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昏黄的和室外,女孩子们身穿白色浴衣整齐地在外室跪坐着,等待松本彰的冥想结束。偶尔有眼神交换,却没人敢窃窃私语,因为四周都有戴着白色面具,穿着黑色修士袍的男子监视着。
在每次聆听“神谕”的例会前,女孩子都要沐浴更衣,潜心祈祷,实际上为了圣主大人更好的体验。
我不耐烦地扯着浴巾下摆,然后换来身侧女孩子偷偷递过来的善意眼神提醒。
那女孩叫什么来着,好像叫做美代,在这群女孩中她比较开朗活泼,也和我说过几句话,是一个比较好相处的女孩。我向她笑笑表示谢意。
然而没过多久,紧闭着的拉门打开,两个白面具抬着一个担架从和室内走出来,担架上躺着一个人,被白色的被单遮盖的严严实实,只留裸露在外微微卷曲的头发。
那两人抬着担架走过,室内静悄悄的,女孩子们大气也不敢出,头埋得低低的,眼睛只看着地下。
是死人?不,不对,我分明能感知得到那白色被单下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生机。
我低垂着脑袋,眼角余光追随着那两人行至门口,站在门口的守卫很有眼色地为那两人主动拉开拉门。夜风很大,被单被吹开一角,我瞥见女孩子苍白的面庞。
是我刚来那日被选中的女孩,名字我记得,叫做梅莎。只一个星期不见,她脸颊上原本丰盈的柔凹陷下去,睁着大大的双眼,眼珠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天花板,模样甚是惊悚。
门再次被拉上,室内仍然是一片死寂。我颤颤巍巍地举手,离我最近的白面具将目光转移过来。
“我想去洗手间。”
“先忍忍,待会再去。”
得到拒绝在意料之中,我并不气馁,站起来做出一副难为情的模样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
僵持了一会儿,这边的动静引来了外厅另外几人的注意。
“怎么回事儿?”看起来处于领导者地位的白面具开口询问,目光却是放在了我身上。
不待别人回答,我抢先一步回答,“我想去洗手间。”
对方看了我一眼,许是对这些手无寸铁的少女毫无忌惮,漫不经心地开口,“去吧,赶在圣主大人冥想结束后回来。”
我轻手轻脚地走出外室,自从上次日吉稔逃脱追捕后,守卫大都集中在外院和松本彰身边。我眼看四下无人,加快脚步,悄摸跟上就在前方不远处那两人的身影。
他们走的方向正是那口井。夜色沉沉,周围也没有人,两人交谈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听得一清二楚。
“还没断气呢,就这样丢进井里吗?”一人好似动了恻隐之心。
“活不了啦,实验体都已经死亡了,母体留着也没用。”另一人声音冷冰冰,有些嘶哑。
“不是有个例外吗,母体虽然死了,那个实验体……”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同伴打断,“闭嘴,你疯啦,要是让组织知道咱们把那个实验体留下来就全完了。你想想还得死多少人?”
“……”
“……”
两人互相沉默了一阵儿,有些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冷冷告诫着同伴,“总之这件事情不许再提,抓紧时间动手吧。”说着将蒙着白布的梅莎从担架上抬起来,咬咬牙扔进了井里。
我等了片刻,确定他们走远不会回来,才站在井边,伸出手指勾了勾。一串纸人拖着白色的被单从井中缓缓升了起来。
苍白的面孔和发青的嘴唇,赤*裸的肌肤还有点点青痕,确实如同刚才那人所说,她也活不了多久了。因为在白色床单的下面,她的腹腔下侧一片血肉模糊,让人不忍心再看第二眼。
“你……你不是朝雾茜……”她费力地眯着眼睛,有些口齿不清。
“啊,我不是,我只是一抹孤魂。”我跪坐她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
她却笑了起来,胸腔发出“嗬嗬”的喘息声,难以聚焦的眼睛向上看,“跟你们不一样,我不是孤儿……我是离家出走才到这里来的。如果变成孤魂……我一定要回到故乡,不要像你一样。”说着她去扯自己脖子上的东西。
我伸手替她拿了出来,看到那东西的瞬间,我愣了愣。
那是一枚圆形吊坠,周身色泽光亮,莹白如雪,握在手里不是玉石一类的材质,要更粗糙些。没来这里之前,在对面那北幌高中的男生身上见到过一模一样的东西。
“是鱼骨。”她好似突然又有了力气,挣扎着从脖子上扯下,塞到我的手中。
“如果能活下去,帮我去看我的家人一眼。”她的手臂僵直着指着前方,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喉咙间艰难地扯出了几个字,“朝雾茜的孩子……”
后面的话她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了,她的手臂软绵绵地垂落了下来,眼睛紧闭着,脸上瞬间蒙上了一层青灰色。而她手臂方才所指的方向正是那口枯井。
孩子……
突然间福如心至一般,我站起身,探身看向井中,目光所及,漆黑一片,但是井底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我。
于是,我闭起双眼,纵身一跃,跳入井中。伴随着耳边呼啸的风声,我心中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早该想到的……我来这个时空的真正意义。
和来之前的井底不同,这个井底更深更宽。也许是十年后做了特殊的处理,但是现在,这个井底就是一个乱葬岗。
到处是尸骨残骸,恐怖的场景不多赘述,幽暗阴森的环境中,随处可见白色的骨殖。仔细观察,这些骨殖上有着大大小小的针孔。
小小的身体周围包裹着幽蓝色的气体,发出淡淡光晕。白到几乎透明的皮肤下青色的细小血管清晰可见,长长的睫毛在紧闭着的双眼下方投下一片阴影,小小的手蜷缩着放在嘴边。
还未等我伸手去抱,小家伙的周身的气息立刻变得活跃起来,像是能感知到这副身体的血脉与他紧紧相连。
无奈地叹口气,我伸手抱住眼睛虽未睁开,但异常欢欣鼓舞的幼崽,喜当妈什么的,我该庆幸这娃是已经生出来了,而不是还在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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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槽归吐糟,愤怒归愤怒,孩子总是无辜的。
当我抱着个孩子出现时,日吉稔一向淡漠的表情有些崩坏。
“哪来的孩子?”他狐疑地问。
“我的。”平静地丢出一道惊天大雷,我伸手打算阖上拉门。
少年终于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单手阻挡拉门的滑动,低头看看孩子,抬头看看我,低头再看看孩子,抬头再看看我……如此往复循环,终于在我不耐烦之前,他停下发问道,“真的是你的孩子?”眼中充满不可思议。
我点点头,将孩子从左手换到右手,小小的脸蛋隐藏在柔软布料的阴影下,他依旧睡得香甜。
日吉稔的神色变了几变,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有几分挣扎,身上的气息变得寒气凛冽。
周遭的环境变得有些压抑起来,怀里的小家伙睡得不太安稳。
我忙轻轻拍打着他的背部,嘴里哼起不知名的小调,安抚着待他再度陷入沉睡,顺便抬头扔给日吉稔一个不满的眼神。
少年,你吓着我家孩子了啊喂,好歹也收敛一些。
也许是看懂我的眼神,他气息逐渐稳定下来,目光触及我双手抱着的小家伙,稍稍柔和了一丢丢。
“这么年轻就有孩子,很辛苦吧?”
我摇摇头,没有吭声。
这叫我怎么回答,毕竟是喜当妈,而且当了还不到半个小时,说辛苦也未免太夸大其词。
“男孩还是女孩?”他的眼里有几分好奇。
“……”我警觉地看着他,“做什么?”
他没有回答,唇角微微勾起,“我比较喜欢女孩。”
你喜欢女孩关我屁事,自说自话。我紧了紧双手,一边照看怀里的孩子,一边分神留意他。
“我一直想要个妹妹来着,”少年神情有几分放松,脸上的笑容也衬得他那张冷傲锋利的脸上多了几分柔和,“穿着漂亮的裙子,会可爱撒娇,喊我欧尼酱……”
“可惜家里是个弟弟,和我性格一样,平日里话也不多。”说到这里他脸上居然带了几分苦恼,看上去倒和一般少年无异了。
说得大概是日吉若?想想日吉若童鞋平日里拽得二五八万,气场两米八,只能说不愧是亲哥俩。
这是他这几天有史以来说过最多的话,不给个回应倒显得我没有礼数,毕竟我走之后还得求人办事。
想到这里不由得清了清嗓子,“只要能存在和自己血脉相连的这样一个人,想想也会觉得温暖吧。”
日吉稔嘴角扯开一个细小的弧度,点点头。
拉门内又陷入了沉默,他盯着我最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用不容置喙地语气道,“今晚你带着孩子和我一起走。”
“诶?”我不明所以,虽然我来这的目的是想把孩子交给他,让他带走,但是并不包括我本身。
他栗金的双眸紧紧盯着我,试图说服我,“我知道你从松本彰那里学了一些特殊手段,但是还是很危险。”
“你跟着我,我会把你和孩子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把孩子带走就行,我不能离开。”我一口回绝,然后不出意外地看着他阴沉下来的双眼,扯开嘴角,露出标准的八颗门牙。
“其实你伤得并没有那么重,我知道你留在这里的目的,我帮你达成。当然,作为交换条件,你负责把这个孩子带出去。”
他定定地看向我,表情恢复了淡漠。
“哦?那就说说看。”
我弯弯嘴角,嘴角扯出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松本彰利用人体实验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猜猜为什么东京警视厅这时候派你出手,你想拿到第一手实验数据,自然得在他身边安排人了。”
“我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
日吉稔栗金色的眼底有微芒闪过,目光沉沉地盯着我。
“我有办法帮你搞到数据,你只要把这个孩子带出去。”我将目光放在他怀里抱着的那小小一团,不由得口气柔软了几分。
“哼,我凭什么相信你?”他冷哼一声。
我对上他野兽一般眼眸,丝毫不闪避,镇定开口,“因为你别无选择。要是实验数据真的那么容易搞到,你何至于冒着风险呆到现在。”
他似乎被我的话噎了噎,眼中陡然升起的尖锐也冰消雪融。
“孩子我会帮你带出去的。至于实验数据……”他顿了顿,接着往下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会用自己的能力办到。”
衣橱内蒙昧的光线遮住他眼中的神色,我听到他的声音有些喑哑,“你如果不想跟我走,那也行。乖乖等两天,只要两天时间,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迎来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