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

    “下官多谢荀相出手解围。”

    “举手之劳。”

    荀良静静注视着姜多善,那目光平和却深邃,让姜多善不由得感到些许不自在。

    就在她即将按捺不住时,荀良忽然展颜一笑:“今日风和日丽,陆尚书可愿与下官同往茶楼品茗?”

    对方既已相助解围,姜多善自然不便推辞:“下官正有此意,不知荀相可有中意的茶楼?”

    荀良道:“城东那家茶楼今日有李先生说书,倒是个好去处。”

    姜多善心头微动,这正是她常去的那家茶楼,如此巧合,莫非荀良知道她的行踪?

    马车内,姜多善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身旁的荀良,思绪纷飞。

    早在国子监时,她便听闻过这位寒门丞相的传奇。

    一个毫无背景的贫寒学子,没有家族荫庇,仅凭自身才学一步步登上丞相之位。

    正是他的存在,给了无数寒门学子入仕的希望。

    姜多善在朝中的三年,对荀良这个人的了解是知之甚少。

    他所在的寒门一派行事低调,不似世家官员那般在朝上高谈阔论,做事起来却敷衍了事,而是默默为朝廷分忧解难。

    就像,给世家擦屁股一样。

    而荀良本人更是毫无劣迹,处事圆融,在文武世家间游刃有余。

    姜多善与他的交集,不过朝堂相遇时的点头之交。今日他突然出手相助,着实令她意外。

    这深宫之中,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姜多善暗自揣测,这位丞相必有所图。

    那到底是为什么要帮她呢?

    她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向正在欣赏街景的荀良。

    三十七岁的丞相眼角已生细纹,却仍孑然一身,无妻无子,将全部心血倾注于祁国社稷。

    他不涉党争,一心为民,处事之能连祁帝都青眼有加,这才破格让一个寒门出身的他为相。

    不知为何,姜多善从他身上看出了几分牵机的影子,许是那份文人风骨使然。

    姜多善突然想到,陆照今年三十有六,与荀良年岁相仿。

    她注意到荀良眼角已现细纹,却记不清陆照是否也有,待回府后,定要细看才是。

    正出神间,荀良忽然转头,温润的目光与她相遇。

    “方才陆尚书是在看本官吗?”

    姜多善从容摇头:“荀相看错了,下官方才只是在发呆。”

    荀良微微一笑,复又望向窗外。

    他掀起车帘,忽然问道:“陆尚书可曾细看过这京城的百姓?”

    这没头没脑的问题让姜多善一怔:“自然看过。”

    “那陆尚书以为,这些百姓过得如何?”

    姜多善不解其意:“荀相此言何意?”

    荀良笑意更深:“陆尚书不妨再看仔细些。”

    姜多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马车正行至京城最繁华的街市与和平巷交界处,两侧景象泾渭分明。

    朱楼翠阁,彩绸招展,锦衣华服的行人穿梭如织,官兵巡逻其间,一片繁荣祥和的景象。

    一个醉酒的世家公子正持刀对着路旁的树木一顿乱砍,巡逻官兵砍见了那公子的脸,竟佯装未见。

    马车行驶不久,便到了和平巷的地界,那边的房屋都是矮矮的,周遭的颜色除了那零星的几棵树,都是灰色的,可就连树,也都是长得营养不良的样子。

    姜多善见一位老妇人正佝偻着腰,用木瓢小心浇灌着几株萎黄的树苗。

    一街之隔,竟是云泥之别。

    马车缓缓停稳。

    姜多善走下马车,环顾四周,眉头微蹙:“荀相,这里似乎并非城东茶楼?”

    荀良依旧挂着那抹高深莫测的微笑:“确实不是。”

    姜多善嘴角微抽:“荀相这是何意?莫非是要劫持下官?”

    荀良温声道:“陆尚书说笑了,不过是寻个清净之地谈话罢了。”

    “若我不愿呢?”

    突然,数名持刀护卫骤然现身,将姜多善团团围住。

    然而,不过几个呼吸间,护卫们已悉数倒地。

    姜多善反手执剑,剑锋直抵荀良咽喉:“荀相,现在可以说了?”

    荀良不避不让,反而低笑出声:“不愧是姜家女儿,文武双全。令尊若在天有灵,定当欣慰。”

    姜多善瞳孔微缩:“你究竟是谁?”

    荀良从袖中取出一枚腰牌:“在下荀良,亦是甘遂。”

    姜多善收剑,惊疑不定:“你竟是甘遂?”

    荀良,不,此刻该称他为甘遂,此时他一改常态,对着姜多善恭敬行礼:“小主既知我身份,便该明白,我绝不会伤您分毫。”

    姜多善一时恍惚。方才还是她需行礼的丞相,转眼竟成了向她俯首的司礼监八药之一。

    甘遂低声道:“我有要事相求,但京城耳目众多,唯有和平巷最为隐蔽。主子约莫两炷香后便会察觉异样,还请小主移步内室。”

    院落清幽,唯有一哑女在洒扫庭除。

    虫鸣声声,与外界的喧嚣截然不同,莫名令人心安。

    哑女见姜多善进门,立刻丢下扫帚,欣喜地比划着手势。

    甘遂沏了茶,缓缓道:“在说明来意前,小主可知,主子最初为何要创立司礼监八药?”

    姜多善摇头:“陆照从未提过。我猜,或许是为了更好地掌控司礼监?”

    甘遂轻笑:“不,主子创立八药,全是为了小主。”

    见姜多善面露疑惑,他继续道:“十八岁那年,主子捡到了您,却又眼睁睁看着您被父兄带走。自那以后,他便开始筹建司礼监,搜罗五国奇才,一手打造八药。若无小主,便无今日的我们。”

    姜多善心头一震,她原以为陆照所做一切皆为己身,却不想,竟全与她有关。他总是如此,将心思深藏,从不言明。

    甘遂递来茶盏,橙黄的茶汤微微晃动,让她想起陆照那双金色的眼瞳,永远温柔地注视着她。

    甘遂又道:“还有一事,小主应当知晓。当年您被陛下送往清源寺时,主子曾派木荷暗中相护。可惜后来他为护您重伤,带着一名侍卫远赴天竺疗伤。”

    姜多善蓦然抬头:“木荷……是木禾师兄?他还活着?那侍卫可是龚飞?”

    甘遂含笑点头。

    姜多善攥紧茶盏,指节发白:“为何陆照从不告诉我?”

    甘遂叹息:“主子只想将您留在身边,不愿旧事牵绊。他待您,终究是不同的。”

    姜多善冷哼:“不同?我看他不过是独占欲作祟罢了。”

    甘遂失笑:“小主说得不错。在您的事上,主子的确心胸狭隘。”他话锋一转,“主子是陛下与南疆公主私生子一事,小主已知晓了吧?”

    此事极为隐秘,知情者寥寥,甘遂虽为八药之一,竟也知晓。

    姜多善眸光微动:“他确实告诉过我。”

    甘遂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主子愿将此秘辛告知小主,足见您在他心中的分量,已可抗衡陛下。”

    姜多善越发困惑:“你今日所言,究竟所求为何?”

    此时,哑女上前添茶,又捧来一颗洗净的梨子,满眼期待。

    见姜多善未动,她急切地比划起来。

    甘遂正欲解释,姜多善却已用手语回应:“多谢,梨子很甜。”

    哑女惊喜交加,手舞足蹈地与她交谈起来。

    甘遂微怔,随即含笑退开,任由二人用手语畅聊。

    甘遂道:“未曾想小主竟通晓手语。”

    姜多善指尖轻抚茶盏:“前些年在荔城办案时,遇着一户聋哑人家遭恶霸欺凌。因他们既不能言又不会写字,周围的人也不懂手语,官府嫌弃麻烦,加上恶霸的贿赂,官府就对聋哑人一家置之不理。”

    手中的茶杯几乎要捏碎掉,“要不是我恰巧去了荔城查案,那那一家人受到了好心人的指点,才求到了我这边来。后来我跟着他们学了手语,才替他们讨回公道。其实当地官员但凡肯花些功夫,派一个衙役去跟聋哑人学一些手语,也不至于任由恶霸欺负他们那么久。”

    话音戛然而止,瓷盏里晃动的茶水映出她蹙起的眉头。

    这个世道终究不像前世那般有健全的律法,弱者如风中残烛,她能做的不过是路过时挡一挡风罢了。

    茶烟袅袅中,甘遂沉默良久:“如小主这般心性的,世间罕有,更多的是像那收了贿赂的官员。”

    姜多善道:“荀相过奖了,像我这样的官也是有的,只不过他们没有被人看到。 ”

    甘遂叹了口气,随即苦笑着摇头:“我出身寒门,带着一身傲骨和满腹经纶入仕,立志要打破这世袭罔替的官场,让寒门学子也有出头之日。可即便官至丞相,提拔了无数寒门子弟,这朝廷依旧腐朽如故,就像一棵从根子里烂透的老树。”

    他忽然抬眼,颓唐的目光突然明亮起来:“直到遇见小主。”

    “祁国未来的希望,就在小主身上。”

    这顶突如其来的重冠压得姜多善的头上,她瞬间觉得身上沉重了不少。

    姜多善倏然起身,扯了扯嘴角道:“荀相,你怕想错了,我没有改变世道的想法,也并不是你口中的那个希望。我入朝只为查清父兄冤案,那些所谓的为民请命,不过求个无愧于心罢了。 ”

    一阵秋风吹过,院子里的梨叶飘落一地,甘遂的声音混着落叶簌簌声,“可小主在外办案这些时日,想必见惯了那么多因为以权谋私不作为的官。百姓因这些人而水深火热,而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又有几个能凑够买通科举门路的银钱?”

    姜多善倚着一旁的廊柱,漫不经心地捻着一片落叶,声音清冷:“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可与我何干?这乌烟瘴气民不聊生的祁国,又不是我造的孽,凭什么要我来担这个责?”

    “但唯有小主您有能力改变这个世道啊!您有陆照这把利刃,又有梅家在背后撑腰,更因平反冤案在民间赢得青天之名,最重要的是,您这颗未被官场玷污的赤子之心。您有这些条件,完全可以反抗这个朝廷。”

    甘遂突然跪倒在地:“小主,只要你愿意做这个朝代的主,我发誓愿一生追随你。”

    “够了!”

    姜多善将落叶攥碎在掌心,抬脚就将甘遂踹出丈远。

    她居高临下睨着蜷在墙根的甘遂,“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指点我的人生?”

    “我最恨你们这副嘴脸!”她揪住甘遂的衣领,冷声道,“当年我父兄被构陷时,怎么没人谈家国大义?”

    “拿家国大义来压我?想把我洗脑成你理想中的明主?呵呵,滚一边去!”

    姜多善觉得甘遂这个人简直莫名其妙到了极点,原以为他是好心替她解围,却没想到他暗藏着这些心思。

    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别人以道德的名义控制自己,那种感觉像是蜗牛上的粘液,又黏又恶心。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为了黎民百姓而选择留下来,那也是得她自己的意愿,而不是成为被别人控制的傀儡。

    “督督?”

    陆照突然出现在院子里,川乌见到靠在墙边狼狈的甘遂,一直不苟言笑的脸突然出现了裂痕。

    “将甘遂抬出去,我有话跟阿月说。”

    姜多善雀跃地拉住陆照的衣袖,眼角眉梢都漾着欢喜:“督督怎么寻到这儿来啦?”

    陆照的脸色微冷,“若非甘遂告知甘木霖在宫中纠缠你,阿月预备瞒我到几时?”

    姜多善身体一僵,暗想早知道多踢一脚了。

    她解释道:“甘木霖他不敢真的对我做什么的,至多用了一些手段而已,就是一些小事,我就没有告诉督督了。”

    陆照眸色沉了沉:“阿月啊,你是不信我会为你报复甘木霖吗?”尾音是委屈的叹气。

    “不是不是,我没有不信任督督,我知道了自己做错了,督督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次好不好。”

    陆照不言。

    姜多善勾住陆照的小指头,“拉钩,以后若有此类事发生,我绝对将事情巨无细的告诉督督,不能有任何一丝隐瞒。”

    陆照垂眸凝视两人交缠的手指,“不得有一丝隐瞒。”

    翌日破晓,观星台传来一阵穿透耳朵的刺耳尖叫,钦天监甘木霖一觉睡醒,竟发现自己没了半边的右手臂,而那断臂的伤口还附着一层薄霜。

    祁帝震怒之下连派银龙卫彻查皇宫,却久寻未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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