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供

    “什么东西找到了?”韩穗不动声色地将胳膊抽回。

    “说来话长,回头再跟你细讲!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禾香斋叫昌乐赶车过来!”冼牧川说着,便兴冲冲往外跑去。

    他的身影跃出门槛后,又突然折回,探着身子道:“麻烦你帮我看好这两箱账册,一定要看好了!我去去就回!”

    韩穗一头雾水,但也只能照办,搬了把交椅到有日晒的院中坐等。过了约摸一刻钟的功夫,院子后门传来响动,门开后闪入两人,正是冼牧川与昌乐接她和账本来了。

    在主仆二人风风火火的安排下,她也坐进香熏扑鼻的车内,直到马车辘辘行驶,才反应过来:“不对啊,我怎么也上来了,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总算能喘口气的冼牧川展开象牙骨扇,使劲扇着额上渗出的细汗:“你又立一功,自然是带你去见钦官御史大人咯。”

    “不是,我这……”韩穗索性干脆道:“我不想去!”

    “别呀,”冼牧川劝道,“我明渊兄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怎么老躲着他呢?”

    见姑娘紧抿着嘴似真要生气了,他又赶紧转移话题:“你刚才不是问关于那箱账册的事么?”

    韩穗还在气他擅自做主,便闭嘴“嗯”了一声。

    “那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有些经商的人会有两套账本,尤其是刘百盛那种钱财来路不明的,一套给明面上的人看,另一套才是真实记录。”

    “听说过。”韩穗简短回答。

    冼牧川收起骨扇,俊美的脸上罕见流露出严肃的意味:“之前明渊兄命玄英卫以查案为由收缴了刘家账本,并交予我查看,想从中寻找线索。但我发现那些账册干干净净、毫无破绽,可谓天衣无缝,毋庸置疑,这种漂亮的账册就是应付官差和外人的假账。”

    韩穗一点就透:“那你刚才从古宝阁地板下掏出来的,是刘百盛的真账册?”

    “正是。咱们的御史大人早就疑心到,张金龙杀了人却一直留在云州不走,甚至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派手下围守监视刘宅、夜搜赌坊,他如此做,应是为了找到刘家账册。明渊兄觉得这账册定有乾坤,便也让玄英卫找,这两拨人马找来找去,都快把刘百盛的铺产田宅拆了,依旧一无所获。”

    说到这儿,冼牧川脸上那抹难能可贵的沉肃忽然消失,像做了什么恶作剧般嘿嘿一笑:“没想到,今日居然因为你这手一松、箱子一摔,就把他们踏破铁鞋四处寻觅的东西给找到了,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哈哈!”

    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猖獗,他又谦虚道:“不过也不怪他们无能,谁能想到刘百盛会把如此重要的东西藏在别人家一个早被查封的铺子里头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此话蓦然点醒了韩穗什么,她一把推开车门,对还在不紧不慢驾车的车夫道:“劳烦加快车程,前面路口右转有条小道直通州府角门,走那条路,越快越好!”

    -

    云州府衙。

    关押重犯的地牢暗黑阴仄、不见天日。

    张金龙骤然被人拖进刑室,四周墙上的火把强光瞬间刺痛双目,他下意识紧闭起眼睛,耳边却传来一个含带笑意的声音:“又见面了。”

    他尽力睁眼,视线中出现一道着绛红官服的身影。那人说话时的笑意仍残留在嘴边,只是那笑叫人直觉寒意森冷。

    “哼,”张金龙不屑地瞟了眼对面之人,嘶哑着嗓音道,“折在你这种小白脸手里,老子认栽,让我说的我都说了,再问也还是那些!”

    话音刚落,一道劲风袭来,那张本就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重拳。

    裘明甩着出拳的那只手,怒喝道:“死到临头了嘴巴还不会放干净,找打!”

    张金龙偏过头,啐出嘴里的血沫子,通红的双眼恶狠狠盯看着裘明,再加上他浑身上下因受刑而血肉模糊,俨然一副恶鬼状。

    与玄英卫的赫赫煞气不同,方湛稳坐审台之上,就算身后整墙布满嗜血刑具,他仍是那副清冷端方之尊。

    “你多虑了,本官最不喜欢做重复无用的事,所以昨日问你的话,今日自然不会再问。”方湛缓缓开口,语气平静无波。

    “不过,这次我带来一样有意思的东西,特意拿给你瞧瞧。”他从袖中抽出一叠纸,一面展开,一面随意道:“叶阳县县衙胥吏尤谨,是你的老熟人吧?”

    他抬目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张金龙:“听到这个名字有没有一丝惊讶,或许你以为他早就死了?可事实是,尤谨不仅没死,还向我交代了这好几张纸的供词。”

    他拿着供词的手略微一扬,身侧一名玄英卫即刻上前接过,将那几页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供状摊放在张金龙面前。

    “这供词里关于你的事可不少呢,”方湛起身走下审台,负手驻足于张金龙身侧,“只是这字又小又多,你看着定然费劲,不如由本官与你说一说。”

    “其一,尤谨供认,你定期给县令于江好处费,再由于江分给底下几名县吏,是为了每月朔日进西山银矿时,看守榆水坡路卡的县吏能给你放行。你向他们透露自己从银矿运走的是灰渣,但却不小心被尤谨撞破箱子里装的其实是银锭。”

    “其二,叶阳县民乱那天你也在,并把本已逃掉的尤谨骗回县衙,让他帮你寻找被乱民绑架的于江,人找到后,你却趁其不备将他二人砍晕,放火意图烧死他们,并嫁祸于闹事乱民。”

    “尤谨说的这两件事,刚好可以印证,昨日你关于叶阳县大火的交代有一真一假——放火过程是真,但动机为假。”

    “不如让我来猜上一猜,”方湛侧身歪了歪头,神情好似在猜一个有趣的灯谜而已,“你烧死于江不过是顺手而为,而你真正想要杀的人是尤谨,原因就在于他撞破了你去西山银矿的秘密——偷运银锭。”

    张金龙突然发出一串暗哑诡异的嗬嗬笑声:“大人还是太年轻了,居然会轻信那小吏的一派胡言!老子承认曾买通门路进西山银矿,但运走的却是制造密陀罗药材所需的灰渣。尤谨那个穷光蛋是缺钱缺疯了,看什么都像银子,自己臆想出这么个故事,好找我敲诈勒索银票!”

    方湛似乎就在等他这一句辩解,骤然提声道:“把李松带上来!”

    当即有卫卒领命,很快便将候在外头的人领进来。李松仍旧拖着一副瘦弱身躯,面色憔悴,但好在已能自己行走了。

    他颤巍巍下跪拜见,方湛问:“李松,本官传你来是想让你认一认,此人是否就是每月至西山银矿取走银子的那个张金龙?”

    李松得令上前,在玄英卫递上来的火把映照下,分辨了好一会儿,才恍然道:“是他,是他!回大人,他就是张金龙,每月负责去榆水坡洞窟将我们准备的铸银取走。那日也是他绑架了白衣公子,又设下炸药炸毁矿洞,小人亲眼所见!”

    “你还要继续抵赖吗?”方湛转面询问地上之人。

    “没做过的事,谈何抵赖?”张金龙头也不抬,丝毫不在意是谁在指认自己。

    李松一听却着急了:“我可没冤枉你,那些事不都是你做的吗?”他忙对方湛叩首道:“大人,小人愿以家人性命发誓,所说句句属实!”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李松走后,方湛睥睨着被铁链五花大绑的张金龙,在其身侧缓步踱了一圈。

    “我听说你曾经是玄英卫背巍队的人,”他说话语气似与人叙旧般平淡,“成乾七年,玄英卫原校事大人宋颜因为与现任指挥使内斗失败身死,你作为他的亲信也被抓入死牢,拷打数日仍不吐一句叛主之言。我自然知道你最是宁死护主的。”

    “俗话说忠孝两难全,不过——”他忽然冷笑挑眉,“我这人很是通情达理,不会用忠孝如此难题来为难你。”

    下一刻,他抬手一拍,卫卒应声从刑室洞门带进一位神色畏缩的妇人,那妇人身前还护着两个孩童,一男一女,都是七八岁的样子,面带惧色,紧紧依偎在母亲怀里。

    小女孩垂首不敢乱看,小男孩则大胆些,待看清地上跪着的人,突然冲上前大喊:“爹!”可随即就被卫卒抓了回去。

    “龙凤胎,张镖头有福气啊,连本官都羡慕不已。”方湛回身从桌案上拿起一只荷包,扔给张金龙,又示意卫卒将躲在母亲怀中的小女孩领至自己跟前。

    “你妻子把女儿养得不错,心灵手巧,小小年纪就能拿针线给爹爹荷包上绣小鸭子,甚是可爱。”说着,他牵起女孩的一只手,伸至张金龙面前:“想不想知道,你女儿若是少了一根手指头,还能不能继续给你绣荷包了?”

    小女孩不知是听懂了话的意思还是看清那满身是血的人是自己的父亲,突然放声啼哭了起来。

    张金龙目眦欲裂:“你敢!”

    “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本官有何不敢!”方湛一挥手,玄英卫便将小女孩拖到一侧早就准备好的铡刀旁。一时间,孩童惊恐挣扎的惨叫声、妇人跪地磕头的哭求声,充斥着整个刑室,回荡不绝。

    张金龙拼命挣脱着铰链,披头散发的怒吼如同罗刹,却唯独没有一丝妥协吐口的意思。

    方湛叫停行刑,缓缓蹲下,对上张金龙布满血丝的狰狞双眼,一字一句道:“你可别觉得我狠毒,本官不过想要你女儿的一根手指而已,而你那位上京的主子可是要夺你全家人的性命。”

    “你可知玄英卫去定州找到你的宅邸时,家中早已火光冲天、惊哭声阵阵,是我的人从那些蒙面杀手中救下了你的家人!你若不信,问问你妻子便知!”

    自有卫卒将那妇人推到张金龙跟前,后者犹豫了片刻,终是颤声发问:“他说的可是真的?”

    妇人点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到底得罪什么人了,我们全家差点就都死在定州了啊……”

    方湛冷声道:“那日你若是没被我抓住,顺利逃回了定州,恐怕一进家门,等候你的也是被杀的下场。”

    “不可能,怎么会……”张金龙犹自摇头不甘不信。

    “你不信,那是因为你还不知道,如今京中就要变天,你那位主子已然自保不迭了。”

    方湛淡淡的一句话,却叫张金龙瞬间明了其背后含义,他颓然闭上了双眼,混着血渍的泪水从眼角缓缓流出。

    末了,他悲戚地笑道:“我张金龙空有一身本事,却时运不济、屡投错主,如今算是一条路走到黑了。”

    他抬头看向面前那位清俊得令人掉以轻心的年轻大人,眼中再无半点凶狠,只有垂死的哀凄:“我烂命一条死不足惜,可怜我稚儿无辜,恳求大人保他们性命安全,我愿如大人所愿,将一切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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