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是苏月娘领着许东山这个新外甥女婿去阿舅家拜访的日子。
年兜期间商户车夫多在家歇息,苏月娘没法蹭熟人的车去浮桥,就只能厚着脸皮带着一点年礼去找吴头家借骡子了。
这点小要求吴头家自然是会满足,当场就让人去安排一只能跑的骡子借给苏月娘。
新婿头一回初二上门还是需要隆重一些的,除了苏月娘准备的年礼之外,许东山还自个儿精心准备了不少林富贵和张氏会喜欢的东西。
天刚亮不久,穿着光鲜的两口子乘着骡车出发了。
高大的男人骑在骡背上驾骡前行,捂得只剩下一双眼眸的女人抱着一只和男人穿一样料子的小黑狗坐在一堆东西里。
除了各样礼物,两人还带了换洗衣物。
明日就是林大松的生辰了,两口子打算在林家住一晚再回去。
昨日大家都窝在家里团聚,街道无人,而今日外嫁女要带丈夫孩子回后头厝,街上倒还算是热闹,骡车、行人皆有之。
不过,闲得东张西望的苏月娘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是李金花。
不过一个月没见,李金花就好像老了十几二十岁一般,不仅头发白了一半,身上那股子胡搅蛮缠的劲儿都消失不见了。
只知抱着东西,低着头弯着背匆匆赶路。
“阿山,你看你二婶!”苏月娘忙拍打许东山的后背。
路上人这么多,又都穿得花花绿绿的,许东山没那个闲情逸致去仔细辨认哪个是李金花,“她后头厝在浮桥,可能她也回娘家吧!”
“这个年他家过得冷冷清清的,连天金都没看见他们出来烧。”苏月娘不再打量李金花,省得被她抓个正着。
“听人说那天大家都进去了,她才拖着桶出来烧。”
说起李金花,便少不了问一问许东石了,“对了,许东石是真的废了吧?”
“林阿婆说是真的废了,这一个月来有五六个郎中上门去看过,都说许东石没救了。”
苏月娘了解了想了解的,便没有再说什么,毕竟大年初二这样的好日子,提这一家子可真真是晦气。
……
摇晃多时,途径临漳门,行上浮桥,再拐入小道直通山脚下,林家到了。
大年初二,勤快的林富贵将恨不得整天瘫在床上不动的林大松拉去山上喂鸡喂鸭了,家里就只剩下许春喜和张氏在。
“春喜嫂!我好想你啊!”骡车一停稳,苏月娘便迫不及待地抱上哦屁跳下了车,跑进院子里与许春喜抱了个满怀。
虽说打许春喜和林大松走后,苏月娘和许东山过起了没羞没躁的生活,但是不在屋里的时候,苏月娘还是觉得家里太冷清了,表哥表嫂红姑阿平,她挨个想过去。
许春喜捧着苏月娘的脸好一顿瞧,“你看家里一没人,你这脸色就好成这样……”
苏月娘赶紧捂着许春喜的嘴,瞪她,“我看你也差不多!你这几天没少跟我哥……”
眼瞧着张氏和许东山越走越近,姑嫂两个赶紧闭了嘴巴,又是一副相亲相爱的模样。
“本来年前就要做炸枣的,但你阿舅说你就好这一口,让我们把炸枣留到今天来做。”张氏拉上苏月娘进屋。
许春喜瞧了一眼手里捧着东西的许东山和放在车上还没来得及卸下来的东西,“哥,你们来就好了,还这么客气带什么东西呀!”
“这是自来就有的规矩。你……”
刚想让妹妹搭把手的许东山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那辛苦你了!”许春喜进屋去给苏月娘泡茶了。
许东山,“……”
……
许东山自己一人慢慢地将东西都搬到了屋里,三个女人凑在一起聊一些家常事。
等许东山的活一做完,三个女人又约着要去厨房里做炸枣。
才刚喝了一口茶水的许东山也不好在堂屋干坐着不干活,三两口喝完茶便跟着一块儿去厨房做事了。
现在时候还早着,离午饭还有好一会儿,炸枣只是做来解解馋罢了。
用来做炸枣的地瓜早就处理干净了,只待生了火,蒸上即可。
“你们两口子一年到头难得过来一趟,你们两个就歇着吧!”张氏给外甥女和外甥女婿搬了两张椅子进来,叫两人坐在椅子上歇着。
毕竟不是以亲家大哥身份过来的,许东山也不能太过安逸,他谢过张氏的好意后,便撸起袖子要干活。
张氏要劝,苏月娘抚摸着哦屁的脑袋,笑道:“阿妗,你就让阿山干吧!我们阿山最喜欢干活了!他一天不干活就浑身难受!”
张氏嗔了外甥女一眼。
这世界上那会有人真的喜欢干活?就连勤奋的林富贵有时候也会觉得上山干活太累,想要在家里歇息两日。
将切成片的地瓜蒸上之后,许东山开始炒花生仁和芝麻,张氏四处转了一番,发现没什么事情可做,倒还有些不好意思。
“一天不干活就浑身难受”的许东山对着张氏道:“您尽管去歇着,这种事情我来做就好。”
后来,还是住在附近的厝边来找张氏,张氏才同意让许东山一人独揽炸枣的事情。
所谓炸枣,用料倒和枣没什么关系,这炸枣是用地瓜和糯米粉揉成的面团制成,包馅与否,全凭个人喜好,搓成半个巴掌长的粗长条或是团成扁饼状入油锅烹炸,出锅后的炸枣颜色金黄,其形状似枣,故而得名炸枣。
花生仁和芝麻杵碎、地瓜片蒸熟之后,许东山往先前备好的糯米粉里撒了些白糖,再加入地瓜。
绵密的地瓜并不是那么容易散去热度的,从前一向不怕烫的许东山拿起小号锅勺对着绵软的地瓜片用力挤压起来。
金黄绵密的地瓜被挤压成地瓜泥,陷入了一片雪白的糯米粉中,稍微放凉之后,许东山才开始徒手揉地瓜面团。
许春喜见时候差不多了,便着手做起了炸枣的馅料。
“月娘,你喜欢吃冬瓜糖(1)吗?”
“可以吃一点,但吃多了会腻味。”
许春喜打开存放冬瓜糖的陶罐子,从里头抖出三四块冬瓜糖,先将其中一块切成小丁,捏起一小块,塞到苏月娘的嘴巴里。
“刚刚忘记请你吃糖了,现在吃点冬瓜糖甜一下。”
冬瓜糖这名字听着很老实,但是入口之后,那甜味便不管不顾、横冲直撞地直冲天灵盖,就半个指甲盖那样大的冬瓜糖一咬开,苏月娘被齁得四处找水喝。
看苏月娘这样的反应,许春喜就只留了两块冬瓜糖的量。
冬瓜糖切碎之后,与白糖一起加到花生芝麻碎里头,搅拌均匀,这馅便做成了。
许东山那儿也将面团揉好了,许春喜将馅料往面团边上一放,苏月娘也撸起袖子,加入了包炸枣的行列。
揪起一团黄色的地瓜面团搓圆,两掌一压,将之变成厚圆饼,再放上一勺半的馅料,捏起面团两边,将馅料包圆在面团腹中,最后顺着同一方向将面团搓成光滑了,稍微压扁,炸枣就成了。
近来林富贵甘蔗啃多了,一吃甜的东西就开始嚷嚷着后槽牙疼,许春喜一直记着这事儿,特意多搓了几个没有馅料的炸枣给公公吃,省得公公又因为牙疼而冲着林大松发脾气。
三个人一块儿做事就是快,很快,数十个大小不一的炸枣便腆着圆滚滚的肚子躺在了撒了糯米粉防粘的簸箕上。
许春喜看着最左边的炸枣,啧啧道:“就我哥这个包法,吃一个就饱了!”
放眼望去,许东山包的炸枣的个头比苏月娘和许春喜包的大了一半不止。
许东山知道许春喜又要调笑自己,沉默地闭着嘴去生火烧油了。
苏月娘看着许东山的背影,压低声音道:“你哥好像不怎么擅长包东西……前两天包的鸡卷,就数他包得最粗最难看!连阿生都嫌弃了!”
许东山耳朵还是挺尖的,听见妻子和妹妹在身后嘀咕自己,他竟然都有些习惯了。
油烧热之后,许东山捏着炸枣顺着锅边下,一颗一颗地滑进油锅里,锅里滋滋啦啦地冒起了密集的黄白色油花,沉在油锅底下的炸枣们被藏得严严实实的,暂时见不着踪影。
稍等了一会儿后,地瓜糯米皮被炸得金黄发脆的炸枣开始往上浮,许东山慢慢地翻起热油往炸枣上淋,将炸枣压下,几次过后,炸枣就到了能够出锅的地步了。
与此同时,上山喂鸡喂鸭的林富贵和林大松回来了。
林富贵一进厨房,便从兜里面掏出一个大大的红封递给苏月娘。
无论是大人小孩,都是喜欢收红封的,苏月娘一边美滋滋地将红封收到兜里,一边客气道:“哎呀阿舅……我都二十岁,还成了婚的……哪里还需要压岁钱!”
“收着收着!春喜也有!更何况要不是你,阿舅去年年底能赚这么多?”
因为将鸭子卖给苏月娘的缘故,前几日林富贵在家清账的时候竟然发现光从苏月娘那儿赚的钱,都占了他全年赚的近三分之一了。
若是明年还能继续和外甥女合作下去,明年的收入肯定会往上再翻几番。
“阿舅真是客气了!快尝尝我们春喜嫂包的炸枣!她怕您牙疼,特意做的没有包馅的呢!”苏月娘借花献佛,捏起一块没有包馅的炸枣给林富贵递过去。
林富贵心情极好地和苏月娘还有许春喜说了谢谢之后,便呲着牙,小心地咬了一口炸枣。
炸枣最外层有些脆,其余的部分皆是软糯的,因为没有包馅料的缘故,这炸枣并不会太甜,林富贵小心一些吃,便不会觉得牙齿疼。
“和吃桌(2)一样!”
“大松,你也……”
许春喜刚要拿一个给在山上累了半天的林大松尝尝,没想到一转头,便看见林大松手上拿着半个炸枣,嘴里还鼓鼓囊囊地塞着另外半个。
“……”
果然吃这种事情不用叫,林大松会自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