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祝郧阳转过身,朝着沙发那边走过去,望了一眼在房间里依旧戴着鸭舌帽的中年男人,走到侧边的单人沙发前坐了下去,幽暗的眼眸里泛着冷光,语调冰凉地说:
“今天这么重要的时候,敬渝肯定来了。现在,只要我们能把他永远地留在北省,不就行了?”
“永远地……留在北省?”
仇正省抬起头来,目光里绽着些不可置信的意味,对上祝郧阳已经一脸笃定的神情,声音逐渐小下去,却也平稳不起来了。
“你是说……”
旁边的人已经点了下头,以手抹脖子做了个手势,等着他的决断。
仇正省摇摇头,反驳道:
“你当敬家的人都是吃素的?敬渝一旦死了,难保我们不会跟他们彻底结仇,到那个时候,敬家只会更死心塌地地托举洛明阳,跟我们就一定是你死我活了。”
彼时,情况只会比现在还要更差了。
仇正省虽然恼恨敬渝悄无声息地拔掉了自己的爪牙,想要给他个教训瞧瞧,但理智尚存,远不至于真要了结了他的性命。
“舒家的事情,您也看见了,这一两年里,南省换上了一大批敬家的人,我们不都以为,就算做不成朋友,他也绝不会是我们的敌人么?
“但是逐渐地,我们的人想从南省里传出来点什么消息,光是探听都够费劲儿的了。事实是什么,他把我们所有人都给骗了!”
祝郧阳咬牙切齿,削瘦的双拳攥在膝盖上,尽力压制住不稳的声调,说:
“杀伐果断,不给咱们留一点后路,敬渝此人非同小可,如若他意不在从商,而是把这次的事情,当做他给洛明阳的敲门砖,我们绝不能再坐以待毙,必须先发制人,杀之而后快。”
祝郧阳说的这些,仇正省又何尝不明白呢。
他紧皱着眉头扫了一眼愤慨的青年人,用手指重重地点了点身前的玻璃茶几,要他好好想想自己刚刚说的,便见他很快地露出一个莫名的微笑,凑过来附耳同他说:
“这您完全不用担心,我可以保证,除掉敬渝,敬家非但不会与我们结仇,还会转过来同我们做盟友。”
“哦?说来听听。”
仇正省露出一点疑惑又探究的神情,当真是被他这话给勾起了兴趣来。
“仇总理,有一位客人两周前从欧罗洲远道而来,早就渴求要见您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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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散场后。
郑明波走在长长的台阶中段,告别两个寒暄完的同僚,一个人朝右边缓缓行着。
身后一个人脚程快一点,总算追上他,叫了一声“郑院长”。
走在前头的人总算回头,对上朝自己赶来的祝正扬,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之中对上。
郑明波点头示意,停下脚步,待到祝正扬在自己身侧半臂的距离站稳后,再同他一道并肩往下行去。
“郑院长,我正要去见敬总,你我一道?”
闻言,被询问的人极短暂地顿了一下,不知想起什么,然后才颔首,淡淡地说:
“好,我也正有此意。”
“今天你这几句话可真是及时雨力挽狂澜啊,不过我真没想到,怎么会有一个证人临时反水呢?”
郑明波也想起会议之间那惊险万分的一幕,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说话间,两个人总算走到门口,各自的秘书和车子等在门口,上车后,几辆轿车很快汇入车流之中。
敬渝下榻的酒店并不远,不消几时两人便到了。
中午就在酒店会有一场宴请,敬渝已经在宴会厅里招待陆续到场的客人了。
比起郑明波,祝正扬更活络些,走过去三言两语将会议上发生的事又重复了一遍。
闻言,男人的表情没改,只是回头示意服务生上前,三个人便各取了一杯香槟酒来。
“今天的事全仰仗二位,渝敬二位叔伯。”
语罢,敬渝颔首,将高脚杯放低与两人的酒杯轻碰,而后抿了一小口。
“敬总客气了。”
郑明波也喝了一口,想了想不消几日就会重返官场的老友,心中难免五味杂陈。
他们这批人尚且还不算老呢,敬家内部却已经换上了新一代年轻人。
从前与他们这帮人觥筹交错的是敬永安,如今,已然是眼前这个堪称他侄子辈的敬渝了。
再瞥一眼嘴角含笑的青年人,听了一会儿祝正扬同他谈的话,郑明波朝后走了。
午宴的人情往来繁杂冗长,不过也有些稍微有意思的事情。
席间敬渝就听人说起矮人族娶亲时的规矩,据说求亲的时候男方要带着亲手摘的、比两三个人还要高的芦苇去女方家里,这是头礼,表示男方对女方的重视。
矮人族与人族的合作关系紧密,谈起人家的婚俗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反倒是一旁坐着的敬渝思索了起来,他是不是得准备些什么有诚意的东西做头礼?
先前那盆栀子花他养得还行,不过已经送过了,便不能纳入考虑。
两三个人高的芦苇,胜在稀少难寻,他也得好好寻一个充满诚意的头礼来才行。
就这样浅浅思虑着,敬渝将午宴的过场给走完,又将宾客一个个送走。
转过身,折起袖子的男人沉下脸,偏头问了声身边的郑徽,然后快步朝着某个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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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政双手背在身后,用尼龙绳被绑了个动弹不得,坐在一张椅子上面,眼镜下的两眼无神,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敬渝在办庆功宴,而自己却只能被束缚在这里。
敬渝也想不明白,他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也依旧在困惑,为什么这位周政司会反水。
准确的说,在他今天走进国政院充当证人席的一员之前,他一直都是一副不愿意与舒家人有过多瓜葛的样子。
那本该是他的迷雾弹,因为在更早之前,他们就已经接触过。
可是,这个人竟然真的别有二心。
“周政司……你今天,差点毁了我的大事。”
敬渝拉开另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眼里泛着冰冷的幽光,
“没有一个解释吗?”
周政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了,他压根没考虑过,当众反水如果失败的话,后果会是怎样。
更预料不到,从小门出了众议院,他非但没有看见接应自己的人,反而是立刻就被掳上了车,然后就被关到了这里。
此时此刻,面对着敬渝,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完了。
“你不愿意帮我的话,我可以理解,我也不会强人所难。只不过周政司,今天你差点毁了这场会议,这我却不能接受。”
敬渝伸手,从郑徽手里接过一把军刀,抽开来,看了看开过刃的刀片上泛着的冷光。
“你现在有两条路。第一,自己了结,我会善待你的家人。第二,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许我还会饶你一命。”
周政哆嗦起来,立刻就要开口解释,然后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呜呜嗯嗯”了好一会儿,才摇着头绝望地发现自己想说的话说不出来。
面前矜贵冷漠的男人投来探究的眼神,又转过去看旁边站着的几个人。
唐廪推了下眼镜,说:
“如果他不是在装模作样,那可能是精灵族的秘术。”
毕竟刚刚敬渝没来的时候,他还在那里嚷着嗓子叫,所以他哑了这种可能性完全可以排除。
沉默的男人挑了挑眉毛,想了下,忽然问:
“你是仇正省的人?”
周政忙不迭点头。
“他授意你假意帮我?”
还是点头。
敬渝不作声了,拧着眉头淡淡地扫他一眼,幽幽地说:
“这可不是什么能让我满意的解释啊。”
说完,他闭上双眼,等着周政自己找到些能避开禁制的话,主动开口。
周政在脑子里连忙绕开原以为的救命稻草,尝试着开口,发出声音后连忙说:
“敬总,我做过梦,梦里面跟现在不一样!”
对面的男人抬起眼皮子,大概是觉得这个开场白还算有意思,示意他继续说。
周政咽了下唾沫,颤颤巍巍地还是回忆,说:
“我好几次都梦到过未来的事情,比如我老婆生二胎的时候会大出血难产而亡,比如某一年我会因为某件事情处理不当而被问罪下狱,种种许多……这是我从小就有的能力,而我也发现在现实生活里只要处理得当,就真的可以规避这些事情。
“我老婆生二胎的时候,我提前叫医院留意库存同血型的血,最终真的母女平安!还有那件工作上的事情,最终被问罪的也不是我,还有……”
房间里,除了滔滔不绝的周政,其余的人交换了眼神,都觉得太玄乎了。
敬渝点了点桌子,接着问:
“所以呢,你还梦到什么了?”
“就是,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情,我突然梦到,”
周政垂下头,默默地说:
“我梦到敬总和敬太太出席暮帆商会举行的一个重要慈善晚宴。”
“所以呢?”
周政支支吾吾地,在触碰到某一句话的时候又发不出来声音,只好拿头碰了碰桌子,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心一横只好换着法子描述起来:
“敬总以前是小麦色的肤色,但在梦里养得白回来一点,而且跟舒小姐关系很好的样子,一直搂着她的腰,舒小姐看上去小腹微隆,至少有四五个月了,敬总生怕她磕了碰了,到了会长上去发言的环节,他还带着舒小姐一起上去发言……”
男人依旧在继续说,反而是敬渝总算握住拳头,又缓缓松开搭在桌上,冷冷地说:
“你的意思是,你梦里的敬总,不是我,而是敬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