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过头——
在看清楚来的人是谁时，热水壶险些没有拿稳，幸好被宋清一把握住。
温袅低着头摁好壶塞，刚想将壶拿过来，却见他没有松手的意思。
“我们回去吧。”她小声地说。
宋清忽然出声问她：“你刚刚在期待谁？”
她抬起头，有些心虚地看了他一眼后，又很快地低下头。
手中的暖水壶，被他猛然拉拽了一下，从壶口处溢出了些热水：“回答我，你刚刚在想谁？”
宋清的脸色不太好看，温袅被他吓到了，便松开了握着暖水壶柄的手。
她刚想转身离开，就听到身后出现很大的摔砸声。
灌满水的热水壶被宋清摔去了地上。
滚烫的热水，在水房四溅开来。
温袅被宋清强行摁去了墙边，他一拳锤在她身后的墙体上。
上面的瓷砖瞬间裂开了几道细纹。
“他有什么好？”他问。
她本来也不觉得他好，但刚刚确实是在想他，可也不是那种想念，而是在担心他的命运走向。
哪怕陆修慈是注定和自己无关的人。
因为情感纠葛不绝，而她对宋清有愧，所以温袅没有辩驳。
宋清像突然泄了气一样，徐徐地垂下头，最终眷恋地埋入她的肩颈：“他这种人，枉顾他人的利益，早晚会出事。袅袅，你跟他不一样，不可以被他连累。只有远离他，你才可以过得好。”
“嗯。”
宋清用受伤的手，不断地轻蹭着她的脸，她的颈，好像在感受她的存在一般。
他有气无力地问她：“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你被他带走，你在那辆车上，会发生什么事？”
她低头不答。
宋清替她回答道：“你会落到和他一样的下场。”
温袅内心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她忍不住对宋清说道：“可是，我看新闻上，他是在来的云城的方向上，才会发生意外的。我害怕他，害怕他是因为来找我而出事。”
其实，不该跟宋清讲这些的。
可是温袅实在太过内疚，她不敢跟妈妈讲这种事，更不敢和别的什么人说。
再加上被宋清一逼，精神已经濒临崩溃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缓解。
宋清听到她这样讲，内心反而松懈了不少。
原来只是出于对陆修慈的愧疚，而不是已经爱上了他。
“如果下午他是来找你的，那他早上就不会离开。像他那样的人，能亲自开车，应该是有什么别的需要亲力亲为的事。袅袅，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你在他心里，还没有那么大的位置。”
宋清的话，虽然有些不太好听，可是让温袅心里好受了不少。
她不该把自己看得太重，陆修慈不会专门为她而来。
他应该是为了工作，才会在路上出事的。
他带着她去楼下的便利店，重新买了个暖水壶。
店里的老板娘看着他们，笑眯眯地问道：“新婚小夫妻呀？”
温袅不知道该怎么回，否定的话他就在身边，肯定的话两人目前还不是。
宋清看了看温袅，笑着点了点头。
“好般配呀，怀宝宝了吧！这是来产检？”
她低声答：“不是。”
“那你们小夫妻要努力了哦，男帅女美的，生出来的宝宝不知道多好看！”
温袅被说得脸红，拿了暖水壶赶紧出门，宋清在她身后跟了出去。
他接过她手中的水壶，心情很好的样子。
每当宋清心情好时，道歉也来得很快：“刚刚，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温袅摇了摇头，有时候，说谎话也是一种礼貌。
“我以后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嗯。”
现在的感觉……其实没什么感觉。她觉得自己像一个玩偶，需要正常满足主人的情绪价值。
但玩偶本身，是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
哪怕是宋清对她发脾气，她也没有丝毫的厌恶，对他只有感激。
温袅进了电梯，宋清抱着暖水壶问她道：“以后，我们多生几个孩子，好不好？”
“好。”
只要家人没事，她不是很排斥生孩子这种事。
而且，温袅有种前所未有的孤单和害怕。
在家里多生几个孩子，她好像就不那么害怕宋清了。
她需要增加与他的亲情维系。
好像只有如此，才能熬过今后漫长的人生。
温袅试着去理解宋清的一切。
理解他从没谈过恋爱，但是因为家里安排，他就会认定那个人。
只因那个女孩子，是他在考虑感情时接触的第一个人。
他认定她，并非是喜欢她，而是她是家庭的安排，是命运的分配。
就像小孩子手里拿到的玩具。
一定要自己玩够了，捏碎了，才是彻彻底底属于自己的。
别人碰一下都不行。
这是温袅对宋清的所有想法。
然而，她其实不够理解宋清，这些不过是宋清所展现出来的表象。
像宋清那样的人，如果真的不喜欢，是不会接受家里安排的。
更加不会只盯着第一个认识的女孩子。
他首先没有那么乖，其次没有那么愚蠢，宋清是很注重个人感受的人。
能让他主动至此的女孩子，一定是很心仪才会出手。
他有时候觉得温袅是他的劫难。
因为他过往的人生中，没有需要费力气才能得到的东西。
可她呢？
明明都快要和他订婚了，却还是那么不老实。
婚后他是不是也要死死地看着她？
宋清有想过，等两个人成婚后，就不让温袅工作了。
反正她那份工作，干不了多久也会失业。
现在经济形势不好，文字策划广告类的工作，没有什么前途。
当大家都吃不饱饭的时候，无人会对那些奇思妙想感到惊叹。
眼中只有对利益的渴望以及对自身处境的长久淡漠。
她可以把构想渲染得天花乱坠，以各种虚幻的形式展现在大屏幕上，可是其产品的销量，仍旧不会复现往日荣光。
宋清不是瞧不起温袅，他只是看事情过于透彻。
目前已经有很多家广告公司倒闭了，其中不乏老牌常青树、行业龙头之类的。
她在的那家看起来坚守平和，可实际上财报很可能已经不能看了。
两人重新接好热水回病房时，徐容已经睡下了。
病房里很安静，月光洒在被子上。
宋清将温袅带出病房聊天。
说来也好笑，两个人明明都要订婚了，可是他却与她没讲过几次话。
更不用说，像这样促膝长谈了。之前，她总是躲着他。
宋清跟她说着之后的规划，与原时间线三个月后，谈论得相差无几。
温袅静静地听着，却与那时有不同的感受。
当初觉得他傲慢无礼，对她无比轻视，现在竟感受到几分真诚。
也可能是她的大脑，在对她进行自我欺骗。
她只有抓住他，才可以渡过难关。
温袅不想重现原时间线的命运。
她不愿妈妈做二次手术受苦，亦不想自己再有走投无路之时。
一个贫穷而没有多少才华的社畜，在此刻终于被生活锤打得像一滩烂泥。
普通人贫瘠乏味的灵魂，只能依靠价值有限的皮囊生存。
温袅开始认真审视自己。
她回到三个月之前，也不过才短短几天，却已经磨尽了所有的锐利和心气。
或许，并非是这几天的影响所致，而是她已然知道三个月后，她还是会人生晦暗无助到投海自尽。
越努力越废物几乎是她的真实写照。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活成了这样，说出去都不够人笑的。
看不清自己的实力，以为自己可以清净地过一生，或许是命运给予她最大的嘲讽。
第二天中午，温袅去办理出院手续，在电梯里突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
温袅回头一看，发现是她的高中同学余盛。
余盛的精气神和原来一样茂盛，看起来并没有受过多少岁月的摧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她低声答：“就在前几天。”
余盛摸了摸她的小脸儿：“你怎么还是这么漂亮啊？上学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最好看，只是不擅交际。哎，你结婚了没？”
“还没。”
“哎呀，早点结吧，千万别辜负你这张漂亮又清纯的脸蛋儿啊。等年纪再大点儿，就挑不到好的了，只能捡人家剩下的。”
“嗯。”温袅觉得自己在玩一个被催婚的游戏，游戏里的每个NPC都会和她讲类似的话。
余盛看着温袅手里的单子，忍不住问她：“你来医院干嘛的？”
“带家人做检查。”
余盛点了点头：“我之前看见有个背影像你，不过没敢上前认，怕认错人。可你身上那种气质真是独一份儿的，明明好看得不得了，不知道在自卑些什么。”
因为没有想过靠脸得到些什么，而她其余的能力又的确不突出，正如她当时平庸的学习成绩一样，所以很容易自卑。
漂亮无法带来任何实际价值，这是温袅很早就知道的事，除非特意去贩卖，否则是没有用处的。
温袅看着余盛隆起的肚子，温柔地笑着问她：“几个月啦？”
“八个月了！”
“那快到日子了，马上就能和宝宝见面了。”
余盛开心地点了点头：“我前几年可焦虑了，你知道小地方我这个年纪已经算大龄了。”
温袅小小地心虚了一下。
她今年25岁，跟余盛一样大，可是并不觉得年纪大。
但余盛在学校就是个直肠子，看着并不像说谎，她之前大概是真焦虑。
“我总以为自己能在大城市立足，可后来觉得，还是回来比较好。家里什么都准备好了，女孩子不用那么费力地去闯，况且，也未必能闯出什么名堂，还不如早早嫁人，享受人生。”
见温袅不搭话茬儿，她又凑过来扒着她说道：“哎，你记不记得，之前那个只要在走廊上遇见了，就经常放慢速度瞪你一眼的校花，有时候她还看着你从身旁走过去。对方明明肤白腿长学习还好，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不惯你。那时候她一瞪你，你就立即含胸驼背地低下头，当时我们班里人都发现了。可是你没跟任何人说，大家也就只好装不知道。”
温袅为了制止她，连忙说记得。
可实际上，自从离开云城去海市上学后，她就很少想起这里的人和事了。
如果不是余盛主动提起，她可能早已经忘记有这么个人，出现在自己的人生里。
“人家早就嫁了啊！上着学，刚满二十，就嫁了个云城的富二代。听说她家最早给她物色的目标人物是，当初考上少年班的宋清。宋清家里是隐藏的那种超级有势力的家族。校花家里托了很多关系去搭线说和呢！”
听到宋清的名字，温袅脸上不自觉地一阵尴尬。
她觉得此时的自己和早早结婚的校花，并无本质上的不同。
某些人生上的选择，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不该与余盛在这里议论人。
可是医院的电梯又挤又繁忙，几乎每一层都会停，然后上来一些人。
温袅和余盛被挤去了最后面。
余盛继续跟温袅八卦道：“可是人家宋家看不上她，好像是宋清本人给拒的，俩人连面都没见呢。”
“我还听说，宋清最近回来了，有人见过他在云城开他那辆限量版的车，不知道是不是又被家里安排了相亲。宋家的人找儿媳，不会找外地的，好像只找本地出身知根知底的，这是他们家里的规矩。”
“而且，太高调的不要，太骄纵的不要。那校花好像就是因为过于高调，经常在网上抛照片之类的被拒的。不过，人家转头就搭上了另一个富二代，虽然是比宋家差不少，但比下还是有余啦，也不算委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