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续君，黄续君，是黄寿的，姐姐。”女子黄续君有了和时岁好多说几句的乐趣，看了一眼一旁与各色纸扎、傀儡缠斗的明夷，挥挥袖子又送过去不少纸扎人，干瘪的手指抚摸着腹部那个恍若鲜活的婴儿镇阴傀，继续向时岁好介绍：“这个呢，是黄寿的女儿，他没给起名字，我给她起了个名字，叫予安。这样被生生扒了皮做成镇阴傀的人，是不能转世投胎的，所以她就只能这样一直陪着我。我这个做姑姑的，给不了她太多，只能盼望着能给予她安宁了。你说，这名字好听吗？”

    黄续君看向自己腹中塞着的黄予安，目光之中的温柔，是能凝成实质的。

    时岁好猜测过黄续君是黄寿的妻子，也猜测过黄续君是黄寿的女儿，却从未猜测过，黄续君会是黄寿的姐姐。

    若是姐姐，看她被扎成的身形，应当是碧玉年华之时被残忍杀害。

    可若一个家庭有这样的念头，想要压女生男，那是不会留她到如此年岁的。也许不至于像黄予安这样一出生就被残忍杀害，但也不会留到这么大。

    她眼中的疑惑很是明显，黄续君看明白了。

    “黄寿自然不是我唯一的弟弟。”已经说了那么多，她自然不吝啬于多说几句：“他是我小弟，我还有一个同胎而出的兄弟，父母极爱他，与期望我能给他们再续一个如君子般的儿子不同，他们希望我那兄弟长命百岁、平安无虞，所以便给他起名叫长生。可越期望什么，越偏偏事与愿违啊，我那个叫长生的兄弟，连十六都没活过。你说可笑不可笑？”

    虽是问句，黄续君却并没有想要时岁好回答的意思。

    “长生死了之后，我那爹娘就疯魔了。前面十六年，虽然我这个不重要的女儿并没能再给他们招来一个儿子，但有长生在，他们虽心有不甘，终究没有那样的疯魔。长生死了，红烛巷又来了一个游方道士，给我批了一命，说我是压男去子之命，命格太硬，才克死了长生。还说若是不想断子绝孙，便得按照他说的来做。我那爹娘想儿子想的已经疯了，在家中，我又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便就按照那游方道士的法子，将我做成了镇阴傀。好巧不巧，第二年，他们便生了黄寿！”

    说到这儿的时候，明夷那边已经解决完黄续君派出的所有纸扎，见黄续君一边忆往昔，一边血泪横流、带着嘲讽意味的笑声不止，打的有些累了的他自己找了个好地方，坐下休息。

    “用我做的镇阴傀倒挂在乡下的祠堂里，可我的灵魂却在这纸扎铺子里飘荡，他们对外说我暴毙，欢欢喜喜的将黄寿养大。可黄寿，半点都比不上长生。”因着大笑，黄续君脸上那层属于黄寿的皮全部脱落了，就连躯体上的，也全部裂开脱落，她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东西，歪了歪头：“对了，外面都说，黄寿有个儿子，可惜命短，没了。你猜猜，这是怎么一回事？”

    老乞丐的确说过，黄寿有个儿子，而那儿子死了之后，黄寿就变得奇奇怪怪，他的纸扎铺更是怪事不断，甚至影响到了周围的店铺生意和邻里安生。

    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老乞丐没说，应当是不知道。

    眼前的黄续君能提起，那这背后定是有不对的地方。

    见她没有要主动说的意思，时岁好便主动提问：“难道那儿子也是通过镇阴傀招来的？”

    这是时岁好结合黄续君前面的话，能够想到的最贴合的可能性了。

    黄续君又笑了，若不是肚子里还有黄予安的存在，她能笑得弯下腰去。

    “果真单纯，”她给了时岁好四个字的评价，而后才揭开谜底：“他的儿子，可与镇阴傀没什么关系。毕竟，他根本就没有儿子。”

    如愿看见时岁好惊愕的表情后，黄续君也没有再在半空中飘着了。

    她落了下来，挥挥手从柜台后面找来一个椅子坐在上面，将黄寿那父与“子”的故事娓娓道来。

    她的声音是好听的，讲故事的节奏也不错，可惜的是，讲的是恐怖故事。

    在黄续君讲的故事里面，黄寿要比黄父黄母更加要面子，更加在乎外人对他、对他们家的看法。

    因此，在第一个孩子生下来后，他便一口咬定那是个儿子，一直过了十来年，媳妇儿也换了一个，再次怀上了个孩子，生下来却依旧是个女儿时，他才起了做镇阴傀的想法。

    他悄悄的将镇阴傀给做成了，丢了孩子的媳妇儿却自尽了，暗中调查许久，得知他做了什么的“儿子”无法接受让她痛苦的父亲竟然这般残忍，动手将他给杀害了。

    而在杀害了黄寿之后，那个“儿子”便凭借自己做纸扎人的天赋，伪装成了黄寿，又将黄记纸扎铺给弄成了红烛巷的一大阴森地。

    本来事情都已经迈入了“儿子”所逾期的正轨，再过上几年，“儿子”就能处理了铺子远走高飞，谁能想到，黄寿能变成厉鬼呢？

    变成厉鬼的黄寿要杀“儿子”，将人弄成了昏迷，在纸扎铺子里飘荡的黄续君想要保护可怜的侄女，便就与之斗法。

    伴随着斗法不断，黄续君机缘巧合的拿到了自己的本体，将黄寿给吞了下去，才成了如今的局面。

    她讲的很是简单，其中不少关键都是一句话带过，时岁好听完之后，整理了一下思绪，问道：“你离不开纸扎铺，那你的身体是怎么拿到手的？还有，你们纸扎铺的纸扎人出去吸人阳寿，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前者她是真的非常好奇，后者则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

    若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派出纸扎人去吸食普通人的阳寿，那是罪大恶极。

    就算是有特殊的原因，派出纸扎人去吸食普通人的阳寿，也是不容忽视的一件恶事。

    “就是机缘巧合。”黄续君依旧在坚持自己的机缘巧合说，至于后面一个问题，她一挥手，打开了通往店铺后面房间的门：“黄寿害的瑸儿活又活不下去，死也死不了，单单留着一口气。我这个做姑姑的，总得为她做点什么。”

    黄续君的语调平平，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借别人的命给自己的侄女续命的做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的手轻轻的抚摸着蜷缩成一团的黄予安，神情中满是自得：

    “我没有能力保护予安，她都没能睁开眼睛看看这世界，便就被黄寿制作成了镇阴傀，放入了我的腹中。可瑸儿不一样啊，瑸儿还能活，不过是向他们一人借上一年半载的阳寿而已，妨碍不了什么，也造不成什么乱子的。”

    “造不成什么乱子？”时岁好没想到黄续君能说出这么一句话：“你得到自己的身体之后，也不能离开这儿，出去看一眼么？”

    纸扎人扒在那些人的身上，就只差把人家的阳寿给吸干喽！

    “离开？离不开的啊。”黄续君觑着时岁好的神情，眉头皱了皱：“出不出去，也没有关系的，我的纸人们出去一趟回来，一个纸扎顶多带回来一年的阳寿给瑸儿续上，等瑸儿醒来，这事儿也就停了。你若不管，也不必遭罪的。”

    她一边说一边摇头，是在对时岁好杀死她的纸扎人，以及追上门来的举动的不认同。

    时岁好觉着，人果然还是得出门的。

    “你确定你的纸扎人每个带回来的最多只有一年的阳寿？”一边反问，一边往黄续君打开的门那边挪动：“你那纸扎人在外头，都快将人家的阳寿吸干喽！”

    门是黄续君自己打开的，那她进去看一眼黄瑸的沙漏，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吧？

    突然想起这屋里除了她和黄续君她们，还有一个明夷，在快要挪动到门口之前，她用锐利的双眼准确的寻找到了悠闲的他，并试图用目光唤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他。

    然后，无果。

    时岁好只能默默挪动，并注意着垂头思考的黄续君。

    好在的是，明夷在安静的氛围里，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瞧见她鬼鬼祟祟的往屋里去的样子，将视线转回黄续君的方向。

    “将你的身体带给你的人是谁？”

    没有铺垫，直接发问。

    他将声音提的高了些，听上去格外有穿透力，黄续君被这打头就来的问题问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的张口说话，差点说漏了嘴。

    “自是……”她还是比较警觉的，两个字冒出来，便意识到自己差点说了不该说的，话头一转，笑道：“自然是机缘巧合。两老儿和黄寿所言所行有为天利，自有天神悲悯，消灾解难、赠送机缘的。”

    这话说的，跟没有说一样。

    明夷看着时岁好进了那房间，藏在完好无损的袖子下的那只手掐着诀。

    “天神悲悯？”被纸屑堆积的地面上勾勒出浅金色的咒纹，明夷盯着黄续君的眼睛：“是天神悲悯，还是恶鬼操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