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塞在剑术上的受挫与体力上的短板,令他虽难受异常,却也没有到无法忍受的状态。
只是某些时候,他觉得眼前就像立着一座永远也越不过的高山,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只能抬头仰视着,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或者说他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他要被束缚于这个所谓上天制定下的“规则”,凭什么他的一生只能被围困于这一眼望到头的所谓“上限”?
他不要,这样的一生太过无趣,与其经历这种慢性的折磨,他倒宁愿与这所谓命运去真正厮杀一场。
受伤流血也好过意志被真正消磨,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也许曾太过接近死亡的人,对生命有着一种既坦然又炽烈的矛盾感。
未必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反而对死亡没了任何畏惧,所以才会想要在显得的无趣的生命中创造出点什么有趣的事物。
所以说这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兴许是穆塞内心与外部的矛盾,又或者他自身局限的某种不知名的怒火,不断积累压抑着,他逼迫自身成为最好的那个开始,又或者说他心中仍存有一片柔软的关于对人性的期待。
让他最终仍是有了一处最为浅显而又致命的弱点。
他想相信,即便他的本能对此有着不自知的疑惑,却在所受的“特权”和“温蔼”的环境加持下,化成了一颗柔然而真挚的心。
他试图成为一个心胸足够宽大的人,并尝试去理解这个造成世界上这么多痛苦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当某一天他真正品尝到“被献祭”的滋味的时候,他的内心终于彻底裂开了一道口子,一道关于人性永不能愈合的存在。
所以到底是想要相信人性的善良的这个渴望造就了这一切,还是说他的侥幸,不愿去看人性赤,裸的肮脏?所以命运给了他一记深刻的教训,我们不得而知。
我们唯一知道的是,他对于很多人习以为常的事物发自本能的不理解,又或者说很多隐藏的信息如果不够直白的告知于他,可能其中的弯弯绕绕,他连看都看不明白。
他直率么?也许是,他单纯么,也可能。但在他所处的那个身份上,这份仁慈与不忍才是真正将他致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当黎塔与他的伙伴们谈论起穆塞无从知晓的某些事件,他们了然的彼此对视,而又起哄着比较着谁更有男子气概的时候,女性成了他们绕不开的话题。
从美貌到智慧的评头论足,再到许多他认为极不得体的言语,让他在愤懑的同时又感到极为羞耻。他的愤懑在于他们不该拿任何一个人当做耍弄的噱头,用不堪的言论用以羞辱,但在那些习以为常又或者说不以为意的目光下,似乎说出“我觉得这样不太好”的他才显得是个异类。
人们会把凸显他们本身劣根性的人当做矛头的焦点,而不论他们自己做了什么,把问题归结于他人才是他们避免内省的方式。他们从不觉得自身有问题,他们只是对他们所不具备的人的品性充满敌意。
只有把他们拉下来,他们才有了可以指摘他人甚至自我“真实”的确定性。没有比回到“安全区”更为让人舒适的了,尤其看到另一个人的坠入深渊。
在黎塔的情绪安抚下,以“他还什么都不懂,聊这个话题有点越界”转移了话题,他们谈起了其他。但穆塞仍旧感到了一种隐性的责难与羞耻。
“我不认为那是该谈的话题,”穆塞开口“至少对于每一个该被尊重的女性来说,不该被这样对待。”他所受的教育无法让他用那样的言语来形容或者物化一个陌生人,“异化”另一个性别。
黎塔在事后看着穆塞如此认真而直率的样子笑了出来“穆塞,男人在两件事上十分热衷,一件是力量,一件是女人。力量是他们展示自身的能力和价值的底色,女人则是他们用来炫耀与装点的华衣。相较于滋养,我们更擅长于摧毁,而无疑女性是最好的卸力点。”
“那便要如此么。”穆塞问出了不带疑问的问题,眼神中带着一种固执与出乎异常的平静。
黎塔再一次深觉法塔尔穆塞不做神官太过可惜,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身的性别,更不用说带着有色或者欲、望的眼神望向另一个性别,还是个孩子啊。甚至连什么是恶毒和摧残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吧。
“不必要,但需要。”黎塔给了一个极为真实的答案。
“既然不必要,又为什么需要?既然知道那是不对的,又为什么要延续这份不对。”穆塞的声音清晰得振聋发聩,让黎塔的内心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笑意,饱含着讽刺与极为赤,裸的恶意。
法塔尔穆塞极为无垢,而这种无垢让看到他的人都产生的极为愤怒的情绪。
对黎塔来说,倒不是嫉妒这种肤浅的情绪作祟,说得恰当些,倒不如说他着实看不惯法塔尔穆塞的“赤忱”,他想什么就说什么,口无遮拦的“愚蠢”。
他根本就没有想得那么长远,他甚至都看不清局势,仅靠一腔孤勇便想荡平这世间的种种不堪,凭他,够那个资格么?!
法塔尔穆塞,这是个兽类的竞技场,没有人能单凭一腔热血活下去,即便是你,也会在那些黑暗的法则下被剥蚀殆尽,成为一具没有灵魂的骨架,与其如此,不如在你最美好的那个时刻死去,这对你来说又何尝不是某种仁慈。
“穆塞,你太天真,而这份天真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显得廉价。”黎塔看着穆塞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法塔尔穆塞与他的站立在不同的世界中,他们的对立似乎在一开始就是注定的。
“如果这算是一种天真而廉价的想法,那么真正有价值的又是什么?”穆塞同样认真的看着他。
“穆塞,你问出了一个很有趣但极少有人能回答的问题。”金发少年笑着总结,他当然不会将自己的答案诉诸于他。
“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不确定,还是有资格回答这问题的人寥寥无几,更或者说其实他们也不知道真正有价值的是什么?”穆塞在某种程度上直觉的表达是令人感到尖锐的“那么为什么人们还要按照他们的准则去践行?既然大家都看到了不对的地方,为什么没人肯说,没人敢说,甚至没有人愿意去改变这一切?”
穆塞,你还不懂么,没人愿意牺牲自身的利益去维系一个不知道何时才能看到实体的一个期望,何况自身还是既得利益者。为什么要改变,因为对现实的不够满意,仍有退路未必需要上前去拼个你死我活。只有你这样天真的人才会去想要用自己的血肉替别人去搏一个更好的可能。
“穆塞,你还太年轻,你还没有看到这个世界真正可怖的姿态,所以才会尝试去改变那些既定,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你会有不同的答案。”黎塔这一次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愉悦,他可以预想到当法塔尔穆塞被真正推入地狱时,会何其惨烈。
他的身边饿虎环伺,无处求援,即便是他自身,也会被内心的黑暗给吞噬殆尽。他等不及这一天的降临,他甚至极为期待看他彻底崩毁的那一刻。
没有比彻底打垮,甚至摧毁一个人的人生有趣的事了,尤其那孩子还是个极为稀有且未曾沾染上肮脏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