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胜雪(上)

    1.

    霹雳武林中有一个潜规则——掉下悬崖是摔不死人的。

    但是我不知道这个潜规则还能产生变种,就是——从天而降竟然也摔不死人。

    你问我这个结论何来?

    看看我不就知道了?

    万丈高楼平地落,脸朝下,至于为什么没变成一摊早上随处可见的葱油饼……那是出身苦境的身体素质确实耐打,不然怎么能夹在犹如洋葱般不断刷新的各境反派BOSS与正道组织中间好好存活?我没有吐槽剧集太长,根本补不完,也没有吐槽你们这些年纪一大把还学年轻人的中二先天是不是把苦境百姓当做疯狂星期四,到点就要人V你们五十来这里打秋风。

    我只是单纯想说你们正反两派不要打了,要打去木偶间打。

    好像不小心打破了什么不该打破的墙。

    算了,在这一篇章这个问题不重要,毕竟我都从苦境掉到中原了。

    从苦境,掉到,中原。

    多么陌生的文字,多么残酷的遭遇。就好像明明都是古代的背景,甚至不用往上数一代,两家根本出自同一家,就算你们过年不一起吃饭,但你们的金币凭什么不统一?

    凭什么我辛辛苦苦赚的钱买的名贵玉饰来到中原之后就变成废土?这设定合理吗?作者你是魔鬼吗?啊?

    什么?祸世冥蝗有话说?你不准说,让我先说!

    ……

    ……突然不想说了。

    说多都是泪。

    都来到了中原,好歹给我改个体质,让我变成海境蛟族吧?没事流一点眼泪还能换点钱吃饭,就我这悲伤逆流成河的境遇,我流出来的眼泪能让我变成中原首富。

    而不是现在,中原首负。

    今日,中原首负叼着草,冷着脸在客栈后院洗碗。

    够了,拜托不要再玩梗了!比起玩梗,我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办才是最重要的吧?

    我叫做越摇风,无业剑客。名字虽然听起来怪怪,职业也很烂大街,但这不是重点。如我所言,因为不小心踩到了正反派打架现场制造出的裂缝,我从苦境掉到中原,身上的钱全部变成废土,现在正处于努力赚钱养活自己的阶段。

    没办法,钱袋缩水了,身体年龄也缩水了。

    大概这个世界背景设定观和苦境不一样,这里不允许百岁老人的年龄十八岁的脸,否则武力战力值会差得太大。于是我从百岁缩水到十六岁,连武功一并退步,变回了十六岁时候的水平。

    真是哔了个哔,哔哔哔哔——坑爹。

    “喂,那边那个黑户,不要再你的心内演脱口秀了,赶紧去送外卖!”头家精准从窗口丢来一块擦过桌子的抹布,正好盖在我头上。

    ……

    手背爆出一根青筋。

    我面无表情拽下头上抹布,‘啪’一声摔进水里,内心想着等我搞到户籍,就把这个葛朗台掌柜给扒皮挂路灯。

    出门拎起掌柜放在门口的外卖盒,我运起轻功往路观图指引的方向跃去。

    看对方住的位置就知道这所谓的慕容天剑府绝不是什么边缘小咖,肯定是什么隐世门派,大家望族。依山而建,远处岩上飞泉悬瀑,凌空迸射,深林白练,远远看去就像是浓墨泼出来的山水,袅袅而下。待弥漫的水雾被水吹散,又显山峰秀色如初,风景迷人。

    老远就能感觉林间深处隐隐勃发的剑意,我干脆收起路观图,朝着剑意传来的方向而去。

    结果不小心跑得有些急,直接越过守门的人员,闯进慕容天剑府后花园。

    我立马一个紧急刹车,转头往回跑,一回头就看到了个白发老头,看他这身剑意,就知道不是好惹的老头。

    我:……

    他:……

    要是以前的我,可能还会试试挑战,可惜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缩水版的我。

    我老实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误会,是误会,我跑过头了,其实我是来送外卖的。”

    在我忙着解释的时候,一群姗姗来迟的小兵们终于追上我的脚步,大喊着‘有刺客’‘来人,有人入侵慕容府’之类的话围了上来,却在看到对面白发老头身影时,纷纷停住脚步,惊疑不定。

    看着就气势十足,纵使双手负在身后,凭他肩头手臂纹理,都能看出他是何等龙精活虎。能打死三个我的老头子睁开眼,上下扫我一圈,缓缓开口。

    “侵尓老母之穴,你说你是送外卖的?”哪有送外卖的人能一举闯过慕容府守卫直达中心地带?真当他是老头子?

    这老头子意外的……呃,有个人风格,很狂野啊,这口头禅,按理来说不该消音吗?

    “大哥。”在祖安人老头狂野爆粗口说的正忙,一个看似文雅,周身剑意勃发,我怎么看都不觉得他很好说话的人出现了。

    白发老头看都没看他,锐利眼神化作刀剑刺了我一眼,“说话。”

    我沉默片刻,也跟着他缓缓开口。

    “实不相瞒。”周边的人沉气凝息,戒备地盯着正站在老头子对面的我,静待我能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实际上,确实是惊人之语。

    “从事实判断,给予我性命的人性别为男,所以你只能日他魄门。”

    哐当一声,周边噼里啪啦倒下一片。转眼间,场上就剩下我、老头子和持扇文士站着。

    这倒不是我说谎话,不过事实如此。再说,苦境和中原的设定有点不一样,生物基本知识全颠覆常理,我是男人生的跟我是男人造出来的意思同样,实际上就是他人的实验作品,把我造出来解闷的。

    老头子‘啧’了一声,大概是很少看见能接他话尾,还接的十分认真的女性。

    他似乎又想说什么垃圾话,身后不远的文士及时打断,“大哥,是吾叫的外送。”

    “府内的饭菜不合你胃口是安怎,要请别人来侵门踏户。”老头子说完话尾顿了一下,眉头紧皱,不知道想起什么,拂袖而去:“你惹出来的麻烦,你自己处理。”

    “是。”文士俯身送走祖安老头,双目微闭,轻声开口:“能让一小姑娘闯入府中,看来你们练功仍旧不够。今日起,府内上下练功加三个时辰。”

    周边的人露出天塌了一样的表情,不敢多言,纷纷应声,顺便狠狠瞪我一眼。

    我无辜。

    你们武功差关我什么事?

    文士这才抽出空,和颜悦色的朝我开口,话语中颇有种家婆看媳妇,越看越满意的意向:“未问姑娘姓名?”

    对方看起来挺有礼貌的,我也不好吐槽。要知道放在苦境,这种看似好说话的人一般都不太好说话,便乖乖告知姓名:“越摇风。”

    “那你——”他一展扇子,缓缓摇动,风吹起他肩旁的紫灰长发,显得他格外温和有礼。

    ……说出来的话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可有兴趣来慕容府?”

    哔了——这是什么客人看你很满意,随手丢出来一个工作offer的情节?

    我瞠目结舌,下意识开口问了一句:“请问薪资待遇?”

    “随你开价。”

    等我反应过来,我的嘴已经一记重拳打昏我的脑子,脱口而出:“成交!”

    以上是我来到慕容天剑府打工的全部始末。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恨不得把闯祸的嘴五花大绑。

    在我把嘴巴五花大绑之前,我终于先做了之前很想做但是一直没做的事情。

    ——把上任老板五花大绑挂在路灯上。

    吔屎啦你,葛朗台资本家!

    2.

    我,越摇风,今年……十六岁。

    这个十六岁我说的同样很屈辱,但现在我就是十六岁,不服你打那个敲键盘的人!

    目前职位:慕容府少主的玩伴兼护卫兼他的受气包。

    之前我说我很后悔,指的是我意外闯入慕容府的那天正好是慕容天剑府少府主的生日。换句话来说,我是那天出现的慕容府十三爷——慕容宁送给他侄子的生日礼物。

    被人当成生日礼物塞给少府主就算了,为什么我也要继承府内每日练功增加三个时辰的惩罚?

    什么级别的自作孽不可活。

    我哭了,我真心的。

    眼前的蓝发青年看起来年龄莫约与我不相上下。他拿着一本书,坐在摇椅上,懒洋洋的翻着页,看起来一点都没注意到站在门口已经有一炷香的我。

    我看他一眼,决定无视他,拖过他桌子前面的瓜子磕起来。

    “你——”他终于放下估计根本没看几个字的书籍,将眼光放在我身上,嘴边噙着浅笑:“无礼犯上,按慕容府家规,该受三十下鞭刑。”

    “我有礼过了。”我咔哧咔哧嘴巴吃个不停,不怎么在意的说:“是你没看见。”

    我一个在苦境里也算纵横风云的小先天,站在门口一炷香当背景板已经是给他面子了,还想我怎样?再说,区区三十下鞭刑……

    嗑瓜子的动作慢了下来。

    以我现在的功体来说,说不上伤筋动骨,但估计够呛。

    我好好把瓜子放回盘子里,拍拍手站回原位,能屈能伸的问:“少爷,你看我这罚站的姿势还算标准吗?”

    “哈。”他的脸彻底转了过来,五官纤细俊秀,灰蓝色的眸子,眼尾上扬,慵懒又贵气的姿态,却掩不住骨子里透出的倨傲,少年意气。他仿佛是绕着新奇之物的豹子,视线轻飘飘在我身上转一圈,又收回去,“奴颜媚色,不愧是男人生出来的奇葩。”

    艹,这人嘴巴好毒。

    虽然我不太介意自己的出身,不过这么明显被人拿来吐槽还是第一次。

    对方是我现在新老板,我还能怎样,还不是笑着把他原谅?

    为了我的户籍,我忍了。

    我木着脸,比出一个拇指,“少爷夸的好。”

    慕容胜雪微微一愣,脸上瞬间露出一点意外的表情,紧接着用书捂脸笑出声。

    他肩头抖动笑了好一阵才勉强停下来,伸手揭开书,那双方才还有点不悦的眸子因笑浮起些许水光,眼神也露出了一丝方才不曾出现过的兴趣。

    “我终于知晓宁叔为何要将你送来,实在是……”他缓了缓语气,坐直身体,唇边的笑意变得更明显,连对我说话的语气都温和许多,“一个趣味的人。”

    “哪里,少爷能看得起在下,是在下的福气。”我说着,在内心翻了个白眼。

    “坐吧。”他抬手指方才的位置。

    我纳闷瞧他一眼,看他没有其他为难的意思,拖着脚后跟在他面前的位置坐了下来,屁股就沾着椅子的边边,方便一有意外立马跳起来。

    “你从哪里来?”令人意外的,他竟然挑了一个非常平常的话题,却也颇有深意。

    一般不会有人对别人的出身那么好奇,毕竟中原就那么大,从哪里来有什么区别。

    除非他看出我非出身此地,怀疑起我的来历。

    这么看来,慕容天剑府在这里大概是很有来头且人尽皆知的组织,不然他不会这么问。

    “从天而降。”我老实回答。

    “哦?”他眼神微转,细致地观察我,“天外来客?”

    “差不多。”

    慕容胜雪眉尾一挑,身上那种傲慢的优雅又显现出来。

    那是一种常年养尊处优而有的自得,配上他眼底淡淡的嘲讽,总给人一种厌倦忍耐的矛盾气质。

    “怪不得。”他低低地轻喃了一句,那让人揣摩不出深意的眼神在我脸上停留几秒,接着落在我手上:“你用剑?”

    “很奇怪吗?”苦境见微知著的人不少,能判断出我是用剑的人自然不奇怪,他不也是用剑的人?我撇嘴,“在武林上丢一块石头,随随便便都能砸中一个剑客,剑客就是这么烂大街的存在。”

    讲讲道理,要废脑子去想用什么武器麻烦的要死,不如直接设为剑客,省时省心省麻烦,还能避免被人吐槽偷懒的下场。

    “名字呢?”他继续问。

    “都录用了,才想起搞背调这一套是不是太晚。”我假装无语,心内知道他问的肯定不是剑名,而是剑法。但我装傻,抬手把剑丢出来,哐当砸在桌子上:“晦冥。”

    行走江湖的人各有自己的个性这点不错,不过大部分的武林中人,剑名和剑法会隐隐有牵连。这把剑的名字来自于‘风雨之起,倏烁晦冥’,我修习的方向,自然是快剑,讲究变幻无常,如电如雾。

    慕容胜雪拿起桌上的晦冥,手握剑柄抽开,眼神落在剑锋处细细打量。

    “宁叔将你送来,是他的决定。”他看完剑,还剑入鞘,抬手重新放回桌子,放轻声音,“而要不要留下你,是我的决定。”

    ……

    还能这样吗?

    鉴于我走之前将前任老板挂路灯上……他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再收留我。

    我望了望天,就知道面试期间说得天花乱坠的工作后面一定有坑。

    不过嘛……

    要是不想留下我,一开始就不会说那么多,又是试探又是威胁了。

    我托着脸,拉长声音问他:“敢问少爷的决定是?”

    慕容胜雪倒回躺椅上,晃悠悠地摇了两下,用书扇风,“我渴了。”

    好嘞,您的狗腿子一号今日开始上线。

    我欢快地跑出去泡茶。

    却没想到我这一留下,留下的不止是做牛做马的生涯,还要遭受毒舌少爷的精神打击。

    慕容天剑府少爷舒舒服服躺在树下看书,忽然开口唤了一声:“摇风。”

    我放下擦剑的手,想着这夭寿鬼今日又要干啥,“安怎?”

    他眼神都没分给我一丝,张嘴吩咐:“如你的名字,做该做的事情,还需要吾说明白吗?”

    “……”你要是感到热不能去室内看书吗?为什么一定要在外面晒日头?长得白了不起?还有什么叫如我的名字?我叫摇风没错,摇风有扇子的意思也没错,可不代表我就是扇子吧?

    慕容府少爷今日依旧热爱没事找事,这还只是开始而已。

    “摇风,泡茶,要不冷不热的温度,不浓不淡的口感,入喉同时能感觉浓郁茶香。”

    “摇风,剥葡萄皮,竖着剥,果皮需呈现花开一般的弧度,不多不少正好八瓣。”

    “摇风,扫落叶,灰尘和落叶都不要看到,留下花。啊……我忘了说,花不准变动位置。”

    “摇风,去收集露水,记得要初晨花间的第一滴露水,最有风味。”

    我想杀人。

    偶尔我坐着冥想的时候,这个大少爷就会满院子找我。这一日同样,我闷声不出呆着,直到他掀开我藏身处的树枝。

    太阳照亮他侧脸,慕容胜雪眉眼弯起,那张好看却可恶的脸凑过来,“摇风,我在唤你,没听见吗?”

    不想听见。

    我抓狂地把头发挠成鸟窝,放弃地仰天长叹:“又怎么了,我的大少爷!”

    “去元劫七房中借几本书来。”

    我无语凝噎,伸手指了指自己:“你让我去偷东西?”

    我,一个在苦境也算小先天剑客去男人房里偷东西,还是偷书?再说,元劫七房中能有什么正经书,无非就是男女情情爱爱的拉灯小说,要点脸吧,我现在明面上还是个没成年的十六岁小姑娘,你脑子是不是有泡?

    我话还没说完,单手扶着树枝的人倾过身来,竖起那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抵在我唇间。

    “嘘。”

    我愣了一下,唇上传来的温度略微灼热。

    见我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他似乎也有些意外自己的举动,不过下一秒,他脸上的神情就消失无踪,同时收回手,“是借,看完我会让你还回去。”

    有区别吗?

    感情后面还要我去还是吧?

    我站起身,不情不愿的收起剑,小声嘀咕:“知道了知道了,可恶的家伙。”

    慕容胜雪没有回答,反而折下一根树枝挥手敲在我头上,仿佛在警告我口无遮拦的习性。

    簌簌的落花伴随枝叶上的露水滴落在我发间,我下意识回头,正巧有朵花瓣落下,擦过我的眼角。

    他站在繁密的树荫下,金色光线穿过阴影的缝隙斑斑驳驳地笼罩在他周身,照亮清劲修长如脩竹的身影。慕容胜雪微微垂着眼帘看我,眼底晃印的水光,让他此刻眼神看起来温柔的近乎融化。

    “早去早回。”

    下一个瞬息,温柔假象破碎,他弯起眼睛露出可恶笑容。

    “我可不想去元劫七那里捞你。”

    我:去死吧——魔鬼少爷!

    3.

    打工是不会获得快乐的,就算打工的组织是武林中鼎鼎有名的天剑慕容府也一样。

    没错,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无意中得到的工作有多了不起,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是苦境第一暴力和尚一页书跑到你面前,说以后他罩你,你以后能在武林上横走竖走斜走想怎么走就怎么走一样。

    是说武林组织后浪扑前浪,出现的早不代表一定了不起,不过但凡还没有在武林上正式掀起风云的就一定了不起。

    毕竟有编剧buff保护。

    以上的话一般会在后面加一个‘可是’。

    可是,打工真的不会让人变得快乐,在慕容胜雪这臭屁小子麾下打工更是折磨中的折磨。因为他做事完全看心情,心情不好的时候百般折磨,心情好的时候千般折磨,总之都不会让人觉得在这个地方拿天价工资有什么快乐。

    我有钱了,我也秃了。

    多么悲伤的事实。

    我惆怅地给自己泡一碗芝麻糊,希望自己在慕容府安全退休的时候头上还能剩几根发丝,总不能苦境和尚一个比一个发丝飘逸,都拥有堪称洗了飘柔一样的秀发,而我一个没进佛门的秃了吧?

    “吾口渴了。”斜坐在木桥上的慕容胜雪伸出手,示意我把手上的水壶递过去:“伺候不周,吾可会扣你薪水。”

    扣吧扣吧,说的好像我还有多少薪水可以扣一样。

    我翻了个白眼,还是从一堆水壶里面找出慕容胜雪专用的水壶准备抛给他。

    “小心,鱼惊走了,吾扣你薪水。”少年说着,身不动,眼却是斜着看过来。

    他虽是性格难搞,却实在生得貌美。河边波光粼粼的碎光落在他的面容之上,衬得他面若桃花,一双多情眼,眼底洒满碎星,深蓝长发在夕阳中,也宛若夏夜春水般散发着漂亮的光泽,仿佛一层触碰便会发光的薄纱。

    我顿了顿,默默起身,双手奉着水壶递到他手中。

    靠北,果然越是好看的花越是有毒。

    慕容胜雪示意指旁边的位置,让我坐下。

    我:……

    “在等吾请你吗?”他说。

    这是在点我呢。

    我起身落座在他旁边,瞧了瞧波光粼粼的水面,湖水清澈,分明看不见几只鱼,便道:“慕容少府主啊,我说‘水至清,则无鱼’这句话,你不会不懂吧?”

    这人是真的要钓鱼吗?钓鱼该往杂草丛生的地方才对。

    慕容胜雪依旧好整以暇地坐在原位,手靠膝上,嗓音静凉。

    “你在怀疑吾?”

    我好像在他语气中听到要扣工资的意味。

    “岂敢啊,大少爷。”我拖长声音,语气依旧没有多少尊敬。毕竟说起来,我实际年龄长他一大轮,换句话来说,我的年龄,比他爹还长长长不知多少倍,他在我眼里只能算小虾米,叫他臭小子都可以了。

    “但府主不是不准你钓鱼。”我说。

    说到府主天剑慕容烟雨,慕容胜雪的眼神垂了下去,握住钓竿的手虚紧瞬息,又很快松开,“吾看,这薪水,你怕是扣定了。”

    喂——

    我说实话招谁惹谁了?

    算了,当人马仔就是要学会高情商说话。

    于是我换了一个说法:“你哪来的钓竿,自己做的?”

    “越摇风。”

    “安怎?”

    “你一定要提钓竿吗?”

    “那不然大少爷想聊什么?”

    慕容胜雪闭目想了一会,再睁眼时,眼睛望着湖水,似乎在看水面上的倒影,说:“别唤吾大少爷。”

    我:?

    大少爷今日又是那根筋没搭对。

    我仔细打量他神色,很奇怪反问:“那少府主?”

    总不能真的叫他臭小子,虽说不是不行,不过现在我的身体也只有十六岁,细说起来可能只大他几月,这么叫确实有点失礼。

    “吾名胜雪。”他说完一侧眼,瞳孔微微移动,转过来与我对视。那双眼尾上挑的漂亮凤眼仿佛藏了许多让人摸不清也堪不透的情感,带着一点点明显的试探与邀请:“就这么唤吾吧。”

    说完他浅浅一勾唇角,那种我熟悉的嘲讽和优雅的气度又回到他身上,仿佛方才惊鸿一瞥的复杂都是一瞬的错觉。

    他反问我:“吾心中可是将你当做朋友,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语塞。

    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他对待朋友的方式未免太特别。有这么对待朋友的吗?

    我用左手托住下巴,细细上下打量他,直接说:“我不觉得你之前对待我的方式是对朋友的方式。”

    “哦?”慕容胜雪对这个答案好似完全不意外似的,顺着我的方向说:“那你觉得,怎么样才是对待朋友的方式。”

    这答案可太简单了,岁月过百,谁没几个知交好友。对朋友该如何态度,我可是信手拈来,毫不犹豫道:“倾心相结,肝胆相照。知交尽意,情无遗隐。”

    “哎呀。”慕容胜雪对我张口就来的言辞浮起几丝玩味表情,打趣道:“吾当真好奇你的出身,不似平常人。为何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呃,好像露馅了。

    不过也不是多重要的事情,我歪头看他,思忖片刻回答:“说来有些复杂,不是很想说。”

    但如果他非要问个清楚,倒不是完全不能说,看他信不信就是了。

    嗯……感觉会被他嘲讽年龄。

    “是吗?”意外的,他并没有追问下去,只是淡淡的收起鱼钩,看上面鱼饵尽数融化,又捻了一些鱼饵挂上,重新抛回水中:“你说吾对待你的方式不似朋友。”

    我感觉他话尾未尽,便识趣的没有打断。

    他收回目光重新望向湖面,透明钓线浮在水面上,随风荡起点点涟漪。半响,突然轻轻地、短促地笑了一声。

    “因为吾,从来没有年龄相仿的朋友。”

    这句话,说得有些落寞和清醒,好像在这片诺大的慕容府中,他似一个小小的沙砾,寻不见自己存在,更不知晓自己要如何才能拥有自己的存在。

    诚然,他出身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天剑慕容府,更是慕容府少府主,下一任府主。可这顶在他头上层层的光环,太过耀眼,太过理所当然,几乎遮掩慕容胜雪这个人的存在,又重又沉,让他无法呼吸。

    我想,他或许是真心想要一个朋友,一个完全无害且值得信任的人诉说压在心底的想法,一个能够完全站在他身边,只把他当做慕容胜雪的普通人。

    明明平日里纵使那般神采飞扬,喜爱用刻薄又挑衅的要求把别人气得吱啊哇乱叫,可在骄傲表象下,他还是个第一次体验世间哀乐,摸索自己人生的十六岁少年。

    就算是成年人,或百岁如我,都有迷茫不知对错的时候,何况是他。

    还是少年啊……

    等我定下神,发现他还在等我的回答,手指握着钓竿紧绷得发白。

    我想了想,轻声说道:“……那想必,你不会扣朋友的薪水的罢?”

    慕容胜雪愣了一下,钓竿上的手松弛片刻,差点没有滑出掌心。他重新握紧,失笑出声,语气变回以往那种带着一点骄傲与玩笑的调调:“这就看你表现了。”

    我瞅他片刻,突然垮下脸:“我怎么感觉自己亏了?”

    喂,又要做朋友,又要做马仔,还只有一份薪水,太贪心了点!

    “是你太计较。”慕容胜雪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多过分,甚至理所当然倒打一耙,“再说慕容府内并无苛待你,为何你如此追寻金银之物。”

    何不食肉糜啊可恶的小子。

    我抽抽嘴角:“大少爷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听到我的称呼,慕容胜雪笑容消失,“越摇风。”

    “干嘛干嘛!朋友之间不能开玩笑吗?”我掏掏耳朵,嫌他声音太大,干脆把他往旁边推了一些,“每个人都有私人喜好,况且我偶尔会有自己想买的东西,需要金银,再说……”

    慕容胜雪听我停顿,追问下去:“再说什么?”

    再说我迟早会离开慕容府去过自己的生活,不可能永远停留在此。

    但这话,现在不是说的好机会。

    “想要变得有钱有什么不对!”我咬牙切齿的大声说出。本来我也从未觉得金银之物有这般重要,直到我从苦境掉到中原,身上一贫如洗只剩下自己的剑。我才知道以前当做浮云之物的东西有多重要,没钱竟是如此寸步难行,“你凭什么看不起钱!”

    要不是没钱,我会到饭馆打黑工,会没有户籍,会在慕容府受他折磨?

    可恶。

    这都是没钱惹的祸!

    我说得脸都气鼓起来。

    在这个时候,一只手指从旁伸出,戳了戳我鼓得似河豚的脸。

    “干嘛?”我如梦初醒,拍开他的手指。

    没大没小。

    慕容胜雪收回手,仿佛没有听到我方才的指控一般,缓缓将手放回膝上,漂亮的眼睛异常明亮:“吾倒觉得你是庸人自扰。”

    你才是出身太好没吃过生活的苦好不好!

    我幽怨地瞪他一眼,眼底没有方才对他的心软,只有对该死的地主嫉妒以及对万恶资本家的痛恨。

    慕容胜雪一点没有受到我情绪的影响,眼眉弯起,笑得更灿烂了,“还有吾,不是吗?”

    然后呢?

    我看他一眼,脱口而出:“怎样,你要养我啊?”

    话刚说出口,我就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嘶……哪里不对来着?

    慕容胜雪被我直言不讳的语气震了一秒,眉尾讶异地扬起,眼底似乎闪过一丝光芒。过了片刻,竟认真点头道:“好,吾养你。”

    我:……

    什么贫穷野小子和富家大千金的奇妙对话,越摇风啊越摇风,想不到你还挺有做渣男的本钱。

    “……顾好你自己吧。”我抬头瞧瞧天色,霞色满天,算算时间,应当快到慕容府用晚饭的时间。

    慕容胜雪在外面摸鱼一天没练剑,被慕容烟雨知晓,两父子多半又要吵架,完了慕容胜雪心情不好,多半还会折腾我。

    别问我为什么这么熟练,说就是经验丰富。

    我抽走他手上的钓竿,一脚把装鱼饵的竹篮踢到桥底缝隙卡好,说:“恭喜你空军,走了,回府吃饭。”

    慕容胜雪瞧瞧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掌,再回头,我已经将钓线缠在杆子上收好,甩在肩头扛着走了。

    他呆在原地坐了一会,才起身几步跟上来,走在稍后半步的位置,声音里带着点懒洋洋的笑意,拖长声音:“钓竿的钱从你薪水里扣,嗯……这可是吾的手艺,要扣多少好呢?”

    要点脸好吗?哪有这样强买强卖的生意。

    真以为我想要他的钓竿,不过是怕慕容烟雨看到这东西,又怒斥他不务正业罢了。

    不识好人心。

    我怒瞪他一眼,随手一甩,杆子差点打到他身上:“还你还你,臭少爷。”

    慕容胜雪晃晃身体躲开,手指按着钓竿按回我的肩头,动作中,指尖不经意擦过我肩胛,隔着布料传来一点微温的触感,但很快又收回去。

    “既是你抢走,岂有轻易收回之理。”他说得冠冕堂皇,双手背在身后,率先走在前方路上:“还不跟上,摇风。”

    我一时无语,看他转身踏上回府的路,背影在渐暗的天光里被拉得修长。晚风拂过他披在身侧的发尾,也吹起我额前碎发。我小跑两步跟上,嘀咕道:“就你屁话多。”

    “越摇风。”他耳尖地听见了。

    “干嘛。”我没好气应。

    他半回过身,眉眼笑得弯起,在夜色里像只狡猾的狐狸,“少学父亲说话。”

    私底下倒是会叫他父亲,平时不是慕容烟雨慕容烟雨的叫,我撇嘴,“啰嗦啦,要你管。”

    “好吧,难得不想扣你薪水。”他晃晃头扭回去,对着空气长叹一口气,仿佛真的这么想般:“看来还是要这样,才能让你长长记性。”

    “你够了。”我抬脚试图踹他,被慕容烟雨躲开。

    他快走几步,始终与我保持几步的间距,语气轻松:“看来,某人下个月怕是领不到工钱。”

    我沉默片刻,接着,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猛地冲前几步准备揍他一顿。

    笑话,反正工钱都扣没了,这时候不暴揍万恶资本主义家什么时候揍?

    慕容胜雪见状撒腿就跑。

    “给我站住!慕容胜雪!今日不揍你我就不叫越摇风!”

    “哈,那就看你本事。”

    两道人影打打闹闹越跑越远,风中隐约传来拌嘴的声音,随着花枝影子交错,终于无踪。

    茂密的树丛中,转出两道修长的身影。

    霞色似锦,霜耀夕光,氛氲的岸边水雾,静静淌过他们精致的衣摆。

    右边男子轻笑一声,以掌中铁扇拨开垂到眼前的枝叶。余晖照亮他温润的眉眼,与慕容烟雨有三分相似,隐约可见慕容府的血脉牵连,可气质却迥然不同,平和似深潭静水。

    他望向两人消失的方向,目光悠远,“吾以为你会冲出去。”

    “吾x他老x,不是你拦住吾。”慕容烟雨双手背在身后,骂了一句。声音冷冽如冰泉激石,依旧满口垃圾话,而隐藏在树影下那一双眼睛,锐利得不似个百岁老人,“臭小子天天不务正业,不让他钓鱼,偏要违逆他老爹的话,吾真是xxxx。”

    慕容宁叹气:“大哥又破戒了,不是说好一日只能说一次。”

    “没差,反正日头快要落山。”慕容烟雨没当一回事,他要做的事情,谁都管不了,“你笑啥。”

    慕容宁手中铁扇“唰”地展开,掩去唇边更深的笑意:“吾笑你明明不忍心打断,还要找借口。”

    “吾xxxx,谁不忍心。”慕容烟雨一生气,垃圾话更多,“吾是看他钓一下午连个屁都没钓上来,丢慕容府的脸!”

    “是是是,大哥说什么都对。”慕容宁好脾气应答,胸前摇晃的铁扇在夕照下流光溢彩,“倒是小摇风,本是一时兴起招揽入府,没想到竟真的和胜雪相处甚欢。”

    “那丫头,根骨绝佳,心性纯粹,是个练剑的好苗子。”慕容烟雨说完忍不住‘啧’了一声,又补一句,“x了个x,她真的只有十六岁?”

    确实,虽说世间天才从来不缺,慕容府中更是不乏剑中好手,但以越摇风的年岁,对剑道就有如此见解,仿佛早已在剑上有无数经验沉淀,实属难见。

    倒是让人好奇她究竟从何而来了。

    慕容宁摇摇头:“既是如此,大哥何不一试?”

    一个人的性格能够潜藏,表情能够伪装,但剑路即心路,是轻易隐瞒不得,尤其是在慕容府这群人精居多的地方。

    慕容烟雨没有立刻回答。

    他转身,目光穿透渐沉的夜色,落在远处已经逐渐点起灯火的慕容府邸的位置。那里,如今应当人员齐聚,吵吵闹闹的声响会在诺大的院中交织成一片模糊而温暖的嘈杂。

    慕容烟雨背在身后的双手松开,渐消的光线从他身上隐没,苍老却挺直的背影在夜色里宛若一柄入鞘的古剑,声音随风低低响起:“找一个时间集结府内众人,说吾要考验他们的武功。”

    慕容宁一愣,接着笑开:“好。”

    特意召集其他人一起,看来还是对这个小姑娘别有青睐,大哥啊……

    一贯的嘴硬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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