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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4 章

    曹陆正端着温稚京往日爱吃的点心瓜果往楼上去,险些与慌张下楼的温稚京迎面撞上。

    曹陆看着已经跑出门的背影,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温娘子这是……?”

    怀景酒楼明面上还是如从前那般经营着,只是暗地里大到东家,小到端茶倒水的伙计,都已经换成楚殷的人了。

    此刻正值晌午,往来食客众多。

    温稚京跑出去,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她几乎是慌不择路地逃了出来。

    还未缓过神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稚京?”

    温稚京身形蓦地一僵。

    暮夏的风带着淡淡的莲香,拂到面前,宛如一只轻柔的手拂过,让温稚京一直紧绷的身子也逐渐放松下来。

    她与娄清泽一同坐在河边的凉亭中。

    看着不远处的残荷,温稚京的语气没由来地平静:“他……曾是我的夫君。”

    哪怕早已猜出两人关系匪浅,此刻从她口中听到‘夫君’二字,娄清泽还是难以控制地呼吸急促起来。

    他知道她成过亲,也从来没有在意过此事。

    可当他看到她从怀景酒楼出来的那一刻,哪怕再怎么掩饰强撑,在他出声唤住她时,便已全盘皆输了。

    他哑声问:“那他来此,是为了你?”

    “是。”

    温稚京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声说:“对不起。”

    街道上,货郎叫卖声此起彼伏,青年的声音极轻,夹在嘈杂人声中容易让人听不清,可温稚京却听得真切。

    他的声音带着不同于往日的认真,隐约还有几分不安的颤抖。

    “你道歉……是为他,还是为我?”

    温稚京微怔,抬眸看他。

    “我……”

    她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他。

    娄清泽忽然站起身,以为他要走,温稚京心里说不上来的有些失落,抿着唇,低头没去看他。

    余光却见青年绕着石桌,走到她身旁。

    温稚京诧异仰头看他。

    “若是为了他而道歉,其实不必,我与杨兄并不相熟,倒是他……负你伤你,如今还苦追至此,对你纠缠不休,合该他向你道歉。”

    他嗓音依旧轻柔,带着明显的心疼。

    “至于我……是我心甘情愿,你何错之有?”

    温稚京看着他,一颗心久久不能平静。

    她无声呢喃。

    娄清泽牵着她的手,缓缓蹲下身子,仰头凝着她,眸光温柔至极。

    “稚京,嫁给我,好吗?”

    她原以为他会因为楚殷的存在而介怀,或者对她有所隐瞒而生气,疏远她,却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他竟真的毫不在意?

    身为一个男人,他竟真能对这种事淡然置之?

    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另一张面容……

    温稚京的心乱得很,垂眸避开他的目光。

    “我……我需要一些时间好好考虑……”

    总归没有拒绝,娄清泽失落之下也难掩欢喜,握着她的手安抚:“好,你慢慢想,我不逼你。”

    “嗯。”

    无人发现,远处角落,杨家主看着凉亭中的两人若有所思。

    “这两人,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呢?”

    一旁的家丁也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没听出个响来。

    “估摸着小情人正卿卿我我吧?”

    杨家主没好气地瞪了那家丁一眼:“乱说!”

    家丁讪笑两声退至身后:“家主教训的是,小人多嘴了。”

    杨家主收回视线,继续盯着凉亭。

    “话说这温娘子出入怀景酒楼也有月余了,按理说,应是入了贵人的眼,可眼下怎么还同娄家小子纠缠到一处去了呢?”

    他自顾自的嘀咕着,忽然眼睛一瞪。

    “诶!怎么还牵起手了?”

    家丁闻声,也凑上前去瞧,只瞧见两人相依偎的背影,从背影来看,不难看出凉亭中的两人此刻正情意浓浓……

    “这温小娘子怕不是在吊着贵人?!一边对贵人嘘寒问暖,得知贵人住在怀景酒楼,便凑上前来献殷勤,一边又舍不得那娄清泽,两边讨好……”

    杨家主恍然大悟!

    家丁煞有其事道:“没想到,这温小娘子瞧着模样懵懂天真,心机竟如此之深。”

    杨家主神色凝重:“可惜,我瞧着贵人又极为喜欢她,上回还不惜为爱跳河……

    他叹了口气。

    “可惜了。”

    “那家主现下要如何?将此事告知贵人?”

    杨家主斥道:“贵人何其尊贵,岂容我等轻易近身?”

    家丁脸色为难。

    杨家主看向凉亭,若有所思。

    -

    温稚京回到家后,正好瞧见靡阿芜急急忙忙从里屋出来。

    “阿芜,怎么了?”

    靡阿芜瞧见温稚京,眼睛顿时一亮:“稚京?你回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温稚京见她脸色有些不好,忙问:“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事出古怪。”靡阿芜拉着温稚京坐下,细细说来,“今日我带着几个兄弟去山中给果树除草除虫,回来的路上,却碰上几个行踪古怪之人。”

    温稚京眉心微蹙。

    “古怪之人?”

    靡阿芜点点头:“是三男两女,还带着一个半人高的孩子,跟了我们一路,原以为是附近迷路的村民,毕竟往年也常有村民在山中走失,我原想着他们许是出来游玩迷了路,便好心去问了一句,能帮一点是一点。只是那几个人见到我们,脸色却有些怪异……我当时急着赶路,也没细想,给他们指了路后便往回走了。

    “谁知走到半路,竟又发现了他们,远远地跟了我们许久。”

    温稚京心头一跳:“莫不是山匪?”

    靡阿芜听了,良久,却摇摇头:“瞧着不太像,况且兴水镇素来太平无事,山匪更是从未有过。”

    她握住温稚京的手,叮嘱道,“总之,这些日子,你出门一定要格外小心。”

    “嗯,我会的。”

    -

    自那日意外一吻,温稚京有好些时日没有去怀景酒楼了。

    曹陆原以为温稚京再也不来了,正愁着脸要端药进屋,余光忽然瞥见楼下一道倩影,当即大喜。

    他快步下楼,迎了上去。

    “温娘子,老奴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温稚京抬眸看向顶楼。

    “他呢,还没醒?”

    曹陆叹了口气,摇摇头。

    温稚京抿唇:“我知道了。”

    看来上次的吻,许是他梦到了什么,才会下意识作出那般反应。

    她垂眸,从袖中取出一物。

    曹陆怔住:“这……”

    “待他醒来,劳烦曹内官将此物交给他。”

    见曹陆犹豫再三,迟迟没有接过,温稚京将东西塞到他手中,便上楼了。

    月明如昼,温凉的银辉透过雕花木窗洒进来,在地上落下一片朦胧墨影。

    屋内烛光摇曳。

    珠帘微动,发出一阵细微清脆的声响,温稚京端着汤药进了屋,屋外的守卫便将房门掩上。

    穿过珠帘来到内室,温稚京看着依旧沉睡的青年,不知怎么,唇上仿佛再次掠过某种异样的触感。

    温热,像一块玉。

    却又不似玉那般坚硬。

    柔软的,如水一般,轻轻含住她的唇……

    夜风拂过颈侧,温稚京蓦地回神,羞恼闭上眼睛,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将那些旖旎都抛开。

    不过是无心之举罢了,她这是做什么!

    倒显得她多舍不得他似的。

    温稚京将汤药放下,坐在软榻边,试探地唤了一声:“楚殷?”

    意料之中,榻上之人并未回应。

    温稚京又将信将疑,抓起他的手,指甲狠狠掐了一下,只是青年依旧安睡,连眉毛也未曾动过一下。

    看来还是没醒。

    不过那日他既然有了反应,想必很快就会醒了。

    醒来之后呢?

    还是如从前那般执着不放,还是就此心灰意冷回了盛京?

    心里忽然蔓延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温稚京茫然地扭头,看着镜中的自己,朦胧烛光下,她看不清自己的脸,渐渐的,也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从前,她只恨不得亲手杀了楚殷,报仇雪恨。

    可如今,人一动不动躺在她面前,她下不了手就算了,心里竟还生出别样的情绪。

    温稚京盯着榻上那张睡颜,良久,长叹一声,自嘲一笑。

    “许是我温家欠你的吧。”

    命运弄人,十七年前,她的祖父有愧于燕,害得他家破人亡。

    十七年后,他大仇得报,她国破家亡。

    她与他之间,早已两清了。

    温家已经不欠他什么了。

    她也一样。

    夜风骤起,将屋内的烛光吹拂得摇曳不止,女子叹息的声音夹杂在夜风里,轻柔的,带着朦胧的湿意。

    “其实,我真正恨的人,该是我自己才对。”

    也不管楚殷会不会听到,温稚京低头握着青年的手,目光落在指腹上薄薄的茧,自顾自地说着。

    “明知你我之间再无可能,却还是一次次为你心软,一次次让自己深陷进不该有的情愫之中……”

    ……

    梅花骤然被风吹散,而后被风雪无情覆于积雪之下。

    少女踏着一地梅花,站在远处,回头望向身后的青年。

    “李殷,我要走了。”

    楚殷手里还提着一盏兔子灯。

    灯光微弱,透过灯笼洒在雪地上,却只照亮了衣袍的一角。

    闻言,唇边的笑容顿时僵住。

    他心下一慌,急切上前。

    “你要去哪儿?”

    少女扬起笑容,一如往昔的明媚艳丽,杏眸弯弯,宛如月轮。

    “去我该去的地方。”

    楚殷呼吸一滞,仿佛有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他的心脏,熟悉的恐慌在心口蔓延开来。

    “为什么,这里不是我们的家么?”

    少女轻笑着摇摇头。

    “可你是君王,不是我一个人的李殷。”

    楚殷脸色苍白一片,他踉跄上前,将她揉进怀里,迫不及待回应着。

    “我是,我可以是你一个人的,别走……”

    怀中之人却仰头看他,伸出一截藕臂勾住他的脖颈,在他唇上落下一个温柔而郑重的吻。

    “可是李殷,比起我,燕国的百姓更需要你。”

    ……

    熟悉的梅香拂过鼻尖,温稚京心头微颤,缓缓闭上双眸,俯身,在那片温凉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唇瓣一触即离。

    温稚京直起身,抬手抚摸青年熟悉的眉眼,眸色复杂。

    “楚殷,别睡了,燕国的百姓需要你。”

    百姓历经战乱,早已苦不堪言,若楚殷再死在这荒芜的小镇上,以楚雅的手段和野心,不止燕国,恐怕燕国周边的百姓也将再一次陷入黑暗之中。

    她不愿意再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比起楚雅,她更愿相信,楚殷能做好一个皇帝。

    “至于娄清泽……”

    温稚京看向窗外的明月。

    “祝福我们,好吗?”

    ……

    温稚京替楚殷盖好被子,起身离开。行至房门前,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沙哑的嗓音。

    “你说燕国的百姓需要我,那你呢,温稚京?”

    话音未落,温稚京身子骤然一僵。

    她僵硬地转过身。

    青年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俊容苍白一片,黑眸紧紧摄住她,眼尾猩红。

    一滴泪,蓦地从他眼角坠落。

    “……你也不要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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