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宋鸿便额缠白布在几个书生的簇拥下扣响了衙门大门。
“大人。”宋鸿未语先哭,“大人,昨日小人晕倒,累得几位仁兄为我辩护,反让大人误会了他们,小人醒后万分惶恐,特来求大人明察。”
秋县令盯着宋鸿,半响幽幽叹息一声:“本官从前竟不知宋老爷如此多愁善感,都道女人是水做的,我观宋老爷也不遑多让。”
宋鸿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闻言一顿,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脸色一时青青紫紫颇为好笑,这时观堂的百姓传来吭哧吭哧的憋笑声,这一笑引的外头众人都笑了起来,听着笑声宋鸿脸色更加难看。
“肃静!”
“宋鸿,昨日你说宋威从不在作坊过夜,可走水那晚却在作坊过夜,这是为何?”
宋鸿收拾好表情,恭敬答话:“回大人的话。此前家中产业都交于宋威,总账房亦是宋威心腹,可那账房竟趁家中丧事携款潜逃,家中长辈得知,责怪于宋威,宋威于家中大发脾气后,扬言要连夜查账,待查明账册,定会追回丢失钱财。如此才宿在作坊。”
“既如此你为何要把走水一事,往鬼神之说攀扯?”秋县令道。
“大人,小人不是胡乱攀扯,实在是宋威死相太过蹊跷,那夜走水火势如此大,别人都无事,就他一人丧命,且他住的厢房被大火烧去半间,宋威却无半点烧伤。”
“这烧伤的没死,没烧伤的却死了这事还不够古怪吗?且那火跟长眼睛似的只烧我宋家,连接宋家的左邻右舍虽累及,确是火刚起便被扑灭。”
宋鸿说完,往前膝行两步,目露惊恐之色,小声道:“大人,这种种怪事汇集一身还不够让人害怕吗?”
秋县令闻言,摸着胡子点头,“此言也有些理,不过子不语怪力乱神,还是莫要胡言乱语。”
“大人说的事。”宋鸿应喝着,又道,“大人,关于宋威一案,小人只知这么多,后来发生了何事,小人真的不知。”
秋县令看了眼宋鸿额上的白布,生怕他再做出过激之事,忙道:“既如此,你便回去养着吧!等案情有了转机本官再传唤与你。”
“是,谢大人。”
“慢着,我有一困需宋老爷解惑。”苏珍宝匆匆赶来,便见才升起的堂已经结束,忙出言道。
“又是你!”昨日瞪苏珍宝的书生跳出来,拦住苏珍宝的去路。
苏珍宝轻瞥一眼,也不上堂立于阶下便问,“不知宋老爷可知,宋老太爷的棺椁上为何会画上避邪咒?”
宋鸿闻言行至近处,“此事无不可对人言,那是慧仁大师亲手所绘,大师说太公的脸之所以会腐烂,全因鬼童所为,太公去后为防鬼童再次害人,便在太公棺椁上用朱砂混着黑狗血绘了那避邪咒。”
宋鸿言罢见苏珍宝盯着他看,又道:“苏仵作可是想说那无头尸身上也绘有避邪咒?那咒同为慧仁大师所为。”
“既是慧仁大师所为,那宋威处为何也有?”
“什么?”宋鸿惊道,“宋威尸身也有避邪咒?”
苏珍宝盯着宋鸿细看,不错过他一丝表情,宋鸿眼中惊愕不似做假,她眉头轻蹙暗道:“当真是我多想了?”
“宋威尸首上并没有,那避邪咒是在宋威跪趴之地发现的。”
宋鸿闻言,踉跄地往后退去,最后一屁股坐于地上,摇头道:“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宋老爷可是知晓什么?”苏珍宝上前追问。
宋鸿面上浮现迟疑之色,最终道:“其实前几天我家太公尸首无故消失了。”
“什么?”秋县令惊呼一声,站起身不顾形象地走下来道,“尸首怎会无故消失?”
“大人,这本是家丑,与案件无关我便没有禀明,还望大人恕罪。”
“快说,是怎么回事?”秋县焦急催促。
“那日家中守墓人,远远看见宋家宗族墓地飘起一团火光,他本想上山查看,却见那火光忽远忽近,明明灭灭,一会东一会西,飘忽不定。”
“守墓人一时害怕,便回家禀报,我一听闻就带着家中仆从往墓地赶,等我带人爬上了山太公尸首早已不见,家中秘密派人寻找,可找了几日全无音信。”
宋鸿说到此看了眼众人才小声道:“慧仁大师曾言,避邪咒在便可保宋家无忧,反之则家中不安,我原是不信,没成想真灵验了。”
众人闻言,一时静了下来,大白日的突然毛骨悚然,背脊发凉。
“我从不信鬼神之说,宋威跪地的避邪咒便是凶手故意为之。”苏珍宝出言打断众人的遐想,“县令大人,不知昨日前去逮捕慧仁大师的差役可有归来?”
“还未归。”秋县令摇头,拧眉沉思。
“大人。”恰巧此时逮捕慧仁大师的差役归来,镣铐碰撞声传来,众人望去只见差役带回一长串僧人。
“大人,属下去往寺庙时,那慧仁大师早已潜逃。”
“逃了?那这些僧人是?”
“大人,这都是寺庙里的和尚,属下想着他们可能知道些什么,便都带回来了。”
“阿弥陀佛。”差役话落,为首的老僧人道:“慧仁早已驱除佛门,他所作所为早与我清源寺无干。还望县令大人给贫僧一个公道。”
秋县令摸着袖中的软纸,眯着眼一时不知神游何处。
案子到此刻仿佛形成一个圈,所有的疑点都有了答案,可答案却又回到了疑点初始,是结束亦是开头。
宋威之死经过层层排查,最终因慧仁大师潜逃成为一桩悬案。
宁远县一时又恢复以往安宁,前几起案件不过几日就已被东街重建取代,百姓的谈资也转为东街重建。
一日,苏珍宝从将离处归,她坐于窗下手中摩挲着两瓶毒药,一瓶是宋老太爷对雕刻师傅所用,一瓶是宋威口中之物。
如今毒药虽已做出,凶手却不知逍遥何处,无从对证。
苏珍宝放下毒药,又为另一件事忧愁起来,今日将离提到她的及笄礼,她这才恍觉自己已十五,已到可以嫁人的年纪,想到日后种种麻烦事,苏珍宝长叹一声。
厢房内沈佩兰动作轻柔地为苏珍宝梳发,抬手拭去眼泪,“我儿今已长成,娘却恍然如梦,只盼我儿多留几年,承欢膝下。”
“佩兰,这话可不对,这女子长大了不就是要嫁人么?怎能只想着自己,珍宝今日及笄,明日就该找媒人相看了。”苏家大伯母一边往嘴里塞果子,一边还不忘噼里啪啦的说着话。
苏珍宝从铜镜里看着拭泪的沈佩兰,她回身握着沈佩兰的手,柔声安抚:“娘,不管如何,你永远都是我娘。”
“哎!好好好,珍宝说得对,我是你娘,不管去哪儿我都是你娘。”沈佩兰赶忙擦干眼泪,欢喜道:“今日是珍宝的大日子,娘不哭,娘高兴。”
“娘~”
苏大伯母看着温情的娘俩,撇撇嘴翻了个白眼,心中暗哼,“就这死丫头干的那些事,谁家好人敢娶啊!怕不是要烂在手里了喽!我家荷花就不同了,早早的找了个有钱人家。”
苏大伯母想着心中一乐,突兀的嘿嘿笑了起来,苏珍宝母女对视一眼,谁都没去吵醒苏大伯母的美梦。
苏珍宝拍拍沈佩兰的手以示安慰,她知沈佩兰未说出之意。
苏家小院今日摆了几桌,一向安静的小院也热闹了起来,时辰到了,苏珍宝一身素衣,出现人前,向宾客行礼后坐于席上。
将离作为主宾为苏珍宝梳发挽髻,念着祝词,“今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戴好素木簪子,将离轻抚苏珍宝头发,一脸疼惜,“委屈你了。”
苏珍宝璀然一笑,“由师父为我加钗,何来的委屈。”
一加后苏珍宝行礼,入内换衣,再次出现已换曲裾深衣。
将离为她插上银钗,祝词:“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
又是行礼入内换衣,一身深青大袖礼服,上绣娇艳牡丹,头戴金丝累冠。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三加过后,苏珍宝行礼,心中松下一口气,暗道:“终于结束了,后面的礼都已省去,便没我什么事了。”
礼罢苏珍宝转身回房。
“且慢!”祁安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苏珍宝一僵转头往将离看去,将离看着突然闯入的祁安隅,一时没能认出,脸色除了惊讶之色再无其他。
院中宾客因祁安隅到来,一时哗然,只因祁安隅穿着太过烧包,一身大红袍子,上面用金红双线绣满了花鸟鱼虫。
苏珍宝心中焦急,上前一步道:“公子可是走错了地?”
祁安隅看着苏珍宝,勾唇一笑,“今日苏姑娘笄礼,在下特地前来庆贺。”
苏珍宝眼睛微眯,皮笑肉不笑道:“你我萍水相逢,公子不必费此功夫!”
“救命之恩,怎能说萍水相逢?”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望向苏珍宝,苏珍宝心中暗恨,却只能压着怒火应付,“公子说笑了,不过是搭把手的事,即便不是公子,只是路边的猫儿狗儿受伤,我遇见了也会搭把手的。”
“是吗?苏姑娘真是心善。”
苏大勇不知二人在打什么机锋,上前圆场道:“公子既是来贺小女笄礼,便请入内喝杯薄酒。”
“多谢!”祁安隅笑道,挥手让青竹献上贺礼,“在下听闻苏姑娘笄礼,特送来九翚凤冠,为姑娘加礼。”
祁安隅言罢!青竹打开礼盒,露出里面的凤冠,小院瞬间静了下来,抽气声接连响起。
“我的个乖乖,刚才苏丫头那顶金冠已是让我大开眼界,没成想还有更好看的冠子。”
“这得花多少金子啊!”
众人赞叹不已,苏珍宝却觉冷汗涔涔,她面色一冷道:“无功不受禄,如此贵重的礼物还请公子收回。”
祁安隅还未回话,苏大伯娘抢先道:“珍宝,你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你若不想要送给你大姐姐吧!她正好缺一顶冠子。”
苏大伯娘说着就双目放光,上手便要去拿。
苏珍宝见此面色难看,喝道:“住手!”
青竹上前拦住了苏大伯娘的手,讥笑道:“这位大娘,你想要这凤冠也不瞧瞧你家女儿配不配?”
“你个小瘪三你算哪个,你主子都没吭声,你在这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苏大伯母被辱,反唇相骂,手下的动作却没停,她早已被那珠光璀璨的凤冠迷了眼,她一把扯开青竹,双手伸进盒内捧起了凤冠。
苏珍宝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把按住苏大伯娘,不顾她挣扎,快速道,“这是九翚凤冠只有皇室中人才能佩戴,大伯娘是想要了大姐姐与苏家满门的性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