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碎

    梁秀英站在台阶之上冷冰冰地眺了屠画锦一眼转身离开。

    狱卒们冲上前来粗鲁扒开薛姿衡,碗碟跌落杂碎浓香小排撒了一地,红油像血液一样横流。储甜儿缩到墙角捂住耳朵。

    狱卒从牢里拽出屠画锦:“你,给老子出来!”

    薛姿衡上前扒开惊叫:“你们要干什么?御史大人就坐在外面,你们不得放肆!”

    屠画锦心里揪心,一边回头一边挣扎大喊:“阿衡,你快回去,别忘了我跟你说的保重自己!”

    梁秀英把她带回了知府别院,屠画锦脑袋嗡的一声,脚步停滞了半刻,捏紧裙角跟着踏入厢房。

    梁秀英命众人退守厢房外面不得入内。

    屠画锦进门第一眼看到了大提花楼织机。短短数日相隔厢房坐监的时光恍若隔世,自己浑身又脏又破,织机却像棵千年不朽的古树依旧矗立在原地。

    梁秀英进入房间一句话不说,慢慢绕着织机踱步。房间虽然宽敞,阴森逼仄的氛围压的屠画锦喘不过气。

    她低下头也一句话不说,悄悄观察着梁秀英的动静。

    当梁秀英的金履踏上她藏团龙补的地砖上,屠画锦嘴唇微张,随即冷静咬住嘴唇,没发出一点声响。

    她内心小鼓咚咚乱响,难道梁秀英发现了自己偷偷竞选龙袍?

    梁秀英猛然转身,鹰隼犀利的眼神刺穿她全身上下,眼神带着狠劲:“写信给你的师傅,叫她拿出纱地绞罗妆花救你。”

    “梁大人,我师傅云游四海消失了几年,我也找不到她人。晚辈就算写了信也不知寄往何处呀。”屠画锦哑笑,实话实说道。

    原来是虚惊一场,她嘴角隐秘地浮上一点笑意,好像摸到了一点梁秀英的软肋。

    “少卖关子!要不是看在你留在官厂当差,没欺师灭祖去民间开坊,我早把你杀了。”梁秀英一步上前揪住她的领口咒道。

    屠画锦太阳穴突突地,忍受着对方粗暴的呼吸喷自己脸上,不慌不忙盘回:“大人这话说的。官匠出去开厂虽然听着不体面,好歹是自己翻身做东家,不必去伺候人嘛。”

    屠画锦说这话的时候,内心的火苗隐隐波动。

    她的娘亲正是官匠出身后来离开锦署开店的织女。她从小崇拜娘亲一个人打拼出了江南第一锦庄,绝不能容忍梁秀英诽谤她的娘亲是师门叛徒。

    “难道不是吗?”梁秀英悠悠冷笑,伸出一根食指,尖锐的指甲在屠画锦喉头划过。

    “从嫘祖娘娘发明了养蚕缫丝,一千五百年前出现多综多蹑机,七百多年前引用蜀地织艺,五百百年前发明戗色技法、挖花盘织,再到两百多年前吸纳了鞑子织金银丝的纳石矢,哪一项不是历代先辈凝结集体智慧所得?官造织女谨守技法不出宫墙外的祖训,有人却拿着师祖传下来的密法自私赚钱。她们想过一旦技法外泄所有官造织女的下场?你看看储甜儿,你若不是官造织女下场跟她一样!”

    梁秀英一腔怒火冲屠画锦烧来,字字句句扎在屠画锦心口上。

    她嘴角轻扬,眼神却冷若冰霜:“大人可曾想过织女也是人,这辈子辛辛苦苦送的锦缎有几件能穿在自己身上?花几个月心血织的锦缎贵人一不高兴全铰了。官匠一年最多攒五十两,而一匹上好妆花放市面上能卖成百上千。还有龙袍,织错一点便人头落地,我们还要跪下谢主隆恩!”

    梁秀英勃然大怒:“一派胡言,没有皇权庇护,织女早像寻常女子一样被人欺辱尽了。你不愁衣食、无人敢动的身份是哪来的,还不是仗着官匠祖先的基业。”

    她攥紧屠画锦的领口,阴沉凌厉低声道:“把你坐牢时织的东西统统都交出来。”

    屠画锦心头一滞,梁秀英果然是冲着团龙补来的,装蒜笑道:“晚辈织的都是些不值钱的料子,移监时已悉数上交府库。大人尽管去查。”

    “觊觎御贡的小丫头片子,只要我在一天,谁也别想撼动锦署的位置。”

    “大人,晚辈自知资历浅薄万万不敢跟锦署争,您这话从何说起呀。”

    “你不想自立山头投靠李逸霖作什么?明天惊堂木一拍谁也救不了你。你现在识相点交出织品,写信给你师傅,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屠画锦被这这番霸道无耻的言论气的胸口起伏。

    无论写信勒索师傅,还是交出自己呕心沥血织的团龙补,哪个都比她的命还重,梁秀英居然想一次抢夺两将她吃干榨净。

    屠画锦:“敢问这件事田大人可否知道?”

    梁秀英眼睛斜瞥:“写,还是不写?”

    “看来这事田大人不知情,容晚辈回去考虑考虑。”屠画锦压制住满腔怒火咬牙回复道。

    跟田同辉同流合污的果然不是好货。

    梁秀英:“小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怨不得我了。”

    屠画锦:“开堂在即,您私下面见晚辈已是不妥。请容属下回去歇息,准备明天上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花楼织机高高立在上方,寂静无言地俯视着两位织女之间暗流汹涌。

    “你打算找死了。”梁秀英黑眸阴森。

    “晚辈无信可写亦无物可交。”屠画锦挺起胸膛傲然不屈,“大人若不信,自己搜吧。”

    她笃定梁秀英正是找不到才威胁逼问她,她不松口谁能找出价值千金的团龙补藏在人来人往的地砖下。

    她不信梁秀英能把知府衙门掘地三尺挖出来。

    “我从来不找东西。”梁秀英嘴角噙出一丝嘲讽,转身走出房间大声喊,“来人!把这间屋子给我烧了。”

    屠画锦急忙追出去,被门外的侍卫捉住,她奋力挣扎大喊:“你疯了吗,这是知府衙门!”

    梁秀英狞笑站在正门口,看着侍卫举着明晃晃的火把进入厢房,见帘子就点。

    厢房内幔帐帷帘连成片,火光瞬间席卷全屋,大白天映出赤红火光,摇曳可怖,木头做的织机不一会儿在火海中烧断,啪嗒一声倒下。

    屠画锦看在眼里眼睛犹如针刺。梁秀英狂妄如此,知府虽然比不上藩台位高,梁秀英视若无睹直接纵火。

    她眼里还有王法吗?

    她额头青筋冒起冲梁秀英嘶喊:“你才是欺师灭祖的叛徒!为了逼供竟然连织机一块烧了,你心中有没有祖宗先贤,你竟然烧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当!”

    “我说过,我不找东西。”梁秀英站在熊熊烈焰前中抿唇微笑,“不管你藏没藏,统统走不出这间院子。”

    屠画锦看着黑烟团团的屋里,鼻子眼睛嘴巴被浓烟呛得咳嗽流泪,撕心裂肺哭喊:“不要烧了,快救火、快救火啊。”

    她仿佛看见地砖被大火烧到裂开,柔弱的团龙补瞬间烧成灰烬。栩栩如生金光璀璨的变色龙鳞跟黑乎乎的焦土混为一体,精致优雅的金银线融化成一滩金箔。

    那是她筹备数月之久的心血,是南局翻身的希望。

    为了它,她连续数月睡眠不足两个时辰,累到筋疲力尽,为了它,她忤逆李逸霖,放着大好日子不过甘愿留在牢里。

    明明只差几天就能赶上御贡。

    梁秀英却一把火烧灭了她的全部希望。

    她恨到分不清眼里流出的液体是烟熏出来的泪,还是心口滴出来的血。

    火舌自屋内朝外蔓延,烈焰浓烟冲天而上,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刺鼻气息惊动了府里,“走水啦”呼喊声响彻院里每个角落。

    宋知府歪着官帽带着家丁,提着水桶扫帚跌跌撞撞赶到院子里,看到侍卫手持火把树立于院内,跪下哭诉:“哎哟,梁大人,这是怎么了。好好的院子怎么烧起来了。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寒舍了吧。”

    布政使司在江南向来专横跋扈,宋知府不敢上去救火,哆哆嗦嗦跪下来求梁秀英高抬贵手。

    身后的管家、家丁们也跟跪下一片求梁大人息怒。

    梁秀英头也不转,任凭满院惊慌失措的人们乱叫乱喊,闹哄哄的哭声震天。

    屠画锦凄厉哭喊:“你还要烧到什么时候!就算里面有东西也烧成一片灰烬了,你还不满意吗?快叫人救火!再烧下去要出人命了!”

    高门大户最忌走水,房屋倒塌满院烧成废墟。屠画锦不敢想象毫无底线的梁秀英还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举动。

    梁秀英微微偏头笑道:“你不是没藏东西吗,屋子烧没烧又与你有何干系。”

    宋知府磕头如捣蒜:“梁大人,再不救火整个衙门都要被烧了。您行行好,让下官去泼盆水吧。御史大人也在府上歇息呢,您赐火祛邪万一让大人误会,岂不白费了您的一番好心。”

    屠画锦听着心火直冒,众人都知梁秀英是凶手却无人敢问罪,还要歌颂感恩她的恶行。

    正说着,一个黑衣高帽的小吏捏着鼻子进来替御史打听怎么回事。

    梁秀英见房子烧成断壁残垣,估计重建得花好几个月,觉得差不多了。昂首越脸过比苦瓜还苦的宋知府,带着侍卫浩浩荡荡离开。

    宋知府连忙喊人过去灭火,家丁们这才反应过来从地上爬起来泼水、扑火,院子淹没在混乱吵嚷中。

    屠画锦泪流满面,身体像被抽去灵魂似的滑落地上……

    第二天,屠画锦失魂落魄被人推进高堂,御史连拍三声惊堂木,她仍是游离事外。旁边观审田同辉、梁秀英悠然自得。

    御史不耐烦命人把她押下去提储甜儿上来,屠画锦又浑浑噩噩地回到牢内倒在地上一睡不起。

    她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太累了,耗尽全部心血终究是一场空,她好想就此昏睡过去,永远不要醒来。

    突然耳边传来声声呼唤,脸蛋火辣辣地好像被人不停拍打啪啪作痛。

    她睁开眼睛,储甜儿已经穿戴整齐,又换回金钗锦袍急切地叫醒自己:“醒了没?快起来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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