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章,你们家可能出了大问题。”
谢徊雪冷不防给出一记重击,令萧靖章满头雾水。
“你和我大哥怎么前后脚说出同样的话?”
“萧先生也注意到了?”谢徊雪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应该来得及。”
萧靖章指了指沙发:“请坐吧,详细讲讲你的思路。”
他的信任令谢徊雪心中熨帖。换作别人,不将她轰出房门就算有礼貌了,遑论坐下来倾听外人对自家的指指点点。
她也不废话,拿出手机,给萧靖章看一张照片:“这个人,是你家亲戚吗?”
那正是她和萧梓睿的合照。两人正对镜头,笑容客套,摆出握手姿势。
标准的应酬合影。
“是三服以内的堂弟,我记得名字是萧X睿,具体得问问我大哥。他不认识我,但我在大哥家见过年轻一辈的照片。”
“是你的亲戚就好,不然我认错人多尴尬。”谢徊雪将画面放大,指着萧梓睿的袖口道,“看这枚袖扣。”
萧靖章细细看去。这是小甜用手机临时帮谢徊雪拍的照片,放大后像素有点糊,但依然可以看见袖扣的精美轮廓和巨大宝石。
“袖扣有什么问题么?看得出来价格高昂,但以他的家世,倒也用得起。”
“据我目测,袖扣主石是Fancy Vivid Purplish Pink色级的粉钻,至少4克拉。前两年,佳得士拍卖会拍出一枚3.5克拉相同色级粉钻,IF净度,拍卖价约800万美元。”谢徊雪笑笑,“萧家不愧是巨擘,一亿珠宝戴在身上到处走。我们学校的期末汇演何德何能,配得上萧公子这对袖扣。”
萧靖章吃了一惊。他对珠宝没有研究,但毕竟在豪门耳濡目染过,知道他们佩戴珠宝的潜规则。
谢徊雪说得对。萧梓睿买得起这对袖扣,但不该让它出现在戏剧学院汇演现场。正确的佩戴场合应该是上流社会聚会、重大商业场合等等。
“但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谢徊雪抛出重磅炸弹,“这对袖扣应当属于董若成。”
“黄钻、粉钻、蓝钻裸石各一对,拍自苏富比和佳得士。交由世界知名珠宝设计师Tatyana Orekhova工作室设计制作,共得三套珠宝。如若不信,一查便知。”
萧靖章脸上难以置信的神色愈发浓重。
“想问我为什么知道么?”谢徊雪神秘一笑,“我自有消息来源。”
那当然是董若成亲口炫耀的。
若干年后,他堂而皇之出现在谢徊雪面前,还没有露出獠牙时,曾向谢徊雪展示他的太阳狮胸针,镶嵌的正是一对黄钻。
谢徊雪觉得胸针设计异常出色,多问了几句。董若成便将自己收集到黄、粉、蓝钻后,交由著名设计师制作珠宝的事全抖落出来,还给谢徊雪看了成品照片。
因此,今天在萧梓睿身上看到那对袖扣时,谢徊雪如遭雷击,只觉得整个世界被撕裂开一角,露出了陌生的真面目。
——价值过亿的珠宝,不可能是随手赠送的社交礼物。
一定有更加可怕的利益交换,才能让董若成付出如此高昂的成本。
这个事实击碎了谢徊雪的认知。潜意识里,她一直将萧家划分为她和萧靖章的支持者、保护伞。
今天突然发现,原来萧靖章身后已临近万丈深渊。一不小心踩空,便会跌得粉身碎骨,被贪婪兽口分食吞吃。
萧靖章作为当事人,更能体会刀刃逼喉的危险。三服以内,是相当近的亲戚关系,萧梓睿及其父母大概率掌握了部分家族权力。
这样的人反水,危害比外敌更大。
不过,当务之急是和萧知节确认情况。说不定只是他和谢徊雪杞人忧天——
“我会给大哥打电话,别担心,不要想太多。”
谢徊雪却说:“靖章,有些事,我需要问一问萧先生。我能和他直接交流吗?”
除了上次在病房里匆匆碰面外,谢徊雪没机会见到萧知节。但形势比她预想的更严重,她已经不能再袖手旁观。
萧靖章犹豫几秒,本着对谢徊雪的信任,一口应下:“没问题。”
他立刻拨通萧知节私人电话,言简意赅地将袖扣问题描述一番,随即问道:“哥,萧梓睿有没有在集团里担任重要职位?”
萧知节的嗓音紧绷低沉:“他在一家日化子公司担任副总,但他父亲在集团的投资公司里任总裁。这家投资公司掌握着集团大量现金流。”
通话全程免提公放,萧知节说的每句话,谢徊雪都能听见。
对上了,全对上了——
她捂住额头,沉思片刻,看向萧靖章。
萧靖章会意:“大哥,徊雪想和你说几句。”
“哦?她在旁边?想说什么,说吧。”
谢徊雪接过手机,缓缓道:“萧先生,这家投资公司是否具备投资海外期货合约的资质?投资公司总裁独立签字的权限有多大?”
萧知节:“谢小姐,这是商业机密……”
“萧先生。”谢徊雪截断他的话头,态度坚定而冷静,“我有一个关乎厚德集团生死存亡的消息,但必须先与以上问题的答案相互印证。否则,我不敢随意透露。”
这个消息在她心里压了许久,如今时机终于成熟,可以拿出来和萧家掌权人共享。
上一世,大约在今年十月,萧靖章过世不久,萧家的厚德集团爆发了一场重大危机。以至于萧知节久久腾不出手来追查萧靖章死亡真相。
这场危机源自于集团的投资公司。该公司持有天量海外石油期货合约多单,在交割日前未做任何保护措施。
结果,十月末交割日当天,北京时间凌晨一点半,所有人都在睡梦中,只有值班交易员盯市时,海外交易所的石油期货价格被一家对冲基金恶意做空,跌至每桶负四十五美金。
这意味着,假如厚德集团不在次日开盘前补足保证金,将被交易所强制平仓。
厚德集团最终选择放弃补金,强行平仓,损失极其惨重。据说形成的巨额亏损抽干了集团现金流,差点掀翻萧知节的董事长位子。
更别提当年厚德母公司股价,几乎腰斩。
谢徊雪作为一个不懂金融的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信息?当然是因为当年各大媒体连篇累牍的追踪报道。
可惜,她当时沉溺于失去杨叔叔的悲痛,无心关注外界新闻。厚德的遭遇犹如清风过耳,并未在她的大脑皮层里留下更多痕迹。
直到事隔几年,她在外应酬时,席上有人聊起这桩八卦。她才知道,原来这件事内里隐情极深。
“我们金融界有句话,叫‘做多风险有限,收益无限;做空收益有限,风险无限’。本意是,任何可交易的实物都具备物理意义上的价值,最差的情况是价值归零——比如我给你一瓶红酒,你最多不付账,不可能反倒向我要钱吧?这就是实物的价值,亦是金融圈的固有认知。因此,做空收益有限,最多赚到价值归零的钱。
“但厚德石油案打破了这个固有认知,让我们意识到,当庄家下场做局时,被下套的一方有多么凄惨和弱势。
“我们当时细细研究过,厚德必然是被内鬼、外敌连手坑害。首先,在期货交割日前一周,该海外交易所发布公告,所有品种期货合约均可按负价格交割。当时大部分投资机构并未放在心上,只觉得这条公告全是荒谬的废话。
“然后,交割日越近,市场流动性越差。以厚德的实力,它家投资公司过往业绩相当不错,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但就是这么巧,他们没有对持有的石油期货多单做任何保护,任由风险暴露。
“而交割当夜,市场流动性接近枯竭。当对冲基金下场砸盘时,几乎没有其他交易对手在场上,厚德集团的交易员只能眼睁睁看着合约被不断卖出,无人买入,WTI原油价格雪崩。
“交易员手上没有足够头寸,根本无法拦截。而有权调动现金流的公司高层,全都联系不上。等到第二天清晨,公司高层们出现时,事情已成定局。”
席上另一个明星懂些金融知识,疑惑问道:“抱歉,任总,我插句嘴,他们不能把期货合约留着么?我记得石油期货价格半年后回到了暴跌前的水平,厚德坚持半年就能挺过去。这也是我始终想不明白的问题。”
大佬笑了笑:“其实厚德如何决策,我并不知情。但集团内部一定经过了非常审慎、激烈的讨论。当时有两种处理办法,一种是补足保证金后展期或调期,一种是申请将期货合约转为现货。
“前者需要天量流动资金,且不知被锁多久——事实上如果他们选择这个方法,流动资金会被套牢半年。
“后者不符合厚德实际利益,该交易所储存原油的地方,是一个没有港口的内陆城市,一般只对该国国内提供提取实物的服务。厚德想把原油运出来,说不定运输成本还高过直接斩仓。
“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说,厚德集团被内鬼和外敌连手做局。交易所提前公告可用负价结算,对冲基金知道厚德持有天量合约,交割当晚无人授权动用备用金,交易所现货存储地点交通不便,四个条件哪怕缺了一个,都不至于将厚德坑成那样。
“是谁决定在这个交易所进行交易?是谁忽略风险敞口,持有天量单边合约?是谁应急反应不及时,导致一步错步步错,最终无法挽回?我要是萧知节呀,肯定要往死里查,不然迟早……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