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不乖。
私自隐瞒李宣的消息,插足她的计划。
虽然无伤大雅,但太不乖了。
陆扶摇看着李旭轮与他有几分相像的眼睛,面上却挂着笑。只是她在想什么,只有她自己才能知道了。
低头看着李旭轮瞪大的眼睛,陆扶摇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说道:“母后确实不太喜欢不乖的人。”
李旭轮谄媚一笑,“儿臣最乖了。儿臣会永远听母后的话。”
笑了笑,陆扶摇没再说话,只是又拿起红绳和李旭轮玩了起来。
母子二人倒是玩得热闹,只是在没人注意到,陆扶摇虽然笑着,但眉毛微微皱着,好像藏着什么心事。
只是她笑着,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暮色四合,李旭轮今日玩得疯狂,用着晚膳便困得睁不开了眼睛。
半睁着眼睛,头一点一点地,手却握着筷子,夹着菜,无知无觉地往嘴里送。
最后还是陆扶摇看不下去了,从他手里拿了筷子,拿着帕子把他脸上的污渍擦得干干净净。
看了一眼窗外的火烧云,陆扶摇叹气,将人抱到房间里。
听见李旭轮轻哼两声,陆扶摇拍了拍他的背,“睡吧。再不睡就长不高了。”
听到母后的话语,李旭轮缩进软乎的锦被之中,仍由自己沉入美梦。
见李旭轮沉沉睡去,陆扶摇才接着去用晚膳。
御膳房的手艺一向很好,陆扶摇慢条斯理地用着。
“让他早些回紫宸殿吧。今晚陛下歇在含元殿。”
陆扶摇用过晚膳,去处理今日剩下的折子时才想起来,转身吩咐灼华。
灼华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陆扶摇在说谁。
他还等着?
没回头陆扶摇也能猜出灼华心底的疑惑,“他还在,你去和他说一声。”
果不其然,苏寒清还站在含元殿殿门前,不知等了多久。
手里掐着花,苏寒清百无聊赖地揪着花。
人也不像之前那般端正直立,歪歪斜斜地靠在柱子下,有几分风流浪荡子的韵味。
灼华正要上前,余光却瞥见陆扶摇站在了她的身后,犹豫两秒,灼华后退两步退到陆扶摇身后。
“出息。”陆扶摇嗤笑。
“毕竟以前也是娘娘身边的红人,奴婢去了,尴尬。”
“本宫去本宫就不尴尬了?”陆扶摇看着灼华,手指着苏寒清的背影,“你身为本宫的手下,不能替本宫分忧,本宫要你有何用?
“一码归一码。”灼华狡辩,“娘娘若是要奴婢刺崔大人,奴婢当然在所不辞。可和苏大人打交道这种事情,恕奴婢愚钝,奴婢做不来。”
“传句话而已,如何做不来?”陆扶摇皱着眉,有些恨铁不成钢。
看了陆扶摇又看了苏寒清,灼华抬眼看着殿檐下的风铃,就是不看陆扶摇,“毕竟是昔日同僚,万一他日后归顺娘娘,向娘娘进言,奴婢平白遭人记恨。”
“他没那么小气。我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难说。”
“出息。”
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气极反笑,陆扶摇也不勉强灼华,瞪了一眼灼华便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了苏寒清面前。
好像没听到刚刚两个人的纷争,苏寒清仍揪着花,有一下没一下地将花瓣扔下去。
直到听到脚步声渐进,他才不紧不慢地转身弯腰行礼,“娘娘金安。”
陆扶摇看着苏寒清弯下的腰,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起身吧。”
苏寒清直起腰,低着头,走到了陆扶摇身旁。
可陆扶摇却眼尖地看见了他嘴角在勾起,好像是在嘲笑人。
陆扶摇扭过头,自顾自地看着天边的火烧云。
“娘娘要将微臣贬至紫宸殿吗?”
听到这个问话,陆扶摇忍不住笑了起来,“做帝师难不成不好过你在含元殿蹉跎?毕竟本宫会老,而陛下也迟早会亲政。苏卿何惧日后没有一个好名声?”
“娘娘应知微臣所求,并不只是功名利禄。”
苏寒清跟在陆扶摇身后,并看不见她的神色。但他猜,她肯定不会满意这个回答。
与其说是不满意他的套话,其实她更不满意的,是他的次次隐瞒的消息。
调离含元殿,明升暗降,是警告,更是敲打。
只是云州之乱牵扯甚广,谁能保证能全身而退呢?
李宣不能,冯琢不能。
“崔晦明很快就会注意到衔霜前往云州。”陆扶摇也学苏寒清掐起了花。
目光下撇,芍药娇艳欲滴,正轻轻地卧在在她手心之中,色彩妍妍,却是那么脆弱,轻轻一掐便能断其生机。
苏寒清看着陆扶摇的侧脸,眸子低垂,不知该说些什么。
陆扶摇掐着花,思绪却在飘在了崔玉楼身上。
他死得太匆匆了,更吊诡的是,崔晦明对崔玉楼之死的态度。
他并担心崔玉楼在死去会吐露关于三年前的种种秘事,只是愤怒陆扶摇杀了崔玉楼,惊慌陆扶摇在他尸首上留下了有关云州的字条,将群臣的目光聚焦到了这个不得提起的地方。
崔玉楼到底知不知崔家当年所作所为?
知,又知多少?
不知,那崔家当时埋伏李宣的兵又从何来?
但现在再纠结崔玉楼知不知未免有些可笑。她也不可能去地底下去找崔玉楼问清。
现在要紧的,一是掩护楼衔霜,二是将苏寒清握在手中,避免崔晦明发现端倪。
“娘娘接下来要做什么?”
苏寒清看着陆扶摇停下了脚步,不由也停下来看着她。
她垂着眼睛,好像并没有听到他所言。
“我又能做什么。”回过神,陆扶摇轻轻笑着回头看着苏寒清,“倒是苏卿这两日想做的,怕是不少啊。”
苏寒清只是笑着摇摇头,“可微臣无论怎么做,娘娘都会不喜欢。”
“怎么会呢?”陆扶摇转过身,看着他那双温和的眼睛,抬手覆了上去,“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会高兴。”
他睫毛很长,轻轻扫过她的手心,痒痒的。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像上一次那样大胆地移开她的手。
时光在静默中流淌,直到春风吹起衣角。
风动。
“为什么不听话呢?”陆扶摇看着那下半张早已不再相似的脸,似感慨,又似疑惑。
“大抵是要英雄配美人。”他笑道,“娘娘是美人。微臣便要做英雄去作配,不负娘娘风姿。”
上前一步,又一步。
陆扶摇慢慢将人逼到了宫墙。
青色布衣,榴色宫裙就这么平白直叙地绘在了那早已被时光浸染的宫墙上。
旧的墙,新的人。
“可我是英雄。”凑近,陆扶摇说道。
她的呼吸很轻,轻轻地呼在了他的耳垂上,激起一片片波澜。
她靠得好近。
远远看去,好像是一对交颈鸳鸯。
只是她是当朝权倾朝野的太后,而他只是受她垂怜的殿前御医。
君臣有别,云泥之别。
她可以肆意地去爱李宣,苏寒清也可以仰望明月。
但她不能看向地底的他。
云彩不能沾染尘埃。
“娘娘夜深了。”他低着头,透过罅隙揣测陆扶摇的心思。
“苏寒清,你耳朵红了。”
陆扶摇终于收回了手,只是她笑着,像是一个得胜将军。
后知后觉,苏寒清才抬手摸上了他的耳垂。
热的。红了。
“我……”
千言万语抵在胸口,最后也只能挤出那么一抹笑。
“我……”
“是要跪下谢罪说冒犯娘娘了吗?”陆扶摇外头,像是一个不谙世事却又顽劣的孩童。
“可是是我先冒犯的你。”
苏寒清低着头,看着她嘴角扬起的顽劣的笑容,脑海空白。
“苏卿。本宫想听的从来就不是这些。”
她手扶在他的胸脯上,人向着他凑近。
夕阳折在他的眼瞳之中,显出浅淡的琉璃色光芒。
他在看她,可思绪去不知飞往了何处。
嗵嗵,嗵嗵,嗵嗵。
是他的心在跳。跳得很快。
他很慌。
“苏寒清,你真的很像李宣。”
他的心跳得更快了。
“可你不是他。你比他懦弱。”
陆扶摇终于收起脸上的笑。
失去了往常笑容的掩盖,苏寒清才真正看到她眼睛。
那带着野心,曾经带着满腔情意的眼睛。
这双眼睛,正审视着他。
“微臣自然不是先帝。娘娘将微臣与先帝,是微臣之福分。”苏寒清的手搭在了陆扶摇的肩上。他想推开陆扶摇,可到头来却不敢。
只是不知是真的不敢还是不舍得。
“你也可以是。”陆扶摇诡异一笑,“你的眼睛,和李宣相差无几。”
“娘娘这是何意?”
“你说,如果我进入说明李宣侥幸未死。第二日,满朝文武会有何反应。”
瞳孔微睁,苏寒清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扶摇,“你疯了?李宣回来了,你该……”
话说道一半,苏寒清强硬地转过了话头,“微臣会因此而亡。娘娘舍得?况开了这个口子,日后地方必定会有人打着先帝的旗号作乱。娘娘舍得?”
听到苏寒清的回答,陆扶摇终于叹息,“我舍不得。”
夕阳照着这对壁人身上,映出颤颤情丝。
大周的万里河山,俊俏风流的他。哪一个她都舍不得。
为何要这么像他,为何偏偏是他?
她张口,还想说什么,却敏锐觉察到了身后的目光。
她松开苏寒清,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