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公?

    谢崇月和萧兰隋在市井中结识了一位老先生。老人自称姓薛,须发皆白,身着布衣,言谈举止却不同凡俗。

    两人受邀到薛叟家中稍作歇息,偶然发现简陋的贫家小院中,竟有一间蕴藏无数书卷的书室。

    萧兰隋通过种种细节,推测出薛叟的真实身份,乃河东薛氏族人。甚至,有可能是先帝太傅薛大家。

    ……

    ……

    薛大家的扮演者是著名话剧演员于清,长相清癯,气质文雅。他的戏份比较细碎,时间跨度长,但本人档期有限,因此柳导把相关场次全都攒到一起拍摄。

    于清先生和梁柏关系亲近,进组后经常一同休息喝茶。他对谢徊雪也极为和蔼,刚见面就道明身份:“我太太是你妈妈的老师。”

    “啊……”谢徊雪愣了愣,绞尽脑汁道,“那我应该称呼您为师公……?”

    她对国人错综复杂的亲缘关系称呼,真的不太精通诶。

    这大概是都市年轻人的通病了。

    于清温和笑道:“我们各论各的,不必拘泥于称呼。你妈妈如今在哪儿定居呢?改天到我们家来吃饭吧。”

    谢徊雪忙道:“于老师,我妈现在身体不太好,常年在国外就医。她以前经常说起求学的日子,很怀念学校里的教授们呢。得空我一定代她前来拜访。”

    “哎,这样啊。”于清语气颇为惋惜,“我太太带她回家吃过几次饭,我还记得她瘦瘦高高、长手长脚的,长相漂亮,十分伶俐。我太太还说,可惜她毕业后很快结婚,没有继续在舞道上走下去。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

    梁柏在旁边推了他一把:“老家伙啰啰嗦嗦的,谁要听你追忆往昔。别耽误我拍戏。”

    这一声打断了谢徊雪愁怅的情绪。她笑了笑,向两位前辈道别,自去整理妆发。

    接下来是梁于两位老师的宫廷戏,她不用上场,偷得片刻闲暇。

    只是,后头的戏就难了。全是大热天的外景,而且有些场景据说并不在影视城内……意思就是补给困难,环境可能比较恶劣。

    谢徊雪猜测,应该是薛大家带男女主角探访穷民的戏份。她做好了吃苦受罪的准备,但当车队停下,保姆车门打开时,她依然为眼前的场景所震惊。

    “你们从哪儿搜罗出这种外景地的?”萧靖章说出了她的心声。

    眼前是一片荒地,衰草连天,小径泥泞。十几栋黄泥垒成的土房横七竖八分落各处,门户腐朽,脏乱无比。

    “村村通落实多少年了,怎么还会有泥土路和黄泥房啊?”小郑助理挠头不解道。

    王副导笑着解释:“这地方原本是个小村庄,房子差不多应当在七八十年代建的。自九十年代经济发展起来后,村民们陆续迁去城里,这里便荒废了。因为一直没有开发计划,荒到如今,倒很适合我们拍戏。”

    萧靖章摇头笑道:“确实,够原汁原味的。”

    影视城里不是没有搭好的村落场景,但柳导嫌不够贫苦破败,要求剧组去找荒村,还得是未经工业化洗礼的古式村落。

    王副导他们花了大力气才找到合适的地方,经过几天修整,往房顶铺了些稻草,假装成茅草屋顶,又往要拍室内戏的几间房屋搬了些跳蚤市场收来的破桌烂椅。

    当然,安全检查是必不可少的。他们可不敢在危房里拍戏。幸好有几间屋子主体尚算牢固,稍加整理便能投入使用。

    “谢崇月别下车,鞋子脏了不好拍后面的戏。”柳导遥遥喊道。

    谢徊雪看了看绣鞋,默默坐在车上,看着工作人员搭好场景,群众演员全部就位,才等到柳导让她下车的指令。

    剧组停车的地方还算干净,谢徊雪拎着裙角,小心翼翼下到地面。不远处停着一辆青蓬驴车,萧靖章正站在车前,拿着根胡萝卜喂驴。

    服装师跑过来,因高温起了满身大汗:“谢老师,萧老师,柳导让我提醒您二位,剧组没准备相同的备用戏服,二位千万别弄脏身上。”

    谢徊雪和萧靖章对视一眼,答应下来。

    这确实值得注意。倘若上个镜头里衣鞋有污泥痕迹,下个镜头又没有,就变成明显的穿帮。好在待会儿按时间轴拍,穿帮概率低许多。

    一切准备就绪后,扮演车夫的演员将驴车拉到镜头边缘。于清、谢徊雪、萧靖章登车,开始拍摄。

    .

    一辆青蓬小车晃晃悠悠走在路上。或许因为刚下过大雨,村庄小径崎岖泥泞,车马难行。颠簸着前进的驴车突然一抖,彻底停住。

    “先生,车轮卡在泥地里,走不动啦。”车夫向车内禀报道。

    薛大家撩开车帘,面容平静:“无妨,我等走去便是。”

    说着,他矫健地跳下小车,回身去拿药箱。

    车里的谢崇月、萧兰隋忙将药箱、包袱拿在手里,一面说“弟子服其劳”云云,一面跟着跳下车。

    三人便由薛大家打头,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村庄里去。

    泥地实在湿滑,溅起的污水浸染了鞋袜、衣裳。萧兰隋紧皱眉头,十分不适的样子。谢崇月顾不得嫌恶,因为她穿的绣鞋底薄,时时打滑,她正忙着保持平衡。

    突然,谢崇月脚下一个趔趄,扑通一声摔落在地,手里还托着那个包袱。

    ……

    摔倒只要一秒钟。

    在这一秒,谢徊雪心中闪过无数念头。

    比如镜头是否还在拍摄。

    比如剧组没有准备两套相同的衣物。

    比如换好另一身戏服后,得从头重拍,自然光撑不到拍完所有场次……

    萧靖章、柳导和剧组众人也惊住了。事发突然,大家呆立当场,不知该停止拍摄上前搀扶,还是如何。

    小甜急得要命,差点冲出去。但柳导没喊CUT,摄像师就不能停工,现场依然照常运转着。

    说时迟那时快,谢徊雪坐在地上,向萧靖章伸出一只手:“萧兰隋,还不快扶本……我起来!”

    萧靖章见机极快,把药箱斜挎到身上,有力的双手将谢徊雪稳稳搀起:“恕臣无状。”

    于清已走到十步开外,回头看向两人,似乎在无声催促,又仿佛询问是否无恙。

    谢徊雪作咬牙状:“些许泥水罢了,不能为此耽误先生正事。”

    ……

    直到拍完整组镜头,柳导才喊:“CUT!过了。”

    众人手忙脚乱。有上前给演员补妆的,有查看谢徊雪伤势的,也有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下拍的。

    谢徊雪拦住用毛巾揩泥水的服装师:“先留着吧,说不定要穿着继续拍呢,擦了会穿帮的。”

    柳导仔细回看了一遍刚才拍下的镜头,琢磨片刻,问道:“小谢,还能坚持吗?”

    “当然没问题。谢崇月幼年吃了不少苦,能忍受这点肮脏。不过还是加个擦泥的镜头吧,否则不合理。”

    柳导对她的想法予以肯定,让服装师找一条男式锦帕给萧靖章:“下个镜头是你们在屋内,薛大家给穷民诊脉,萧兰隋侍候,谢崇月向萧兰隋要了一条帕子,尽量收拾身上的脏污。”

    众人点头应是,又忙乱一番,抢着天光继续拍摄。

    .

    谢崇月、萧兰隋跟随薛大家进入穷民家中。

    这家人十分贫穷,黄泥作墙,茅草为顶,两扇低矮门板朽烂不堪,甚至能看到老鼠啃咬的痕迹。

    薛大家站在门外,轻轻叩响门板。一名愁眉不展的妇人从屋内出来,见来人是薛大家,脸上表情由悲转喜,眼泪瞬间涌出,伏身拜倒。

    薛大家忙扶住,不让她拜。两人交谈几句,妇人便引他们进屋内。

    这屋里也没比屋外好到哪去。明明是大白天,光线却十分昏暗,也未点灯——穷民哪有钱买灯油。

    堂屋仅有一张桌子、两条板凳、一个斗柜,全都歪歪斜斜随时倾倒的样子,就和这房子一样。简直家徒四壁。

    好在收拾得尚算干净,让萧兰隋的眉头放松几分。

    妇人带着薛大家进里屋,絮絮说着她丈夫的病情,什么卧床半月、咳喘不止之类。谢崇月一面听着,一面扯了扯萧兰隋的袖子,要他袖中的锦帕。

    “用你自己的帕子。”萧兰隋拒绝。

    “我的那方帕子太小了。”谢崇月嘟哝。

    两人拉扯一番,最终萧兰隋还是妥协了,将锦帕取出,甩给谢崇月。

    男子随身携带的巾帕很大,足以让谢崇月将外衫的泥水擦个囫囵。

    正当谢崇月专心清理身上污泥时,床上的病人开始猛烈咳嗽,呼哧带喘,隐隐带着痰音,然后竟然打起摆子来。

    萧兰隋不由得后退两步,以袖掩鼻,目露嫌恶。

    谢崇月见到他的反应,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面上泛起嘲讽的神情。

    再看薛大家,已经打开药箱取出干净棉纱,回头看向两人:“快帮老夫按住他,掰开齿关!老夫要将棉纱塞进他口中,以防他咬断舌头。”

    萧兰隋站在原地不动,倒是谢崇月立刻扑上前,将病人手脚按住。不过她人瘦力薄,眼看要按不住了,更遑论掰开病人牙关。

    当真是世家望族,显贵非常。贵足踏了贱地,便是给了天大面子,哪能指望他染指穷民病躯。谢崇月恨恨地想。

    正当她在心中咒骂萧兰隋时,对方竟然动了。萧兰隋一把将她拂开,赶到身后:“你往后站,丁点大,能压得住谁。”

    随后他一肘压住病人上身,另一只握惯弓马的手施力,将病人牙关掰开,让薛大家塞入棉纱。

    期间竟不顾病人挣扎,弄脏了他的锦袍。

    谢崇月呆怔片刻,望着他的眼里渐渐沁出笑意。

    ……

    “过了,收工!”

    听到“收工”两个字,屋内屋外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

    天啊,这真是他们最艰苦的一天。不仅忍受了烈日、高温、潮湿,还因为在蚊虫甚多的野外,被咬了满身红包。驱蚊水用光了两瓶,都扛不住一群群的黑花蚊和小咬。

    这时天光还算亮堂,西边晚霞绚烂。柳导指挥摄影师多拍了几个美景空镜,其余人根本顾不上欣赏,趁天还没黑,赶紧收拾器材。

    早在柳导喊CUT后,谢徊雪第一时间踢掉了湿鞋子。

    身上还好,古装戏服里三层外三层,泥水只湿了外面的曲裾,没有渗透到贴身衣物。脚上就遭殃了,污水从鞋面、鞋底全方位渗入,浸透罗袜,粘了她一脚。但凡走动,必发出挤压液体的叭唧声,别提多恶心。

    贴心的小甜瞅准时机挤到谢徊雪身边,带来一双厚底便鞋和整盒湿巾。

    谢徊雪便搭着她的手,脱掉湿袜子,用湿巾细细擦净脚上每一寸皮肤,才穿上干净的便鞋。

    室内光线幽微,她玉白的纤足竟像会发光般,在晦暗里莹莹生辉。

    服装师找过来,将脏绣鞋收进一个大塑料袋,又殷切道:“谢老师,脏衣服一并给我吧,我拿去干洗。”

    “不好意思,给你增加工作量了。”谢徊雪赧然。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呀,多亏您机智,就地演了下去,不然明天还要再来一次……那才真的想死。”

    旁边听到的人一齐发出笑声,颇有共鸣的样子。

    谢徊雪提起裙摆,小心地走回保姆车,拉上更衣帘,换回自己的衣服,再把剩下的戏服交还给剧组。

    她看现场还得再收拾一会儿,便邀请于老师坐自己的车回影视城。

    于老师六十上下的人了,可经不起折腾,哪能让他继续在高温下苦等剧组的车。

    柳导也是这个意思,百忙之中委托谢徊雪送于清回酒店。于是谢徊雪、萧靖章的保姆车和一辆载满群演的大巴先行离开,余下工作人员继续收拾。

    一行人在回程路上睡得香甜。抵达酒店后,小甜推了好久,谢徊雪才醒过来。强撑着将于老师送回房,她回到自己住处,倒头便睡,直到活生生饿醒。

    谢徊雪从床上爬起来,不甚清醒地摸出手机,时间已是夜里九点多。

    屏幕上停留着两条信息。一条是小甜发来的,叮嘱她醒来记得吃晚餐,保温饭盒已经放在桌上。另一条是萧靖章发来的,问是否方便来她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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