都这样不在点子上吗?
再一次为了把话题拉回中心议题而插嘴的艾米利亚,老实讲,她实在有些心累。
“...抱歉。”在察觉到面前女主人不耐烦的情绪后,这位独眼男人顿了顿,接着刚才的话头往下说:
“罗谢棚屋在我们最初设计建造的时候,除了地上的矿井设备,还修过一层暗道。那原是为了便于矿石转运,防止遭盗匪劫掠。但百合之子接手后,地面看似荒废,地下的暗道却一直保留着。”
“换句话说,如今你以为牢固的墙基和库房,底下其实是空的。只要他们愿意,随时能开出另一扇门,绕过你的人,直取核心。”
“还有你现有买来的那些个黑人,也未必全都靠得住。那批人里有几个原本就是通过保皇派手下的中间商引进法国的。他们的来历并不干净,若真有朝一日要动手,百合之子完全可以用旧账、债务,甚至家眷来威胁他们。”
说完,他本想欣赏艾米利亚惊慌失措的神情,却失望地发现,她只是最初在听到“暗道”时眉头紧了紧,之后便一直维持着淡淡的微笑。
“......你就不害怕吗?我看你在罗谢棚屋花费了不少心血吧。要是最后全成了给别人做嫁衣的滋味,啧啧啧。”
独眼龙以为她只是在强撑,便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
一旁沉默许久的利欧听得迷迷糊糊,他不知道艾米利亚什么时候背地里竟然还经营着别的资产。
怪不得近日她对工坊的事情敷衍不上心,原来是另有别的放在心尖上的事业。
对于那些涉及到百合之子和钢铁兄弟会等等这些错综复杂的势力,虽然利欧不了解这里面具体的弯弯绕绕,但是他也不是傻子。
结合刚才所知道的事情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那就是:
西奥多·杜布先生应该大抵是藏在了罗谢棚屋了。
尽管他讨厌这个来自异国的细作,可若当前局势真如这位独眼瞎子所分析的一样,那么自家先生随时随地都面临着生死威胁。
一想到这一点,利欧他就坐不住了:
“这可怎么办?艾米利亚,你倒是说句话啊!可怜杜布先生,才从虎口里逃出来,又要跌进狼窝里。我有时候真在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的?毕竟,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觊觎着——”
话没说完,实验室里忽然“砰!”地一声巨响。
利欧吓得脊背一僵,声音也戛然而止。
“你有这说话的工夫,还不如担心一下自己中弹的腿。”
艾米利亚冷眼睨了他一眼,把枪收回怀里。
她心里微微后悔,早该把这小子支开才是,毕竟利欧实在太沉不住气了。
随后转向独龙,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感谢你提供的情报。说吧,想要什么?”
艾米利亚漫不经心地摩挲把玩着手里的枪柄,明明什么也没多说,但生死威胁的压迫感却无声地笼罩在屋内每个人的心头。
“......”
独龙沉默一会儿,忽然大笑出声:“哈哈,阁下好魄力!不像法国人一样畏畏缩缩,我很欣赏你这样的美国人。”
“其实之前钢铁兄弟会动员中产阶级反抗失败也好,被百合之子背刺导致势力几近全员灭口也罢,这些对我们来说都是举足若轻的小事。”
“因为奥地利作为境外势力插手法国事务所真正追求的东西,始终只有一个——”
他顿了顿抬首,蓝灰色的那单只眼睛定定与艾米利亚对视,肃穆道:
“那就是正统。”
似是看出了她眼底的疑惑,独眼男人缓缓开口作进一步解释:
“法国是一块可口美味的蛋糕。安托瓦内特公主远嫁巴黎,本该是哈布斯堡与波旁王朝的桥梁。但你也知道,这场婚姻在法国人眼里,从一开始就带着原罪。”
他眼里划过一道讥讽:
“钢铁兄弟会原本设立的使命,就是在暗处庇护她。那些年,奥地利尚有余力,我们悄悄出手,帮法国平息过不止一次的危局。可如今不同了。”
“奥地利正在泥足深陷。东边同奥斯曼交战,西北又得防着普鲁士虎视眈眈。国库空虚,军队困乏。这个时候,我们需要法国的援手。哪怕只是一点点军备、一点点资助,也能让局势多撑一阵。
然而公主不知多少次在路易十二和那些骄傲的贵族面前开口,却实在有心无力每每都遭到拒绝。就因为奥地利是他们的旧敌,她身上贴着外来王后的烙印,所以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
“所以我们要的是法国权力重心收拢至女王身上,法国虽然同样水生火热,可是经历了启蒙运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政局不散,哪怕只有一半的国家话语权,也可以缓解母国的困局。
原本的□□是我们用作战场最后的底牌。都怪朱丽这个蠢女人一时想不开暴露......”
他长叹一声,“在这失败后没有希望的约瑟夫二世本欲放弃法国这边,但我独龙付出了这么多精力,什么都没有捞到实在是不甘心!”
说到这里,这位独眼男人竟然低头匍匐在地,浑浊的眼里带着水花,满是虔诚地对着艾米利亚哀求道:
“于是我看到了同样有野心有能力的您。您作为不属于欧洲这边任何国家的第三方势力,恳请出手帮帮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