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公主补办的及笄礼自然非常盛大,达官显贵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恐怕京城如今说得上一句有头有脸的人都在这了——月寻风还开玩笑的说,刺客要是进来,随便挥一刀,说不定都能砍到朝廷重臣。
新鲜出炉的宣和公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投入了漫长无边的人情往来里。而一边的温贵妃从容自在,似乎完全没有受到温家覆灭的影响,依旧是仁和帝心尖尖上的宠妃。
许多人看着这情况,心里也有了数。命妇们本想趁此机会同温贵妃套套近乎,可后者推脱自己大病初愈,精力不济,通通打发了出去。
她今日一身庄重华贵的明黄色,织锦华彩,鬓边缀钗累环。温栖桐鲜少作这般华丽妆饰,偶然这么一换风格,端的是风姿绝代,有盛世朗照的气象。
美人蹙起了眉,把人情交际都抛开。其余人也不敢得罪她,纷纷找了借口托词,给温贵妃搭好了台阶,撤了出去。而温贵妃坐在偏殿里,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忽而有些恍惚。
半晌,她的手抚上镜面,叹息般道:
“卿仪,你瞧,玉书如今过得很好,她将来,会过得更好的。”
窗外梅花静静摇曳,一阵风过,似乎有故人重归,留下轻柔的回应。
温栖桐于是笑了起来,不自觉潸然泪下。
……
月寻风在研究那卷轴。
要她说,这种泛黄的卷轴最难搞了,字迹是模糊的,路线是看不清的,纸也是脆弱的。若非那些所谓宝物给它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否则这东西就是摆地上,估摸着也没人会去捡。
她沉默地看着那模糊不清的字迹,模糊不清的字迹也这么回望她——一个不爱看书的人遇上神奇的鬼画符,或许这就是命中的相遇,彼此天定的折磨。
月寻风这下子真的有点抓耳挠腮了。
那种看不懂古文的无力感,那种无人可以求救的痛苦感,通通化作了她眼前已经快要具象化的金星,在此刻狠狠嘲笑着当年不爱看书的月寻风。
但是话说回来,除了感兴趣的和特地研究的,真的会有人去研究前一个朝代贵族专用的文字吗?
月寻风真的很想求助裴覆雪,问题是对方目前在她这嫌疑重大,给对方看卷轴同羊入虎口没什么区别。所以她此刻痛苦地蹲在云星楼的楼顶,隔着百丈高感受天边自由的风——和面前令人悲伤的卷轴。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她学得不怎么好,面对着歪七扭八的字,也只能勉勉强强看出几个字,而这几个字显然没有什么用,还是得去找找相关的典籍之类的。
等等……典籍?
月寻风脑瓜子一转,瞬间想到了一个地方——皇宫的藏书阁,天下藏书汇聚之地。要是能在藏书阁里找到前朝的贵族文字编纂,一个个对照过去的话,就能知道卷轴在说些什么了!
说干就干。
行动力超强的月寻风已经摸清了皇宫换班轮值的规律,而飞锦卫由于前些日子在宫变中装聋作哑一事被仁和帝狠狠忌惮,所以暗处的暗卫并不多,只是宫中轮值的士兵加了好几轮。
可惜月寻风已经来了皇宫好几回,说句不恰当的话就是和回家一样熟悉。
她轻车熟路地翻过宫墙,在各种刁钻的阴影处辗转腾挪,很快就来到了藏书阁前——但她来的不巧,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聚集了一堆人。
为首的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看上去慈眉善目,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他手里拿着一卷书,捋了捋花白胡子,摇着头开始“之乎者也”。
而围在他面前的,是几个血缘离得较远的几个宗室子。好像是仁和帝痛定思痛,决心把有较大可能当上储君的那些孩子接进宫来——名义上是一同教导,实际上这行为跟抢别人孩子当人质也没什么区别了。
月寻风感叹了句,一个闪身飞进了藏经阁,动作快到没有人知晓。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在窜进藏书阁之前,那老头似乎朝她藏身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愧是皇家的藏书地。
月寻风看着面前排列整齐的,堆满了竹简典籍书册的许多柜子,顿时感觉前途一片黯淡无光。
她从小就不爱读书,总是在知识的海洋里扑腾半天才能爬上去,让她念半个时辰的书不如让她去练一个时辰的刀。现下命运回报了她,让她这个年纪主动求索求知——
可喜可贺。
当拿出一堆“天书”翻开的时候,谁懂那些字迹游弋在她眼前,化作小蝌蚪自由飞翔时的感觉——一种淡淡的崩溃和绝望,还有不得不读下去的无望。
月寻风一个字一个字在那比对,直接读到了日头西斜的时分。没有吃午餐徜徉在书海的后果就是她现在奇饿无比,如果让她敞开肚皮来吃,她约摸能吃下一头牛。
夕阳西下,藏书阁内的灯还未被点起,月寻风锤了锤有些发麻的腿,沉思着想:
肯定不可能留在皇宫过夜……出去之后把这卷轴藏藏,然后去城东口的面馆吃一碗热腾腾的面,在冬天,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此。
可惜,她计划构思的几近完美,却有人在此刻走进了藏书阁。
不过一霎,月寻风已经窜到了房梁顶上的隐蔽处,小心翼翼掩盖着自己的行踪。
来者一袭青白衣裳,环佩相撞,衣袂当风,长眉入鬓,眸若点漆,面如冠玉,举止间端的是端方有礼。
如果燕玉书在这,大抵会说有君子之风。只可惜现在窝在这的,是又饿又累,被知识殴打了一天的月寻风——
她只想说对方动作能不能快点,她真的很着急吃饭。
那生得明灿的君子提着灯,在各个书架间逡巡着。而月寻风也从饥饿里找回了一点理智,开始思考对方的身份。
这可是皇宫,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进出的菜市场,能光明正大留在宫内的,想必身份很特殊。
可如果是京城里那些有名的皇亲国戚,月寻风早就调查的清清楚楚,没道理会突然冒出一个她不眼熟也叫不上名字的人来。
总不可能是混乱的皇家又发力了吧?
等等,皇家……?
燕玉书脑海中飞快闪过了一个人选,半晌她有些不大确定地想:
不能吧,对方看起来也很正常啊。
这个情况还要追溯到不久之前,裴覆雪同她说过的,先帝子嗣的情况。
其中他提到三皇子中毒,月寻风原本以为对方是直接死去了,未曾想裴覆雪稍稍笑了笑,意味深长道:
有的时候,死未免不是一种好法子,只可惜,这世界上多的是比死更煎熬的事。
在月寻风提着刀阴恻恻地威胁下,裴覆雪终于放弃了玄妙的讲话方式,老老实实地告知了她后续:
三皇子中了这毒之后,似乎神智不清,状若疯癫。先帝不忍杀子,于是好好地把对方好好地养在了皇宫深处,由侍卫严密看管,专门的太医负责。
而仁和帝登基之后,为彰显他的仁慈,他不仅不能杀了三皇子,还得好好供着对方,以此让自己的名声多添上一笔好听的功绩来。
这事儿月寻风听过就忘,没曾想这回又给翻了出来——可是面前的人目光清明,神态步履从容不迫,怎么看都不像身中奇毒,状若疯癫的模样。
先前隔着夕阳的朦胧光辉看不出来,离得近了,月寻风才发现对方眼角眉梢都挂上了细密的纹路,被岁月留辙。她估算了年龄,发觉竟然对得上之后,有些严峻地思考起了一个问题:
如果三皇子没疯的话,那么他先前所做的一切,是否是因为他察觉到了什么?如果能从他嘴里套出那么一点情报,想必受益匪浅。
另一方面……
燕玉书如今好不容易踏足朝廷,被众人勉强接受的一个原因,就是她是仁和帝唯一的孩子,血脉上板上钉钉的无可指摘。
可如若突然出现一个清明的,身份顶顶尊贵的三皇子……
她的手不知不觉间搭到了刀柄上,有些苦恼地想:
如果在这里就把对方砍了的话……麻烦有些太大。可如若错过这个机会,下一次就不一定能有这么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了。
再等等吧,万一对方不是三皇子呢?
月寻风这么安慰了自己一句,看着门口忽然一路小跑进一个太监,满头大汗,点头哈腰道:
“哎呦我的祖宗喂!您怎么从熙春宫跑出来了!今个儿太医开的药您还没喝呢!”
哦,确认身份了。
月寻风看着原本还眼神清明的三皇子在一瞬间浑浑噩噩起来,倒真有几分中了毒的模样。
啧,演技真好。
月寻风看着三皇子口中含糊不清地说了些什么,就被小太监带回去了,这才匆忙落地,起身离开。
这场不复杂的争权不能出现新的变数。
月寻风的手摁在刀把上,目光冷厉且锋锐。她打算先告知燕玉书这件事,再计划后面要如何走。
定下一切后,*快刀斩乱麻最为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