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敬

    令仪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甫一睁眼,她便撞进齐询幽深的眸子里,那目光专注得仿佛要将她刻入骨髓。见她醒来,他睫毛微颤,悄然阖上了眼。

    令仪唇边抿起一丝笑,在他唇上轻轻吻了吻,便起身穿衣,唤玉衡进来伺候她洗漱。

    “你要去哪儿,今天不留在宫里照顾我吗?”见她要离开,齐询语气中不由得带上了些许焦急。

    “如果皇后没有失势,恐怕昨晚就有人来质问我为何私自入宫了。”令仪转身看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直到现在,德妃都没派人来问过一回,这是因为她宽仁,但我们不能得寸进尺。”

    她走近两步,在他脸颊上捏了捏:“我们虽然定了亲,可是还没有成婚。何况我还没有回家报过平安,渊柔她们恐怕正担着心呢。昨天已经由着你任性了一回,今天我得做正经事去了。”

    齐询的目光胶着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的身影留在眼底。然后,他缓缓抬起未受伤的左手,像是无声的邀请。

    令仪迟疑了一瞬,终是将手递了过去。指尖相触的刹那,他猛地收拢五指,将她狠狠拽入怀中。

    令仪猝不及防地惊呼一声,整个人几乎要扑倒在他伤痕累累的胸膛上。情急之下,她左手猛地撑住床沿,才险险稳住身形,没有压到他。

    她因愠怒而迅速涨红了脸,正要抬眼训斥他几句,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近乎执拗的脆弱,让她想起他抱着自己跳下二楼时眼中的坚定,怒火瞬间熄了一半。

    令仪气息微乱,强压下剩余的火气,半是威胁、半是忧惧地道:“骨头都断了几根,还敢这般胡闹,真不怕下半辈子彻底废了?”

    齐询紧抿着失了血色的唇,目光却一瞬不瞬地锁定她:“那天抱着你坠楼时,我便想着,若能换你照料半生,这买卖倒也不亏。”

    令仪望着他苍白的脸,那抹愠色终究化作了心尖上细密的疼痛。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指尖在他掌心微微蜷缩,像是妥协,又像是承诺:“好好养伤,别再胡思乱想了。”

    她分明最厌恶被人拿捏,可这人偏把伤痛当锁链,一寸寸缠住她的手脚,她偏偏还觉得受用。

    她顿了顿,抽回手,指尖残留的温度让她心神微乱:“我总疑心老四会在药里动手脚,你千万让小顺子亲自去太医院取药材回来熬,莫要假手他人。”

    齐询淡淡道:“我自有分寸。”

    他的指尖滑落时,她刻意停了停,像在等待他再次握紧,然后才转身坐在镜前,从匣子里取出五年前他送的胭脂。虽时隔多年,它的色泽依旧鲜妍,仿佛这些年的时光从未流逝。

    令仪轻轻蘸了点嫣红抹在双唇和脸颊上,略整了整衣裙,便步履从容地向芙桐宫行去。

    宫女通报一声,帘栊轻启,屋中的月白色纱幔再次映入她的眼帘。墙上的《墨菊图》笔墨依然鲜亮,德妃眉宇间那份惯常的超脱却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忧色。

    一见令仪,德妃急忙开口问道:“公主府遇刺之事,本宫已经知晓。昨日早上阿瑛没有回门,本宫去问皇上,才知道她是在忙着搬家。她没有受伤吧?”

    令仪安抚德妃道:“娘娘不必担心,公主毫发无损,只是受了点惊吓。经驸马宽解一番后,她现在已无大碍。”

    德妃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又立刻追问起当夜详情。听着令仪的叙述,她手中的帕子越攥越紧,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寒光:“这反贼当真该死,要是阿瑛有什么三长两短,本宫非把他千刀万剐不可。”

    德妃脸上从未有过的暴怒之色,让令仪真切感受到了她对女儿那份深沉的护犊之情。与前世齐瑛从南诏回国时的情况不同,那时的德妃脸上只有带着死气的悲哀,仿佛连怒火都不敢轻易释放。

    也对,让齐瑛和亲是齐烜和苏湄的共同决定,她怎么敢流露一丝一毫的不满?

    变成槁木死灰,是她的无奈之举。可是面对陈复行,她就不必产生那种无谓的顾虑了。

    令仪柔声安慰她:“娘娘请宽心,皇上一定会严惩乱党,待公主处理完手头的琐事,她就会进宫见您了。”

    见德妃怒色稍敛,令仪才垂首道:“民女今日求见,一是为昨日私自进宫请罪,二是想探问程婕妤玉体可还安泰?”

    德妃的目光倏地锐利起来:“三殿下受伤之事,赵健已来回禀。有你在他身边照料,本宫便未多问。你若想留下,本宫即刻便可允准。”

    她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冷了几分:“至于程婕妤,胎象还算稳固,张太医前两天说她下月便该临盆了。”

    德妃刻意刹住话头,抬眼偷瞄令仪脸上神情。见她眉间愁绪迟迟不散,德妃才气定神闲地继续道:“不过说来奇怪,公主大婚那日,趁宫里无人留意,她竟偷偷溜了出去,一路小跑直奔紫微宫。你可知道,她去找废后所为何事?”

    令仪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娘娘都知道了?”

    德妃眼中寒光暴涨:“原来你早就知道她没有怀孕,为何不告诉本宫!”

    令仪深深低下头,声音艰涩:“她终究是民女的妹妹,民女岂能忍心?”

    殿内陷入死寂,只闻彼此压抑的呼吸。良久,德妃才缓缓靠回椅背,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更奇怪的是,本宫昨日与皇上提及此事,他竟浑不在意。不过,程婕妤这两日送去的点心,皇上倒是一口未动。”

    令仪心底一凉,直到此刻,她才知道皇上早已洞悉一切,不过是在冷眼旁观,看他们究竟在演一出怎样的戏罢了。

    看着她担忧的神色,德妃淡淡一笑:“你不必担心,就算你知情不报,皇上也罚不到你头上,你只要推说自己不知情就可以了。”

    令仪心乱如麻,躬身告辞出来。春意正浓,一股无形的寒意却悄然滋生,如影随形。

    她驾着鸿宾楼的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时,市井喧哗如潮水般涌来,她却无心玩赏,一边打马疾驰,一边皱起眉头思索。

    浣柔知道自己已经变成瓮中之鳖了吗?她去找废后苏湄,又是为了商议什么?

    绕过街口,程家大门遥遥在望。大门此时豁然洞开,孟懿容调集府中下人,在大声宣布着什么。

    待她停在门口,孟懿容身旁的慧舟喜出望外,三步并作两步地迎出来:“姑娘可算回来了!夫人听说鸿宾楼的事,正要带人踏平鸿宾楼呢。”

    孟懿容脸上神情一松,拉住令仪细细询问她在鸿宾楼的经历,查看她身上有无受伤。待见令仪安然无恙后,孟懿容等人心中的巨石才轰然落地。

    齐瑛已命人收拾行李搬回国公府,暂歇在程远扬房中。她一见令仪回来,板起脸摆起了嫂子的派头,令仪还没理她,自己先掌不住笑了。

    令仪看着她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德妃娘娘很挂念你,你什么时候回门,别忘了给她报个平安。”

    “多谢你提醒。”齐瑛一拍脑门,起身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然后,令仪拉着渊柔回到她的房中,将书交给她,让她帮忙探寻书中隐秘。渊柔接过,声音里透着忧虑:“苏大人可还安好?”

    “他脱身了,想必已经回家了。”令仪的语气仍是淡淡的,“苏大人说从来不曾怪过你,你若心中有愧,跟他当面说清便是。”

    渊柔眸中水光一闪,眼神骤然变得坚定:“好。”

    她忽地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一个揉皱的纸团,急急塞给令仪:“这是方才后墙外扔进来的。”

    令仪心下一凛,迅速展开,几个潦草的字迹映入眼帘:“流芳在闻鹊楼专等姑娘驾临。”

    闻鹊楼是京城里新开的酒楼,刚开业时也曾风光过一阵,但因菜式平平,伙计懒散,生意早冷清下来。令仪踏进店门,伙计正支着脑袋打盹,连她进来都没有察觉。

    待令仪上前询问,其中一人才懒洋洋一指,让她自去二楼雅阁。

    令仪走上二楼,查看左右无人,便推门而入。流芳正端坐在桌边,手中轻握茶盏,见她进来,眼角掠过一丝得色:“你猜我在安王府门口发现了什么?”

    她起身走到床边,撩开帐子。床上侧躺着一个被捆成粽子的人,嘴里勒着条破抹布,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眼中布满了惊惧之色。

    “这是鸿宾楼的阿敬,齐谌就是派他去给陈复行下哑药的。”

    流芳扯下他嘴里的布,声音不高,话语中蕴含的威胁之意却令他心有余悸:“我方才的话,你可记住了?你要是敢喊,我立时送你回安王府。”

    阿敬猛点头,竹筒倒豆子般叙述了他昨日离开刑部大牢之后、去安王府回话的经历。

    他奉齐谌之命从安王府后门进去,站在墙角下等候齐谌。但齐谌久久不至,他一时贪看王府中的景致,信步走到了议事厅外。

    “母后真的让程婕妤这么做了?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听到厅上传来熟悉的话音,他探头向内一看,就被正在厅上说话的齐谌抓了个正着。他想缩回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谁在外面?滚进来!”

    听到齐谌严厉的呵斥声,阿敬只得硬着头皮走到厅上,低下了头等待齐谌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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