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棠上前一步，仔细打量墙上的纸鸢。

    纸鸢并不精致，一只赤红的燕子绘制在发黄的旧纸上，颜色并不鲜艳，燕子尾部有三道裂痕，每一道看着都极为凶险，似乎再用力一点，就能将纸鸢撕成两半。

    燕子的眼睛是鬼气聚集的地方，此时是一条短粗的横线。

    七个苍白的骨钉，四个钉住双翅，两个钉住尾部，还有一个钉住燕子的头。

    这是对付厉鬼的法子，布置此处之人一定非常忌惮这只纸鸢。

    陆昭野已经上手拔骨钉，墨棠趁此机会在一旁调息。段明夷离此处还远得很，墨棠却不知为何有些心神不宁。

    妖皇身边有一纸鸢相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墨棠捂着胸口问道：

    “它叫青灵？”

    陆昭野将骨钉上的法阵烧毁后拔除，这事儿得万分小心，一个不慎就有可能伤害到青灵。

    听墨棠如此问，她也就是顺势说下去：“我回到妖族后不久就遇见青灵了，刚捡到她的时候，她还灵智未全，只知道扑扇着翅膀跟着我、叫师姐。”陆昭野笑笑，“后来还是寒漪想了个法子，我分出一些魂火给青灵，才让她想起了自己是谁。”

    魂火如何能轻易给一缕残魂？

    墨棠不言，陆昭野却知道他不高兴了，轻声道：“也不算是我割肉养她，只是托付一缕魂火，青灵有修炼鬼道的本能，等我收回时，魂魄会较之前更为强大。”

    墨棠：“她为什么叫你师姐？”

    还剩下最后一颗钉子，陆昭野把手指放上去，一点点用火磨去上面的禁制，等大功告成才开口：

    “青灵是我在玄穹宫的同门，”她笑着看墨棠，“既然我们之前是朋友，你应该也认识她吧？不过她很多事情记不清了，要是认不出你，你别介意。”

    青灵……

    墨棠脸色一变，正要开口，陆昭野已经将最后一颗骨钉扔到一旁。

    纸鸢皱成一团下落，被陆昭野接在掌心，准备好的鲜血立刻被纸团吸收，纸鸢吃饱了重新舒展开，双翅一振就飞入半空。

    “师姐师姐！！”一个欢悦的女声从燕子口中发出，原本是条横线的眼睛此时成了一个灵动活泼的圆，“青灵终于找到你了！”

    终于找回一个老朋友，陆昭野亦是欢喜，她接了青灵放在肩膀上，任由她用脑袋和翅膀蹭自己的侧脸：“明明是我把你找到了。”

    她没忘了介绍墨棠和青灵给彼此认识。

    青灵太兴奋以至于没注意到旁边还有第二个人，看见墨棠后就愣住了。墨棠的眼神更加奇怪，让陆昭野有些不安。

    她正要开口打破一人一纸鸢之间古怪的氛围，青灵呼一下飞到墨棠身上，叫道：“熟悉、青灵喜欢！”

    墨棠僵硬了一下，又很快放松，看起来对青灵的亲近不太适应。陆昭野讪讪把青灵接回来，让她不要对陌生人动手动脚。

    青灵在她耳边用两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

    “师姐，我有预感他比那只鹤好看的多，等会儿青灵帮你把他——”

    啪。

    陆昭野把青灵拍在肩膀上，轻咳了一声：

    “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我们继续往里走吧？”

    墨棠无言在前引路，陆昭野莫名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正要松口气，墨棠冷不丁道：

    “那只鹤？”

    青灵扑腾起来：“是妖族的第一美人！当时都以为他会嫁给师姐的，不过师姐拒绝了！”

    陆昭野再次把她摁下去，并且威胁地捏了一把。

    “没有的事，”陆昭野干笑，“小孩子不懂事说着玩儿的。”

    的确有个鹤妖，沈寒漪也赞成她娶了——那女人才不在乎什么幸福美满，只是想让她生个孩子看看能不能继续以妖身修仙。

    鹤妖名叫裴雪卿，性子柔顺，在妖族中也算得上极美；从陆昭野救了他开始，就一直以跟在她身边，任劳任怨，挑不出什么错处。

    墨棠瞥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青灵费力从陆昭野掌心挣脱出来，不满道：“怎么了嘛，我说的是实话。”

    陆昭野：“我都死了一百年了，怎么见了面你只能想到一个裴雪卿？”

    ！

    青灵讪讪：“我这不是、哎呀，师姐，我从头说起吧。”

    当年陆昭野在闭关处失踪，那个地方又有其他人的雄浑剑意，绝大部分人都能得出正确的结论：陆昭野飞升失败，死无全尸。

    青灵不信——她能活在世间靠的就是陆昭野的一点魂火，若是陆昭野魂飞魄散，她也应该离世才对。

    可她还能动！所以陆昭野一定还活着。

    鬼道太过隐晦玄妙，青灵的看法并不被接受，她只能自己去寻陆昭野，和碧梧岭的联系越来越少。

    “我知道沈寒漪现在是妖族的首领，她深居简出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坏事。裴雪卿在她身边，是她最坚定的支持者——因为你说过的嘛，见寒漪如见妖皇。”

    雪卿倒是长进了。陆昭野记得他在自己面前是个百依百顺、有点没主见的男人，没想到自己死后，竟如此有决断。

    这话她憋在心里，没有说出口。

    青灵向来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说完碧梧岭如今的局面，再开口又是：

    “对，这座地宫！我之前被他们捉住，他们觉得我除了会说话没有别的用处，就把我带到这里关起来。我有听到过他们说——嗯，国师要在这里铸造仙骨！”

    青灵想起这一句大为得意，忍不住飞高又说了一遍。

    正好墨棠带着陆昭野也走到了通天台正下方的地界，与之前昏暗、仿佛被废弃的地宫不同，这里显然是被精心维护过的。

    地道的墙壁上涂抹金红色的涂料，妖气与清气巧妙地融为一体，也不知是魔族的何种巧思。

    头顶挂着一盏盏雕刻成莲花样的灯，落下的影子在足尖，正是步步生莲。

    墨棠和陆昭野对视一眼，一同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青灵被陆昭野追问，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说出来。

    血契盟之所以能取信太虚剑宗和魔道，是因为他们找到了以妖血炼丹的法门。妖以情谷欠入道，妖血正是能激发人的各种欲望，血契盟利用此特点，反其道而行之，做出了“绝情丹”。

    要想断情，首先要切实明白自己的情谷欠是什么、有多深。大多数修士往往在这一步就举步不前。

    绝情丹先让修士的欲望大幅度增强，以至于达到失控的程度，欲望越强烈，斩除的目标也就越明确，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如此说来，绝情丹并不是直接让人绝情，而是能在修炼途中给修士提供极大的助力。”

    这也是极为难得了，修炼一途本来是没有捷径的，这绝情丹一出，称一句天下至宝也不为过。

    陆昭野的心越发沉重，若只是对妖族的仇恨，其实并不能延续太久，但如果妖族的死可以给修士们带来巨大的利益——

    那两族之间，就真的是不死不休了。

    地宫设计得极为巧妙，他们行走的是下层，下层并无房间，只有外围的环形地道，包绕着里面的大片空地。

    空地并不空白，而是密密麻麻绘制了一个巨型阵法。每一个角落里都埋有玄甲蜕作为阵眼，提供足够的灵气。

    好大的手笔。

    陆昭野和墨棠对于阵法都是平平，常见的还好说，遇见这等精妙绝伦的，连看都只能看个一知半解。

    这阵法有毁灭和创造两重功能，创造一重尤为精巧，

    缚心客虽然为人阴狠毒辣，在阵法上面，应该可以算是个不世出的天才。

    要说阵法大才，陆昭野就想到沈寒漪，若是寒漪在就好了，她一定能破了这血腥大阵。

    “要是沈寒漪在就好了。”

    陆昭野一惊，还以为是自己不自觉把话说出口了，然后才反应过来是青灵在说话。

    青灵藏在陆昭野脖子后面，大声道：“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自己缩在碧梧岭不来，让一个小狼崽出头。”

    小狼崽……

    陆昭野立刻赶走脑海里旖旎的片段，这都是云雨梦造的孽，她、嗯，她不是故意的。

    法阵并没有看守的人，因为它本身就含有防护的部分，一旦被破坏，就会封闭此处，而且缚心客会立刻收到消息。除此之外还有攻击的手段，具体是什么陆昭野就看不出来了。

    地宫下层简单，上层却复杂得多，墨棠让欺地络谨慎探查，很快有了结果：

    “上层关押许多妖族，牢笼都是封死了的，外面也刻有法阵，有魔族来回巡视。”

    后有段明夷追杀，前路是魔族阻拦，两相比较之下——

    陆昭野笑道：“这次你不许出手，看我如何将此处烧个天翻地覆。”

    她的伤因为亲近墨棠，已经是好得差不多了。

    就算是死在这里，多少也要救一些妖族出去。

    两人议定，墨棠就令欺地络找到仅有两个魔族巡逻的地方，开出向上的道路。

    陆昭野一跃而起，双掌之间的火焰已是蓄势待发。

    “咦？！”

    “怎么是你！?”

    陆昭野与白翊异口同声。

    原来那所谓的“魔族”，是白发碧眸的狼妖白翊，而他身边黑发赤眸、清丽秀雅之人，正是陆昭野百年未见的旧友，鹤妖裴雪卿。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