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夏踮起爪子,幽灵般游荡在古朴的楼梯间,感觉自己行迹鬼祟,像个揣着金子的小偷。
该死,哪里都是灯火通明的,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
楼阁之间的回廊两侧是一扇又一扇纸拉门,被灯光染得昏黄,其上绘着传统的日式墙绘。
结夏站在一个纸拉门旁,耳朵留心着旁边的动静,似乎没人发现不对,她松了口气,小心地掀开翅膀看了眼男孩。
夏目正睡得安恬,脸蛋泛着健康的红晕,仿佛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
他们现在处境不妙,不知先前的行为会不会引起狸猫的注意,结夏思忖着,靠在纸拉门上。
然后她就感觉到背部传来什么湿漉漉的触感,比被口水舔过的棒棒糖还恶心,被挤压得发出“滋滋”的黏腻声。
结夏“汗毛”直竖,飞快回身扫了眼纸拉门,上面绘着的和服美人两只眼球凸起,骨碌碌转动了一圈,含着红血丝。
”找到你了——”
美人鲜红的嘴唇一张一合。
“你还是先瞎了吧……呃,好恶心。”
结夏食指和中指闪电般并排,戳破眼球时明显感到手指间的黏腻,一片鲜红。
再看时门上美人双眼只余空洞,她把手上的粘液擦去,还未来得及做出下一步的反应,就听见怀里的人动了动发出声音。
“唔……好闷,你要带我去哪?”
夏目从羽毛间探出个脑袋,眼睛里闪烁着惊讶的光,但并不是很害怕。
结夏做了个鬼脸:“小鬼,你现在被我绑架啦!识相的话就乖乖听话,不然一口吃掉你喔——”
被她威胁的孩子却复往羽毛深处缩了缩,嘴里咕哝着。
“我感觉你身上的味道好熟悉,你是不是昨天那只妖怪?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我呢。”
好似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沉到胃里,自称“绑架他”的妖怪突然感到一阵实在的安心感。
果然,不论表象怎么改变,夏目还是那个她熟悉的人。
结夏下定了决心说:“听着,你现在必须相信我,你失去了记忆,忘了我们是朋友,我是来救你出去的!这里不是现实,是幻境……”
灯笼里,豆子一般的火光跳跃着。
火光的倒影在男孩的眼中反射着晶莹的辉光,虽然不知道现实什么样,会不会比现在更好。他轻声说:“好啊,我相信你,一起走吧。”
可以预料到的,从楼体顶上开始一截一截挤压,有技巧地避开了其余活物。仿佛汤屋是个有生命的怪物,它用实际行动表明着态度。
——离开我的身体。
“切……到撕破脸的时候了吗?抓紧我,别被甩出去了。”
结夏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哼,变回了昨晚背生双翼的模样,开始在螺旋盘下楼梯之间跳跃。
耳生两簇立羽,墨蓝眼眸的女孩在一起一落间恍若生辉,如果背后背把弓箭,活脱脱一个精灵侠客。
夏目紧闭双眼,攀在少女后背,感觉他们两个像要被压成片的海苔在逃跑。他提高音量:“小心!下面没有地方可以出去——”
呼呼风声中,结夏也大喊:“有——田沼说下面有个小门——”
说话间,结夏硬生生提速,在他们被夹成两片汉堡间的菜叶前——在撞碎了一墙草药柜后——冲出了其后的小门,这里已经是汤屋的最下层。
再下面,就是她、田沼、白犬聚首的崖底沙滩,如今被水浸没。
他们一直坠落到一个呼啸而过的列车顶,夏目心如擂鼓,看到巨大的白犬拔地而起,拦住了上百只欲追的雾犬,和摇摇欲倾的汤屋。
海风把他和身旁妖怪的头发吹得飘扬,他听到她的声音被吹落到自己的耳畔:
“喂,再重新自我介绍一遍,我叫结夏,第二次忘记的话就打你,绝不手下留情。”
“不会再忘了。”夏目不由自主地扬起笑容,“愿意重新介绍一次,谢谢你。”
他们正一同坐在奔行在海面上的列车顶,月光把彼此的脸照得亮堂堂的,少女扭过脸来,蓝眼睛比此时的海面还引人瞩目。
她嘀咕着:“谢什么谢啊,我要是忘了,你也会提醒我的。还是谢谢你自己吧,交了我这么个讲义气的朋友,是你的荣幸。”
夏目迷茫地说:“可是我们要去哪啊?”
“不知道,你感觉一下吧。”结夏也拿不太准注意,迟疑道,“田沼说千寻踏上了列车,得到了钱婆婆的帮助……所以我们也应该在某一站下车,得到你记忆力某个人的帮助,那个人在你看来应该是相当厉害的,所以才能打败汤屋的主人。”
“是吗?我认为强大的人……我好像能记起什么了。”
夏目低头注视着自己双手,它们在慢慢变大。
结夏吃惊地注视着这一幕,随即反应过来:“你长大成原来的样子了,是因为离开了汤屋,影响越来越小了!”
“我想起你了,还有田沼,他也进来了吗?嘶……还有什么其它的,可是我想不起来……”
随着身体定格在青少年的模样,夏目的眼神清明了许多,忽的抬头看向她,轻轻敲打着自己的额角。
“慢慢来吧,想不起来也没关系的。”
结夏轻轻拉住他的手晃了晃。
“嗯……好。”
无遮无拦的车顶上,夜风刮得汹涌,衣衫单薄的夏目抱起手臂,蹙眉抵御着不怀好意的寒风。
一定很冷吧?
结夏心里偷偷升起一个念头,要是能抱紧他就好了。
话语盘旋在她的嘴里,喉咙里却像堵了个棉花,发出柔化了很多倍的低语——
“我们再靠近些吧,风有点大了。”
她展开半边翅膀,将这个一直以来注视的少年包裹起来,肩膀难免碰撞到一块,羽毛蹭过他柔软的脸颊。
注视着少年在月光下温柔的侧脸,心口某个柔软的地方也下陷了一块,流淌出世界上最温柔的情绪:
——没关系,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无法拥抱也没关系。
——只要还能与彼此相会,只要还能心意相通。
列车缓缓靠站。
这似乎是最后一站,靠站后,列车就不动了。
结夏抖了抖僵硬的羽翼,和夏目一起跳下车顶。刚一下车,夏目就像回忆起什么似的,朝着一个方向前行。
他们最后来到一个陈旧的一户建前,门口的围墙挂着个木牌子。
“——夏目?”
这是上面写着的字,也就是说——
“嗯,这里是我以前的家。”
夏目轻轻抚摸着凹凸不平的字迹,声音很怀念。
“叮铃——叮铃——”
门沿上的风铃被风吹动,发出令人怀念的声音,好像欢迎着谁似的。屋里的人循声打开门,脸上露出笑影:“真慢,等你们很久了。”
是他们都熟悉的人。
不同的是,一个曾和她形影不离,一个追念许久,而今才得以直面。
结夏眼眶微湿,张口欲唤出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