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未的想法很简单，既然白云人可以交流，那为什么不问问呢？

    凌未话音刚落，陈芳仪的哭声便止住了，她抬起头，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看向凌未。

    丁奕昙也吃了一惊，觉得凌未有些莽撞了，付冥丘才刚和她说过少说少错的道理，怎么还……

    丁奕昙看向付冥丘，付冥丘咳嗽两声，颇有些自己没把学生教好，被人当面要说法的感觉。

    他干笑道：“凌未有分寸的，她……唉，她就是胆子大，什么都不怕，其实心里有成算的，哈哈，胆子大也是优点嘛，哈。”

    付冥丘悄悄扯凌未衣角，冲她使眼色。

    凌未装瞎，指着陈芳仪的手没放下，等待白云人的回答。

    半晌，白云房内，一个白云人迟疑的声音传来：“老陈，我眼睛不好，你看看那是咱们女儿吗？”

    那是女人的声音，有一定年龄感。仔细观察出声白云人的形状，还能看见这个白云人的后脑勺处挽着一个小小的发包。

    “是！是！是女儿啊！”另一个白云人是男人，他用苍老的声音激动喊道，“仪仪！你回家了？！”

    白云男人上前一步，语气倏地变化：“你哭什么？是你旁边的男人欺负你了？你什么时候怀孕的，肚子都这么大了？”

    陈芳仪彻底绷不住了，奔向两个白云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程伟跟在陈芳仪身后，不过他就没有这种待遇了，被冷落一旁。

    凌未看着这一幕，微微挑眉：“死而复生？”

    丁奕昙微微皱眉，没说话。

    付冥丘摇头：“不可能，哪儿有真正的死而复生，别说这里了，就连星际如今最先进技术——数字生命，都算不上真正的死而复生。”

    “数字生命？”凌未第一次听说，“那是什么？”

    付冥丘默了一下，缓缓开口：“将意识全部上传云端，脱离□□寻求另一层面永生意义的人，他们的生命被称作数字生命。”

    “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没必要了解。”

    付冥丘脸色不太好，不愿多说，凌未自然不再多问。

    只不过，她想，系统算是数字生命吗？

    凌未没有停下来等陈芳仪哭完，她继续朝前走：“我们也该去寻找我们的‘家庭’了。”

    她身后的三人，付冥丘和丁奕昙很快明白了凌未的意思，只有砚朱不明所以，抖着嗓子发问：“家……家庭？这里怎么会有我们的家庭？”

    砚朱仿佛听到了恐怖故事一般，原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铁青了几分：“丁……丁先生，我不明白。”

    丁奕昙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砚医生对亡灵领域了解多少，但至少不应该一无所知吧，你可以把‘家庭’当做‘身份’来看待。”

    “这种设定是特殊的，对你这种第一次误入的人来说，也是很友好，因为它设定的‘身份’就是你自己，你不需要花心思去扮演自己。”

    “不过现今，白云城内显然有很多规则还没有探索出来，一切仍需要谨言慎行。”

    砚朱愣愣地点头，表情有些呆滞，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丁奕昙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而继续观察起周遭环境。

    凌未在这时，瞥了丁奕昙的背影一眼。

    他给她了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曾经在孤儿院，凌未常常遇见这种类型性格的人，待人接物礼貌温和，乐于助人，似乎极容易与其相处，但实际上，内心冷漠，悲观，利益至上。

    凌未暂时还不确定丁奕昙就是这种人，但他对砚朱的态度又似乎印证了她的猜想。

    收回目光之际，凌未撞上付冥丘的视线。

    付冥丘欲言又止了一瞬，似乎有话要说。凌未赶紧移开视线，装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她可不想再听到一次“看上人家小伙子了？”这种造谣式言论了。

    没走多远，砚朱说她好像找到她的“家庭”了。

    砚朱走进一个白云房，房内有一个佝偻的白云人，砚朱有些不确定地喊：“奶奶？”

    佝偻白云人似乎抬头看了砚朱一眼，一言不发转过身去。

    砚朱愣在原地，眼睛红了，她看了看站在门外的凌未三人，笑得像哭：“是我奶奶，真的是她，可是她明明早就……”

    屋内，砚朱哭得颤抖。屋外，凌未三人平静地继续前行。

    想起一个线索，凌未问：“家庭都是逝去的人回归吗？失而复得？”

    付冥丘想了片刻，摇头：“还不能下定论，也许只是碰巧陈芳仪和砚朱的亲人都去世了。”

    这么说着，付冥丘的脚步却不露痕迹的加快了。

    他的眼神里好似多了一丝紧迫与期待，凌未想到什么，没有多说，紧紧跟上。

    不一会儿，付冥丘便找到了他的“家庭”。

    他驻足门外，呆愣着，不敢上前。

    凌未看着门内，一个正在伏案工作的女白云人，一个正在背书的少年白云人。

    她狐疑地看着付冥丘，抿了抿唇，尽量克制内心已然熊熊燃起的八卦之魂：“付哥，你和……喻会长，有个儿子？”

    还是这么大的儿子，得快十岁了吧。

    凌未咽下后半句有些冒犯的话，等付冥丘回答。

    付冥丘看了凌未一眼，沉默的疲惫的一眼。

    他历经风霜的眼睛，晦暗无光，生机尽失，仿佛随时可能随风而逝。

    凌未上一次看见付冥丘这个状态，还是在劣等人类集中营，水泡眼男想要带走朔星的时候。

    那时，付冥丘像一块沉默的单薄的石头，挡在朔星与水泡眼男之间。

    现在，付冥丘想一块正在风化的石头，生命力正在从他的身体中流走。

    “付哥，你还好吗？”凌未沉声问。

    付冥丘沙哑的声音几不可闻：“好，我好，很好。”

    他似乎想对凌未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平日里刻意的松弛与嬉笑早已荡然无存，只余下无法掩饰的悲痛与疲惫。

    凌未默了一下：“我去前面继续找，等一会儿再来和你汇合。”

    丁奕昙沉默的跟上凌未，等二人走远了，他突然开口：“我以为你会问我付前辈发生过什么事？”

    凌未回眸，确定了，丁奕昙不仅是一个骨子里冷漠、悲观的人，警惕心还特别强。他似乎也看出了她的性格，试探得明晃晃。

    凌未不语。

    丁奕昙：“你不问，是因为不关心吗？”

    凌未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白云房间内，微微挑眉。

    又是一个熟人。

    她没忍住，微勾唇角：“你的异能应该和水有关吧？”

    看似温和，始终冰凉的流水。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凌未抬了抬下巴，示意丁奕昙转身，“不知道，水遇到的不是花，是火的话，会发生什么变化？”

    丁奕昙的背影僵了一刹，没有再回头。他的前方，一个白云人探出窗户，不满地朝他喊：“丁奕昙！你再磨磨蹭蹭试试！本小姐要饿死了！”

    白竺的声音，这个亡灵领域真是模仿的惟妙惟肖。

    丁奕昙不自觉快走两步，蓦地停住，转头看凌未：“你……”

    看得出来他没心思继续试探她了，凌未大方摆手：“我自己再往前找找，你去吧，别让白大小姐久等了。”

    丁奕昙垂眸，顿了一下，又迅速转身，小跑着回去了。

    “你到底在磨蹭什么？你和谁说话这么恋恋不舍？我看你要不别回来了——唔！”白竺不满地指着丁奕昙说个不停，被丁奕昙一把捂住嘴，连拖带抱带进房间内。

    门关上，一秒后，窗户也关上了，彻底隔绝凌未的视线。

    没有戏看了，凌未可惜地努努嘴，继续前行。

    她又往前走了很远，可这一条纯白长廊似乎根本没有尽头，亦不是环形，因为她也没有回到最初的位置。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在移动，又好像没有真的移动，前方永远一成不变，望不到头。

    凌未终于停下来，不再往前走。

    她想，这里也许根本不存在她的“家庭”，她从未有过家人，亡灵领域自然无法虚拟出一个她的“家庭”。

    之前预设的可能看到孤儿院的老师和孩子们的情况，没有出现。说明，这种情况并不符合这个亡灵领域对“家庭”的定义，所以，她找不到才是正常。

    想清楚后，凌未当即调头往回走，找了一间距离其他人最近的空房走进去。

    她在空空如也的白云房内转了一圈，再回到门口时发现，门口赫然多了一个躺在白云构成的婴儿车内的白云婴儿。

    凌未由此确认了一条该亡灵领域的设定——每个“家庭”，除了自己原有的家人外，婴儿是标配。

    她瞥了一眼自己“家庭”里的婴儿的两个空洞洞的眼睛，许久没有动作。

    她不动，白云婴儿就开始动了，凌未看着扭动幅度越来越大的婴儿，顿感不妙，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堵住了婴儿的嘴巴。

    哭声没有传出，凌未轻轻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她的掌心传来微微濡湿的触感。

    凌未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