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个穿上。”他折回长廊后面的房间，拿出来一套修士服，让我直接套在衣服外面。

    他看着我乖乖照做的动作，眸光复杂难辨。

    “你确定不要我和你一起。”

    我低头扣着脖子上的纽扣，然后抬头45度嘴角扯出一抹故作坚强的微笑，“刚才不是说过，无论我能不能成功，日吉组都最好不要牵扯其中。”

    说完这句话的我自己都有种牙酸的感觉，对方却是一阵儿沉默。

    面具覆盖在他的脸上，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流光溢彩的眼眸，该不会是真信了我这样蹩脚的谎言。

    然而不等我再说些什么，他终于有所动作，低头抬手向我脸颊伸了过来。

    我侧过脸想要躲避，听到他用低沉的声音道，“别动。”

    下一秒，冰凉的手指与我的耳尖如同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分，眼前的视野变得更加昏暗。

    原来是面具，我伸手摸着脸上光滑的塑料壳，大概知道了他的打算。

    “我会安排你以巡查人员的身份进入实验室，一切小心……”

    他低头看着我，沉声交待着，眼神扫过我的身后，剩下的话语没来得及说出来就咽入了喉咙之中。我回头看见昏暗的长廊迎面走来一胖一瘦两个白面具。

    那两个白面具走过我们身边时停下，低头躬身向我身边这人行礼。

    他点头回礼，眼神落在那两人身上，“今天晚上我们很有可能转移，把东西收一收。”

    那两人彼此对视一眼，稍微矮点的白面具开口，声音嘶哑，“是圣主大人的意思吗？”

    这个声音……我没有听错，眼睛忍不住多看了对方两眼，他就是那个晚上在井边对梅莎进行抛尸的人。

    男子点点头，下巴朝着我的方向抬了抬，“让他和你们一起去，他又聋又哑，不会泄密。”

    说罢，向我比划了几个手势，示意我跟着他们，眼底还带着几分促狭。

    我心领神会，这是避免我暴露身份的最好理由，因此在这两人告退后，动作麻利地跟在他们身后。

    在和男子擦肩而过走了几米后，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留着原地的他借着墙壁上的点点烛火留在黑暗中，看见我转头，他嘴角上弯，伸出两根手指给我比了个“二”。

    “喂，速度快点。”前面的胖子有点不耐烦，回头催促，我硬生生地忍住了想要回头的欲望。

    瘦子没好气地怼他，“你喊有什么用，他是个聋子，还是个哑巴。”

    过了好一会儿，在两人不耐烦地用各种手势催促下，我终于慢吞吞地扭过头，继续跟上他们的步伐。

    穿过仿佛黑色幕布一样的走廊，又来到曲曲折折石头甬道中，在沉闷潮湿前行二百多米，我们终于到达一个山洞前。沉重的金属门镶嵌在赭色的石壁上，看样子目的地就隐藏在神社后山山体之中。

    瘦子先一步输入密码的前半部分，再由他身后的胖子输入后半部分。伴随着金属齿轮沉闷的撞击声，大门缓缓打开，冷白光从金属门后倾泻而出。

    在门口的消杀设备进行仔细消杀后，我跟随他们一起进入。出人意料地是，这居然是一个十分正常的实验室。

    冷冰冰的日光灯下是穿着白大褂的实验员来来往往，围绕着滴滴作响的不知名仪器坐着各项记录和调试。没有人体器官，也没有奇奇怪怪的东西，只有闪烁着冰冷金属色泽的各类仪器，看起来就和大学里的实验室没有任何区别。

    胖瘦两人没有在这里多做停留，他们径直穿过这片区域，走过厅内的拐角，这里是另外一扇带有电子密码锁的金属门。

    一层又一层，每扇门后的人都在减少，直到他们停留在大概是最后一扇门前，一路没开口的两人做了个简短的交流。

    “还要带他进去吗？”胖子偏头指了指我。

    瘦子瞥了我一眼，依旧用他那低沉而又嘶哑的声音开口，“你不如猜猜山崎浩司为什么要这个又聋又哑的小崽子来？”

    “难道不是为了让他帮我们收拾东西好撤退？”胖子惊奇道。

    瘦子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嘴里不屑地发出嗤笑声，“用你那充满油脂的脑子好好想想，山崎浩司可是松本彰的人，这小子是来监视我们的。”

    “那我们还让他进去吗？”胖子问。

    “当然。现在这个情况傻子都能看出来松本彰迟早要完，但是以防万一，如果议会那里真的有人能把他保下来，这个小崽子会证明我们的忠心。”瘦子用阴恻恻地眼神看着我。

    我表面无动于衷，内心却想着果真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表面看上去狂热无比实质不过是为了各自的利益。

    “菅教授那里要说一声吗？”胖子好像有些拿不定主意。

    瘦子用宛若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你晃晃你的脑子看看里面有没有水声，菅幸一是个科学疯子，只要能顺利进行他的实验，根本无所谓政治站位问题。”

    “就算松本彰垮台，只要政府接手实验，菅幸一还可以继续下去，而我们只能搭着这条破船沉到底。唯一的保命符就是‘夏娃’的实验数据。”

    圆形的舱门“喀嚓”一声缓缓从中间打开，两人的交谈戛然而止。

    从门后走来一个身材高瘦的男人，三十岁上下，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并没有戴面具，露出一张久不见日光而显得苍白的脸，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看上去倒是温文尔雅。

    “菅教授。”两人毕恭毕敬地点头。

    这大概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科学疯子，也是实验室的主持人——菅幸一。我又看了他两眼，仔细在脑中搜寻，报纸上似乎没有提到此人的任何信息，难道就像那两人所说，他真的被霓虹政*府收拢了。

    男人眼皮向下淡淡扫视他们一眼，低低应了声，复又向我这边瞥了一眼，态度十分冷淡，“不是说了，不允许其他人到这里来吗？”

    我现在扮演的是一个又聋又哑的人，当然不能说话。瘦子上前一步，替我回答，“是山崎大人的手下，来帮忙的。”

    “帮忙？”他的语气带着几分疑问看向胖子。

    “山崎大人说今晚要转移，这里已经不安全了，要我们过来收拾东西。”胖子替他答疑解惑。

    “哼。”菅幸一冷哼一声，“山崎浩司这个靠着拍马屁上位的家伙哄得圣主大人对他言听计从，已经停了我手上好几个实验了，我才不信他的鬼话。”

    胖子和瘦子低着头互相对视一眼，没有吭声，只听他继续怒不可遏道，“现在实验到了关键期，怎么可能说转移就转移，我要去见圣主。”

    “你们两个给我看好他，不要让他乱动实验室里的东西。”交待完，菅幸一满脸怒容地向外走，走过我身侧，一股淡淡的带有刺激性的气味扑面而来，让我忍不住皱了皱眉。

    菅幸一走后，胖子和瘦子终于带着我进入了这个真正的实验室。

    灰色的水泥地板，没有粉刷的墙壁，与其说是实验室，不如说是仓库。即使是在墙壁上凿开孔通风，还是能闻到浓重的腥膻味。

    好似下雨天猫狗身上散发出来的动物一般的味道。

    房间内放置了许多一米高的笼子，大约有三四十个，有些笼子笼门打开着，笼子里空空如也。而有些笼子紧闭着，盖着厚厚地不透光的布帘。

    “啊——”

    穿过这些笼子时，里面突然响起痛苦地嘶吼声。

    “吵死了，安静。”胖子在发出嘶吼的笼子上狠踢几脚后，喘着粗气停下，看向瘦子，“如果转移，这些东西怎么办？”

    瘦子轻描淡写道，“不过是失败品，全部杀死，扔井里就行。”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巧一阵风从这水泥大厅穿过，吹起布帘一角，我看见蜷缩在阴影里的东西，背后的汗毛刷地全部竖起。

    笼子里关着的分明是个小孩，但是却有一张长满皱纹的脸，令人十分诡异和不适。

    大概我这一路的表现的确像是既聋又哑的人，胖子说话从来不避讳我。

    “这些高官政要的愿望为什么都如此庸俗，永生什么的根本就是实现不了的东西。”

    瘦子冷笑，“还不是因为贪恋手中的权势，你如果站在他们那个位置，会比他们更渴望永生。”

    那两人面不改色地穿过这些笼子，直接来到下一个房间。

    那一刹那我仿佛看见地狱。

    冰冷到刺目的日光灯下是一根根直直插到天花板的透明材料做成的容器，每个容器中装着不知名的液体，里面泡着一个个赤/裸/身躯的女子，年龄从十五岁到四十岁，腹部均有不同大小的微微隆起，看上去是在处于妊娠阶段。

    整个房间有八九十平米，大概有三十多个这样的柱子，里面泡着的不全是处在妊娠期的女人，还有婴幼儿阶段的孩子。

    我走到其中一个柱子前，低头看到右下角的信息，“母体编号：N109  妊娠期212天  胎儿性别：男  父体精/子编号：Z017  异能力：空间转移”

    这大概就是霓虹政府为什么要接手实验的原因，原来松本彰在研究异能者的能力。电光火石之间，结合胖子和瘦子的话，我想到了朝雾茜的孩子，也就是说那孩子的父亲不是松本彰。

    “喂，不要乱动。”胖子看我驻足在容器前，指手画脚地过来阻止我。

    “别管他了，赶在菅幸一回来前，把‘夏娃’的实验数据拷贝出来。”瘦子在他身后大声提醒。

    想也知道“夏娃”就是松本彰培养异能者的实验，这两人打算用这数据做一个给政府的投名状。

    “密码只要输错三次，资料就会自动销毁。”

    “拆硬盘。”瘦子当机立断。

    墙上的时针还有五分钟就要指向“2”，凌晨两点，就是东京警视厅即将收网的时刻，在那之前，日吉组会提前几分钟替他们完成一些不能明面上做的事情，所以山崎浩司给我比了个“2”的手势。

    果然下一秒钟，“滴”的一声，电子金属被强磁力暴力破解，闯入几十个黑衣男子，原本广阔的空间瞬间变得逼仄起来。

    他们两人还未来得及反应，黑洞洞的枪/口就对准了脑门心，脸上的面具也被暴力扯开，露出一胖一瘦两张颓然的脸来，年纪都在三四十岁上下。

    “你们是谁？”瘦子脸上惊疑不定。

    “你不需要知道。”他面前的黑衣男子轻蔑地俯视了他一眼。

    没有人搭理我，也没有人注意到我，我偷偷捏紧手里的东西，将它藏进袖口。

    一抹暗金色在这暗沉黑色中格外显眼，瘦高的少年身上还穿着黑色的修士袍，眼神穿过挤挤挨挨的人群，准确无误地对上了我。

    如同摩西分海一般，黑衣男子们纷纷给他让路。他径直走到我面前，伸手摘我的面具，手指蹭到脸颊的瞬间，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温暖。

    “茜。”日吉稔的表情依旧淡淡，眼底却微微浮动着温暖笑意。

    这位大哥，我们好像没有熟到叫名字的地步，我不由得抖了抖肩膀，试图将满身的鸡皮疙瘩抖落下去。

    “我都知道了，浩司已经告诉过我了。”他牵起我的爪子，“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在乎我。”

    我抽了抽嘴角，无话可说，用力挣脱却怎么也挣不开，只能任由他牵着。幸好这位少爷还记得有正事要办，转头去吩咐手下各项事宜。

    我暂且脱身片刻，挪到被绑起来两人跟前。

    胖子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瘦子则恨恨地看着我。

    “哼哼，真是想不到，山崎浩司居然是日吉组的人。”

    “你很聪明。”我由衷赞扬，“不愧是东大的高材生。”

    他的脸色变了，“你……”

    “村山智夫，你从小就想从政，只可惜家世贫寒，没有什么助力，于是你选择搭上松本彰这条线，只可惜你要比菅幸一有良心。”我眯着眼睛观察他的表情，“你虽然有罪，罪不致死，松本彰和菅幸一才是主谋。”

    一向镇定的男人额角有青筋跳动，显示他内心的激荡。

    “你想要做什么？”

    “没有什么，不过是想要松本彰早点死罢了。”奥米真理教的事件一出，轰动了霓虹的各路纸媒进行追踪。松本彰由于证据不足，一次审判终并未判死刑，最后还是我眼前这位村山智夫提供了有力证词，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刚才摘掉面具，我才认出他，他的经历曾经也在媒体的大肆报导中宣扬的人尽皆知。

    虽然这是过去的时空，根据“杀死外祖母”这个时空悖论，我的这个举动多少有些愚蠢，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

    松本彰和菅幸一这种人多活在世上一天都让我觉得难受。

    他低着头没有回答，我知道多说无益，准备站起身，却不料眼前一片眩晕。

    “喂，你没事吧。”与日吉稔还处在青春期的沙哑声音不同，对方的声音要清朗一些。他扶住我的肩膀，在我站稳后立刻抽回手。

    我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歉意地望向来人，正是山崎浩司，他还带着他的白面具，“啊，可能是没有休息好。”

    他的眼睛却死死盯着我的手，我有些疑惑，将视线转移到手上，只见手背上浮现出灰黑色的尸斑，心里悚然一惊，急忙将手放下来，用袖子遮挡住。

    这具身体已经不行了，我离开的时候也要到了。

    “你……”他双眸闪了闪，刚想说点什么，就被急急忙忙闯进来的人打断。

    “着火了，稔少爷！火势很大，前面的实验室都烧起来了，我们出不去了！”

    正在低头和手下商量事情的日吉稔先是一脸讶异地抬头，接着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脸凝重，“松本彰的人想要毁灭证据，先找找看有没有其他出口。”

    手下的人立刻行动起来，然而这个实验室本身就设立在山体之中，四周墙壁都是厚厚的山石，根本没有办法找到缝隙。

    随着火苗的逼近，室内的空气已经越来越热，日吉稔的额上也冒出细密的汗珠。

    我想，这是最后离开的机会了，顺便还能卖个人情，让日吉稔帮忙照顾一下朝雾茜的孩子。

    “我有办法帮你们出去。”我轻声开口，众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在我身上。

    日吉稔扬了扬眉，有些怀疑和不确定地看着我，等待下文。

    “你还记得我把子弹从你身体里拿出来的时候吗？”我手一挥，自墙壁上出现一个直径为一米左右的洞口。“不过这次的对象变成了人。”

    即使再冷淡，我也能看出来日吉稔的眼神由不可思议转为狂喜，然后变成犹豫。

    四周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山崎浩司冷静地举起手中的枪，鸣枪两声后，四周立刻雅雀无声。

    “你第一个走。”日吉稔开口，原本炽热的眼神温度逐渐下降。

    我声音冷了下来，“你不相信我？”

    他没有回答，我冷笑，“可惜我得维持这个空间，如果我一走，洞口立马封闭。”

    “我打头阵。”山崎浩司说罢毫不犹豫地第一个钻进洞口。

    “其他人跟上，我断后。”日吉稔一声令下，身后的人纷纷跟上山崎浩司，开始有序的撤离。

    火苗逼得越来越近，我开始感受到空气四周的炙热，火苗如同蛇信一般舔舐着周围的物品，我和日吉稔龟缩在角落里，防止燃烧产生的有害物质吸入肺中。

    最后的人离开，日吉稔牵着我的手站了起来，他牵得很紧，很用力，我的指骨有些微微发疼。原本想提醒他的话语在看见他笼罩在眉骨阴影里的双眼时再也说不出来。

    然而洞口只允许一个人钻过去，我用眼神催促着他，就在他转身钻进去放手的瞬间，双脚一软，身体向后仰，无声无息地跌落在火海之中。

    意识消失的前一秒，我看见日吉稔转头时栗金色眼眸里铺天盖地的阴翳，素来俊秀的面容因疯狂而扭曲，他探出身体，却又被身后的人拦住。

    嗯，这下应该能回去了吧，心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