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僧人抬头看去，发现又有外人到来后有点疑惑，冰冷的视线将女子浑身上下打量一番后，又落回她那张不逊于明星的脸蛋上。

    这一刻，他不再像没有感情的机器，反而还有几分垂涎美色之相。

    女子被这样盯着不太自在，下意识往后撤了一步，模样更加怯生生了。

    矮个僧人一巴掌将高个僧人的嘴巴扇合上，转身回道：“你出了门一直走到尽头，左转右转再右转，再直走一段路就能到。”

    在他开口的时候，谁都没有发现耳边出现过一阵轻微的动静。

    女子见他爽快回答后，礼貌道了声谢。

    只是她没有立刻走，抬起眼皮不经意往殿堂里望了一眼，好奇问道：“请问我可以进去里面拜一下吗？听说在主殿祈福最为灵验，我想为家里求个平安。”

    高个僧人嘴边还挂着哈喇子，眼巴巴瞅着女子就要点头答应。

    她还未来得及一喜，就听矮个僧人率先回道：“施主若是真心祈福，无论在哪个殿祈福都会如愿，心诚则灵。”

    见他这拒绝的话说得官方，女子最后探头深深往里面看了一眼，也没再勉强。

    她看起来急着想要离开。

    只是临走之时，还不忘对高个僧人狠狠翻了个白眼，和刚才的胆小模样大相径庭。

    高个僧人没觉得这是在侮辱他，他用衣服袖子擦干口水，神情呆滞地喃道：“她在给我抛媚眼。”

    矮个僧人没说话，眼神还在观察着女子逐渐远去的背影。但——他忍不住眨了眨眼，方才……这女子长裙下摆走动的双脚似乎并不是落地而行。

    只是再定睛望去，女子已经完全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

    而在此时，宋淼的后背已经紧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她很快做出决定，抬眼飞快寻找正殿内有没有能够藏身的地方。

    一眼望去，视线定格在供桌表面垂至地面的红布上，她想也没想就钻入桌下将自己藏住。

    迅速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供桌下面同样是打理得干净平整的深灰色地板，供奉神像的香火旺盛，哪怕红布都不能遮掩住多少气味。

    宋淼蹲坐在地板上，地面刺骨的寒意比外头的还要强烈，平静盯着前方恢复静止状态的红布。

    三，二，一。

    她听到在门外的青石砖上响起两道特别沉闷的脚步声，其中有一道走起路来的声音要更大些。

    外面的两位僧人齐声道：“方丈，住持。”

    “……刚才有人来过吗？”这是一道轻声说话的陌生女性声音，宋淼猜这应该是他们口中的那位住持。

    矮个僧人如实回答：“一位您不久前提过的男子，还有位不小心迷路了的女子。”

    “什么女子？”住持像是在问方丈，语气冷漠，“今日还有别的客人来？”

    方丈的音量压得很低，听得不太清晰：“……找我做法事……说她不简单……我让他们……没找到她在哪里。”

    “她在这里干了什么？”住持问。

    矮个僧人道：“她问完路后想进去主殿祈福，但是我们谨记您的吩咐，没有让她进去。”

    住持满意地轻笑一下。

    突然间，殿门处又有了新的动响。宋淼看不见外面的情形，但能听见正殿里面进来了两个人。

    他们的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打扰到谁一样，和她的距离仅有一布之隔。

    方丈压低声音继续道：“没想到，今晚还有一个意外之喜。”

    他这样说着，手掌在供桌旁的抽屉摸了几下，拿出一根新的香柱点燃，虔诚地匍匐于蒲团之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听到他这句话，宋淼忍不住蹙起眉头。

    她是刚才趁着薛枝吸引僧人目光时偷溜进来的，而拿起神龛观察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宋淼起初只觉得它摆放的位置奇怪，从司机那番举动看下来更像是祂用于建立某种联系的物件。

    她早就感知到这里和祂脱不了干系，现在看来，方丈和住持也并非毫不知情。

    甚至——现在身处的整座普渡寺，都有可能早就是祂的囊中之物。

    想到这里，宋淼的神色变得谨慎起来。

    在短暂的安静后，她听见住持又开口道：“总之，大人将这里交给你我打理，就要认真做好分内之事。三日后是个好日子，若是期间出了什么问题，后果……我想你承担不起。”

    住持的语气一贯冷漠。

    方丈已经起身，将香柱插入供桌上后，沙哑的声音在宋淼的头顶响起：“我做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嗯呢。”住持嗤笑一声，“反正现在在寺里连一个普通人都找不到的人可不是我。”

    而方丈没有搭理她的挑衅。

    宋淼不知道他们两个脸上是什么表情，但现在在这段不太满意的谈话后，两人很快就离开了这里。

    她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动了动发酸的小腿后，明白是时候出去和宋家人汇合了。

    虽然方丈现在一时半会没找到她，也不一定敢将这正殿仔仔细细搜查一番，但若是人一多起来，事情就未必容易收场。

    宋淼没再犹豫，就在指尖灵力浮现出来的瞬间。

    下一秒，她听见有道尖锐的破碎声自后墙的地面上传来，紧接着又是僧人们急促的、越来越远的跑步声响。

    计划成了。

    在他们去查看墙上掉下来的碎瓦片的时间，宋淼迅速蹿离了院落，直到躲在不远处的红柱后才停下脚步，气都没有喘一下。

    她时间掐算得很准，先下刚把自己藏好，两名僧人就已经重新回到门口守着。

    宋淼微微侧过脑袋，双眼发直盯着前方庄严肃穆的正殿，想起现在还在乾坤袋里的薛枝。

    林云说过，普渡寺是一座很灵验的寺庙。

    目前已知的是，他们口中的那位大人能够通过镜子看透他人的内心，并利用这一点以此不断地去放大欲望，让那些人能够自愿献出自己的灵魂。

    起初付出的可能是一点。

    但当人的欲望不断被放大，又想要得到更多的时候，势必要付出不可挽回的代价。

    她今日不止调动一次灵力，体内的力量因此越来越活跃。想到此处，宋淼阖上双眸，双手掐诀，结印步骤早在脑里重复过几遍，速度甚至快到发丝都在晃动。

    食指和无名指的指尖立刻浮起幽幽灵光。

    而她双指并拢，莹白的灵气化作细碎微光没入眼睑，眼底深处浮现出一道奇异的金色纹路。

    睁开眼时，宋淼目光怔怔盯着眼前诡异至极的场景。

    现在的灵气已是可见形态，它们有着磅礴的气势，此刻全部正聚在正殿的屋顶之上。此外，别处的院落未有丝毫。

    可这不是最主要的。

    正殿四周的窗户全部是由石雕透窗组成，此刻红光打在上面，她能清晰地看见里面小小的神龛身上穿出数不清的血色丝线，将眼前的院落紧紧裹住。

    它们没有被正殿困住，穿透建筑物后似是能连接到寺庙各个角落，慢慢蠕动着身体。

    宋淼看见有其中两条分别插入到门口两位僧人头顶的血色丝线。此刻它们一动不动，他们也一动不动。

    于是她施法让碎瓦片再掉下来几块。

    听到声响，两条血线立刻紧绷着动起来。

    僧人像傀儡师手中能够随意摆动的傀儡，被拉动的时候脑袋先晃了晃，身体才开始僵硬地行动。

    在他们回到原位后，两根红线又骤然恢复松弛下垂的状态。

    就在宋淼还想要多看几眼的时候，一股强横的力量自正殿里面迅速涌来，而双眼猛地一疼。她靠在柱体上的身体颤了一下，再睁开眼，眼前的一切已经恢复正常。

    这个术法不能维持多久。

    宋淼心下有了基本的盘算后，立刻将周身散发的灵力收回体内，顺手用符箓顺走一些空中纯净干净的灵气。

    有点可疑。

    需要带回去研究一下。她严肃地想。

    在将手腕上的玉镯现出形状后，宋淼转身离开了这里。

    在一切的喧闹声停止之后，四四方方的院落重新恢复宁静。悬于半空看不见的血线仿佛有自主意识般，还在有秩序地交错运行。

    但又像是感应到什么，漫天的血线刹那间全部停止运转，紧紧绷直到如同琴弦一般。

    ——只一瞬。

    它们又继续在空中拖曳出颤动的轨迹。

    -

    “师傅？”看到前方带路的两位僧人突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在他们身后的林云略显不解，还以为前方出了什么事情。

    只见僧人身上宽大的袈裟颤了一下，又继续带他们前往出口，冷漠道：“无事。”

    林云听他们这样说后，倒也没太在意这段插曲。

    普渡寺夜晚的氛围和天亮时格外不同，哪怕她以前带宋婉之和宋柏昀来过多次，但还是第一次选在晚上来。

    自打这场祈福法事做完后，林云总觉得现在的普渡寺看起来有点诡异。

    因着如此，她才硬是选择让僧人们带路，怕像方丈口中说的那样误闯佛门禁地，叨扰到不该叨扰的。

    在开始有些小喘气的时候，他们终于走到了出口。

    厚重古朴的大门在眼前缓缓合上，耳边只剩下呜呜穿过门缝的风声。

    “宋淼？”刚绕着寺庙往正门的方向走了段路程，宋智明顺着爆胎的车子看去，一眼却被旁边的宋淼吸引，“她怎么出来的比我们还快？”

    宋淼站在古槐树下，转身看见一群人正从寺庙右侧走出来。

    她微微抬首，眸光中倒映着他们步伐虚浮的身影，以及脖颈处隐约缠绕着血线的痕迹。而人群中的宋婉之，则像一幅格格不入的静止画卷。

    宋淼带着深意眨了下眼，与面无表情的宋婉之对上视线。

    从进入寺庙开始，宋婉之就异常安静。她既不像其他人那样对寺庙的诡异有所畏惧，也不参与任何讨论，只是静静地跟在队伍里。

    此刻，她站在月光下，漆黑的长发无风自动，苍白的脸上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

    只有她。

    身上没有留下血线的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