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灰白色的眸子微动：“你该履行承诺了。”

    凌未觉得有些好笑：“她——另一个我不是问你了吗？问你为什么要相信我的承诺。”

    “她不是你。”重明不赞同凌未的说法，“教父说过人的灵魂是唯一的，只有神明才能在不同的人类身上投映相同的灵魂，那叫做神降。你不是神，所以她不是你。”

    凌未有点接不住这种神神叨叨的理论，也不好反驳灵魂唯一论，想了想，说道：“她不是我，也是我。你听到过的，她说她来自我。”

    重明并不纠结这个问题，或者说，他对自己内心的答案毫不动摇，所以并不争辩，他说：“我是来带你走的，教父让我将你带回去。”

    凌未没有反抗的意思，点了一下头：“可以，但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重明白色的眼睫毛覆下，眼睛不再看她，是拒绝的意思。

    “我不会再回答你任何问题。”重明机器一样稳定的温和的声音，多了一丝生硬。

    似乎是因为在凌未面前展示过真实的自我，他无法再毫无破绽的带上“温和”面具。又或者是因为他对她的出尔反尔产生了不好的情绪……

    凌未笑了：“那就没办法了。”

    笑声未止，一床被子已朝着重明的脸飞去。

    凌未翻身下床，指间寒光一闪而过。

    几步之外，重明刚把脸上的被子掀开，刹那间，脖颈一凉。他捂住自己脖子，发出一声古怪的嘶哑叫声。

    凌未见识过重明【不死】异能的厉害，没有丝毫停顿，打开病房门，直奔付冥丘病房而去。既然两个人目的一致都想要她，就让他们两个人好好争一争吧。

    不料，刚跑出去没几步，凌未后背一痛。

    她不受控制地朝前扑倒，手术刀脱手而出，滑远了。

    凌未贴在冰冷的地面上，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她中枪了。

    温热的鲜血正从她的体内源源不断流出，好似一瞬之间，她失去了所有力气，连呼吸都变弱了。

    一直压抑的浓重的疲惫感，仿佛涨潮一样淹没她的意识。

    凌未的五感全都下降了，她觉得医院的走廊好安静，静得只有重明一步一步走向她的声音。

    凌未艰难翻身，看向举着黑洞洞的枪口的重明：“为……什么？”

    他不是想要带走她吗？

    为什么……又要杀她？

    重明的眼睛一如既往无波无澜，他似乎看不见满地的鲜红血液，那几乎已经是一个人可以流干的血。

    “我说了，教父让我带你回去。”

    “教父说，无论生死。”

    ……

    【叮——检测到宿主濒死状态，是否使用道具“首席科学家碎片”？】

    凌未阖眸：“使用。”

    顷刻间，属于“首席科学家”一生的轨迹，在凌未的大脑中，划出一道深刻的弧线。

    她几乎就要关机的大脑，被这道弧线强势重启。

    凌未睁开眼睛。

    重明的枪口飘来苦杏仁气味，她的伤口灼烧，大脑却清晰地列出了一道化学公式，并得出结论：三叉神经受气味刺激，引发通感错位。

    别闻。

    凌未微微屏息：“未来希望科技公司研发的第四代屏蔽器，隐形空间茧。”

    她的声音虚弱而冷静：“难怪，没人发现这里的异常。”

    随着“隐形空间茧”名字说出，凌未的大脑中立即出现了与其相关的实验场景，如同观看了一场电影。

    她忽然明白，使用道具也是在进行扮演，只不过，在亡灵领域内她是为了生存而被动扮演，在这里，她是因为道具被强制扮演。

    凌未理解的一瞬间，似乎和“首席科学家碎片”更加融合了。

    她躺在冰凉的地面上，躺在自己的鲜血血里。脑海中出现了首席科学家躺在RP—003实验室床上，为自己注射长期安眠药剂的画面。

    那时，首席科学家在想什么。

    和现在的凌未一样，只想好好睡一觉吗？

    若首席科学家知道这样一觉睡下，再也没有醒来的一天，她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凌未无处寻找答案，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答案。

    她不愿意。

    她不怕死，却不想不明不白的死，亦不想死了之后尸体任人宰割。

    凌未此时此刻，真要感谢首席科学家的意识碎片，让她知道了隐形空间茧的致命弱点。

    “你知道，在实验室的时候，我们最初称呼它为什么吗？”凌未和“首席科学家碎片”越发相融，于是在讲述的过程中，她自然而然地将首席科学家的实验当成了她的。

    她说“我们”，重明疑色渐深。

    实际上在凌未说出“隐形空间茧”的名字之后，重明的面色就开始不对了。苍白的人偶出现人性化的疑惑不解的表情。

    “你不是凌未？”他语气不再一成不变，带上了一丝凝重。

    似乎在经历过亡灵领域内的假凌未后，重明提高了警觉性。

    只不过这一次，凌未真的是凌未，一个融合了“首席科学家碎片”的凌未：“叫做……大气泡。”

    她自顾自说她的，唇角带着一点微弱的笑意，那是一种在讲述自己擅长、高光领域时，不自觉出现的志得意满：“特点是，一撑即爆。”

    凌未的话还没说完，重明身后便出现了扭曲波纹，他明白那代表了什么——隐形空间茧就要撑不住了。

    “你做了什么？”重明高声喝问，旋即，当机立断扣动扳机。

    “砰——”

    子弹高速旋转。

    黑雾沸腾，极速扩张，弹指间，撑爆了大气泡。

    空间发生一瞬间的扭曲，子弹擦着凌未的发鬓而过，射入她身后的墙体。

    霎时，病房四周尖叫声四起，警铃大作。

    重明还想带走凌未，不料付冥丘、白竺已经出现在走廊的另一头。重明最后看了凌未一眼，翻身跃出，驾驶飞车迅速离开。

    “凌未！你怎么样？”付冥丘急匆匆朝着凌未跑去。

    白竺调来飞车，去追捕重明。

    凌未瞥了一眼身下的血：“好像要死了。”

    说罢，两眼一黑。

    ……

    再醒来，头顶“咔嚓咔嚓”作响。

    一滴水落在凌未脸上。

    她抿唇：“付哥，能别在人头上吃东西吗？”

    付冥丘低头：“醒了？”

    一说话，凌未像是淋了一场雨。

    “……”凌未闭上眼睛，好希望自己没醒。

    “你最近太倒霉了，我想说给你贴个幸运符转转运。”付冥丘把手上的东西亮给凌未看，“喏，就是这个。”

    凌未睁开眼睛，一张潦草的纸上写着五个字“幸运降临符”，笔触相连的位置墨色晕开，看起来更像一个鬼画符，而且是纯百分之百自制，童叟无欺。

    凌未微笑：“谢谢付哥，你自己留着吧。”

    “那可不行，专门给你画的。”付冥丘连连摇头，“咔嚓，咔嚓，我跟你说啊，咔嚓，这个符你别看它丑，它有用啊，下次你再遇到坏人，咔嚓，你就把这符往那人身上一扔，诶，我跟你说啊，玄机就在这儿，这东西啊其实是起反作用的。”

    “不过你想一想，他倒霉了不就等于你幸运了吗？‘幸运降临符’这名字也没错儿。”

    凌未保持微笑：“哦，那我拿着我不会倒霉？”

    “你不会！”付冥丘摆手，信誓旦旦，“你放心，我考虑到了这一点的，你扔出去前沾点水，这符才会被激活。”

    凌未默了一下。

    付冥丘越说越真的样子，她都有些动摇了。

    “拿着拿着，你醒了我就不给你贴了，你自己收着。”付冥丘说话，还是会喷出嘴里正在咀嚼的苹果的汁水。

    凌未迅速接过幸运符，拿远了，以免这会儿就把“幸运”激活。

    “哦，对了，咔嚓，你醒了这事儿我得先去告诉朔星朔月一声，俩娃娃担心的不得了。”付冥丘啃完最后一口，扔掉苹果核，“小余也是，大家都很担心你。”

    凌未看着吃苹果吃得一脸餍足的付冥丘：“是吗？都、担心我？”

    付冥丘一瞪眼：“那是当然。”

    不一会儿，两小孩和余桅飘都跟着付冥丘来了，一大两小眼睛红红肿肿的，付冥丘叹气：“和他们说了，用了最好的治疗剂，没事了，可你没醒来之前，还是哭，怎么都劝不住。”

    凌未安抚地笑了笑：“我真的没事，我刚刚检查了一下，身上所有伤口都愈合了，包括在劣等人类集中营里受的伤。”

    说罢，见一大两小，睁着红肿的双眼，仍然一副悲痛的神情，凌未问：“你们要看看吗？”

    她拉开肩头的衣服，果然原本伤得很重的肩头已经光滑如初，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哇呜——”终于，在见到凌未身上没有伤口后，朔月哇一声大哭起来，“姐姐，好多血，痛痛，害怕……”

    朔月的语言表达能力还不足，但从简单的词语中能听明白她的担心害怕。

    朔星小男子汉模样，背过身去抹眼泪，不叫人看见。余桅飘则是红着眼睛嘴硬：“谁担心你了？我们和付哥一样，一点儿也不担心！”

    付冥丘嘴角慈祥的微笑尬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