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高宁和徐海洲没有跟陈真心一起回老家。
公车到站,陈真心拉着行李箱走下车。
耀眼的阳光,和煦的风,空气里有一丝淡淡的泥土混着青草的气息。
陈真心没和陈景生说自己今天要回来这件事,她带着礼物悄悄坐上第一班车,她打算给一大早就给陈景生一个惊喜。
她拉着行李箱走了好一会儿,渐渐觉得奇怪。路上没人,田里没人,河边也没人,今天安静得出奇。
难道是她回来得太早了吗?陈真心看了眼时间,不应该啊?
她正想不通,迎面来了个骑着自行车的大爷在她面前刹车停下,神情惊喜:“真心,你回来啦?”
“大爷,您这是要去哪啊?”陈真心手挡在额前遮阳光,眼睛打量着大爷。他穿着红色上衣,戴红色帽子,一身装扮神似利是封。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今天游神庆典。”
陈真心恍然大悟,她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毕竟游神也不是年年都举行。
大爷又说:“还记得米店婆婆家的儿子吗?你应该管他喊叔叔的,这几年生意做得越来越好,今年他给药王庙捐了二十万修缮,父老乡亲们也跟着捐了点,所以就办起巡游,还请了戏班唱戏。”
“这么热闹?那我回来得还真是时候。”陈真心笑说。
“对对对,不早不晚刚刚好,跟大爷一起走吧。”
盛情难却,不过陈真心想先把行李放回去再过去凑热闹,“大爷,我先回我爷爷家放东西,你自己先走吧。”
“不行,你得跟我走。十万火急,扮景队那少了一个仙女,我正准备要去隔壁村找顶替呢,这不巧了嘛,半路碰见你。”
“可我这行李不能丢在半路不管吧……”
大爷脑子转得很快,马上想出解决方案,虽然听起来很不妥,“我载着你,你拉着它,我们一起去理事会。”
行李是不会丢了,丢地是脸而已。
陈真心还是挺珍惜脸皮的,“大爷,您这办法有很大的安全隐患,要是摔了怎么办?”
“换成别人我肯定不放心,但你从小就跟猴一样,皮厚得很,摔不了的。走走走,大家伙都等着呢。”大爷着急地拍拍后车座。
陈真心理解大爷的心急,游神是看着吉时出发的,耽误不了,她只好妥协了。但大爷高估了自己的体力,骑到一半气喘得像抽烟机似的。
刚好路边有个杂货店,陈真心建议把行李箱托管在店里,老板娘还没来得及和陈真心寒暄,就被大爷急匆匆拉走了。
活动现场嘈杂繁乱,大家都忙不迭脚地做准备工作。陈真心被带过去做妆发,然后换上飘逸柔软的白色戏服,坐在一旁等候。
陈真心对着镜子打量,脸上的妆又白又粉,眼线粗得吓人,衣服看着像传统的越剧戏服,等下她从花车下来可以直接登台唱戏了。
这时又过来一个人往她手里塞道具,陈真心不理解有什么用途,问:“这要干嘛用?拿着摆造型?”
大姨解答:“这是杨柳枝,沾甘露洒人间,消除病难。”
游行的时间和路线是发了通知的,路上早早有人出来等候围观。
提着花篮宫灯和扛着旗子的人员走在前面,随后是锣鼓乐队,中间才是一辆辆精心布置过的花车,队伍浩浩荡荡地在路上巡游。
林植松站在人群里,他第一次看到这种传统文遗活动,气势很壮观。
身旁的人突然摩拳擦掌,有的还拉着衣摆撑成一个兜状,好像在准备着什么。
林植松好奇问:“你这是……”
旁边的大哥眼睛盯着队伍进度,嘴巴也不耽误解答:“等下花车上的人会撒糖果小饼干下来。”
“所以呢?”
“那是在神明面前供奉过的,沾灵气的零食拿回去给孩子吃,也算是得到神明庇佑,会平安顺遂的。”
“哦。”
林植松突然被人从后面撞了下,他回头,是个抱着孩子看热闹的母亲撞地他。
“对不起。”那母亲憔悴的脸上挤出一丝抱歉的笑意。
她的神情平静,甚至还在逗怀里的小孩玩闹,但林植松觉得她的眼睛在哭。
七月的天气炎热,小孩戴着口罩,身上套着件薄薄的长袖衫,胸前有一根细细的红绳挂个三角形的平安符。他的小手搭在妈妈肩上,露出来的皮肤是一种不健康的灰青色。
村里的山腰上有座药王庙,据说很灵验,有许多香客特意来那里求健康消病去灾,香火很鼎盛。
林植松看着这母子俩心被猛地一击,心跳开始渐渐失去力量。
林植松缓缓喘了口气,等那种无力感过去了,给她们让了位置,“你到前面来。”
“谢谢你。”小孩的妈妈很感激地换到前面去。
大哥还接着说:“后面还有洒甘露的圣水呢,能消除病难。”
“真的吗?”那妈妈问。
“当然。”
话音一落,林植松扭头去看后面的花车,后方上空有一阵阵飘落而下的细微水珠,在阳光中折射着亮彩。
林植松不知觉说了句:“来了。”
小孩的妈妈目光紧锁,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林植松有些担忧,这里围观的人加上游行队伍的人数众多,再加上行驶的花车和人力抬着的大型道具,如果那妈妈冒然冲进队伍肯定会引起混乱,到时母子俩都会很危险。
但他私心想让这个妈妈得愿所偿……
行动快于他的抉择不定。
游行队伍不断往前走,林植松逆着方向往后冲,接着不动声色地跟着游行队伍,在花车停顿下来撒糖果的时候,他趁机攀上花车。
群众蓦地哗然。
“喂!你干什么!”
“赶紧下来!”
花车下的工作人员发现了情况,正冲林植松大吼。
忙于洒甘露的陈真心此时还不知车上发生了什么。忽然之间,一个高瘦的年轻人霎时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身上的白色T恤在阳光下像一块天然的反光板,泛着透亮的光。陈真心有一瞬间觉得眼睛被闪了一下,需要避开他这个发光体。
“抱歉了!”
他说话了,陈真心认真看着他的脸。他有一双和他声音同样清冽的眼睛,像夏日里冰凉解渴的气泡水,只是眼神复杂又愧疚削弱了那股纯净感。
还处于懵逼状态之中的陈真心,下一秒手里的带着露水的杨柳枝被他抢走了,让她在懵逼中又增添了一层震惊。
这男的,难道是想顶替她当仙女吗?
这么变态?!
陈真心觉得很荒谬。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男的只是拿着她的杨柳枝,动作敏捷轻松地跳下车,跑了。
无语振聋发聩。
空中缓缓升起一个花篮,里面装着糖果小饼干。陈真心低头一看,是跟车的大爷用竹竿撑起来传递给她的。
“大爷,你还有b计划呢?”
大爷一脸风轻云淡:“世上没有那么多一帆风顺,凡事要做两手准备。”
因为怕引起踩踏,工作人员也不敢奋力去追,队伍被迫停顿了一小会儿,随后巡游继续。
陈真心在撒糖果的动作中,好奇回头,只见那男的被村里的人逮到了。
-
林植松被带回活动办公室,因为巡游还没结束,场地这边空荡荡的,只留了个工作人员看着他。
“你为什么这么做?你知不知道这种行为是对神明,对信仰的大不敬?你知道药王庙对人们来说是多重要吗?你知道身体健康,一生平安是多少人最大的愿望?来这的人,他们…他们…”
工作人员被气得说不出话。
林植松知道,这里的祈求会比其他寺庙更虔诚。
“你们会报警吗?”林植松很真诚地问。
“……”工作人员想了想,叹了口气:“年轻人,你可以不信,但对神明要心存敬畏。”
林植松低下头。
如果世上有神明,那么神已经惩罚过他了。在他带任东去八丘田的那天,就注定往后都要在愧疚中度过。
工作人员没逗留很久,比起在这看守,他还有更值得要做的事情。林植松懒散地靠在椅子上,看着青瓦屋顶,身体被无力感裹紧。
…
外面开始变得闹哄哄的,估计是巡游结束,人员全部回来了。林植松没改变坐姿,还是像一滩泥在那摊着。
林植松眼角瞥见一道身影从墙壁上游进来,他稍稍坐直,眼睛转而看向门口。
果然有人来了。
是个穿着一身仙气飘飘古色古香衣服的女孩子,有那么一刻,林植松认为她是从墙壁上的古典仕女图跑出来的。
她走得很快,因为浓艳妆容林植松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只觉得她眼睛很圆很有神,也不知道她本身眼睛就这样,还是被夸张的眼线描绘出来的。
她越走越近,林植松认出她来了,他暗暗有些紧张,喉结微微滑动了一下。
陈真心是回来卸妆换衣服的,没想到一进门就撞见那个抢他杨柳枝的人,也不知道他会被怎么样?
手机忽然响了,陈真心大咧咧地撩起裙摆,从裤兜里拿出手机:“哦,我亲爱的爷爷,是的,您没看错,刚刚在花车上传播真善美的就是我。”
嗯……
因为这个动作,林植松的幻想破灭。
陈真心没眼看被扣在这等候发落的林植松,在办公室里四处寻找自己的衣服,还一边跟电话里的陈景生说着话:“先这样吧,我等下卸完妆就回去,拜。”
大爷和工作人员也在这时候回来了,几个人面容严肃,一声不吭,营造出一种摄人的压迫感。
陈真心这下不着急找衣服了,就站在一旁看戏。
几个人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教训,林植松静静地,一脸惭愧地接受批评。
大爷们从药王庙的历史讲到新时代的发展,从信仰讲到传承,再讲到安全隐患发生故事的危险性,最后几人总结出这个人的罪名——作死。
林植松真心觉得惭愧,但再来一次,他依旧会去抢沾着甘露的杨柳枝,信仰已经是那个妈妈的最后防线。
他脑子一片空白,也想不出有什么补救的办法,他就着刚刚的长篇大论解析得出一个方案。
林植松试探地提议:“那我可以也捐二十万修缮庙宇吗?”
“!”
听到这,在一旁看戏的陈真心突然觉得意兴索然。
呵,一个作死的富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