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工牌塞回兜里，封寻月敛了心神，从出租车上下去。傍晚的阳光已经不再热烈，但亲子鉴定中心的玻璃大门反射出的光依旧刺得她眼眶发酸。

    “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一。”

    她忽然想起自己烧掉的那份报告上的数字，当时还嘲讽说这概率堪比她不是人是硅基生物，现在想想说不定真是乌鸦嘴。

    推门进去，空调冷气扑面而来。前台护士抬头扫她一眼：“取报告？”

    “嗯，姓封。”她递过收据，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柜台边缘。指腹下的塑料台面冰凉光滑，上面布满了细小的划痕，像是无数人曾在这里留下过焦虑的印记。

    护士从档案柜抽出一个牛皮纸袋，封口处盖着红章。封寻月接过时，纸袋沉甸甸的，像装了一整块生铁。

    她注意到护士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涂着淡粉色的指甲油，右手无名指戴着婚戒。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在她眼中突然变得异常清晰，仿佛大脑在刻意回避即将面对的事实。

    ……其实她早该猜到的。

    从收到游戏邮件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那份亲子鉴定大概率是真的。《浮士德》的“奖励”从来不是无的放矢，它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专挑人最不敢碰的伤疤下刀。

    上次是亲子关系，下次会是什么？

    她突然想起曾见过的某人书架上那本《浮士德》原著，封面上墨菲斯托菲勒斯的笑容，是如此诡谲莫测。

    当手指真正触到报告纸时，她还是顿了半分钟。纸张的触感意外地粗糙，像是廉价的再生纸，边缘还有些毛糙。

    “分析说明：依据DNA检测结果，待测父母系样本排除是待测子女样本亲生父母系的可能……”

    白纸黑字，连措辞都和游戏给的伪造版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次鉴定机构的名字换成了北京某生物科技公司，复核人签名龙飞凤舞，像一条嘲笑她的蚯蚓。

    “哈。”她突然笑出声，吓得隔壁取报告的大叔一哆嗦，手里拿着的矿泉水瓶都掉在地上。

    这下搞笑了。

    她曾经信誓旦旦说报告是假的，因为“概率低到不科学”，结果现在科学亲自来打她的脸。就像初中时她坚信自己数学能考满分，结果卷子发下来只有119分。

    走出鉴定中心，封寻月摸出打火机，就着垃圾桶点燃报告。

    火苗蹿起来，她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指。热浪扭曲了空气，那些冰冷的文字在火焰中蜷曲变形，最后化作一片灰烬飘进垃圾桶。

    …………

    封寻月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时窗外天光大亮，手机显示下午三点，锁屏上堆着周子远的十几条未读消息。最新一条是“封寻月你别吓我，再这样我报警了？？？”，发送时间是两小时前。

    她叹了口气，回个“1”，径直去浴室冲澡。

    沐浴露是许琉喜欢的茉莉香型，她挤了太多，泡沫顺着肩膀滑下，在瓷砖地面上堆积成白色小山。

    热水浇在头顶，混沌的脑子终于清醒过来一点。

    第一，她确实不是封云山和许琉亲生的。

    第二，《浮士德》知道这一点。

    第三，志留家政的工牌上有个和游戏设备相同的蝎子标志。

    ……好像脑子还是不太清醒。

    三条线索拧成一根刺，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关掉花洒，水珠顺着发梢滴到锁骨上，那里还留着一丝大逃杀副本里被烫伤的感觉。

    游戏里的伤，现实中的身体居然也有微弱反馈。她对着镜子查看，皮肤上确实没有任何痕迹，但那种灼热感却真实存在，像是记忆在身体上留下的烙印。

    “共感系统吗……”她喃喃自语，突然抓过浴巾冲回房间，从抽屉里翻出那副VR眼镜。

    登录界面比她想象得简陋。

    没有炫酷的3D动画，没有史诗级BGM，只有一个纯黑背景上浮着银白色的《浮士德》LOGO，下方是“登录”和“退出”两个选项，风格像极了某些故作神秘的独立游戏。

    LOGO的设计很特别，“F”字母的末端延伸出一条蝎尾，与最后一个字母“T”相连，形成一个闭环。

    封寻月点击登录的刹那，熟悉的失重感猛然袭来。后颈处传来细微的刺痛，像是被什么昆虫蛰了一下。再睁眼时，她已经站在一片纯白空间里。

    这里不是新手试炼的高塔，也不是孤岛的丛林，而是一个类似系统主界面的地方。地面触感奇特，既不像金属也不像塑料，踩上去有种轻微的弹性。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三面巨大的电子光屏悬浮在空中，正对面是一扇紧闭的金属门，门上贴着“服务器维护中”的告示。

    “还真在更新啊……”她走近三块光屏，文字随着她的视线自动亮起：

    “《浮士德》论坛（维护中，预计开放时间：7月23日00:00）”。

    “《浮士德》档案库（权限不足，需管理员授权开启）”。

    “系统设置”。

    她点开最后一项，界面立刻弹出密密麻麻的选项，但大部分都是灰色的“不可调节”。唯一能操作的是“共感等级”，滑块默认停在百分之五十。

    选项旁边有个小小的问号图标，她试着聚焦视线，眼前立刻浮现出一行说明文字：“调整游戏内感知对现实身体的影响程度”。

    “果然。”她眯起眼。孤岛副本里被烫伤的痛感大约削弱了一半，看来游戏会默认将现实身体受到的刺激按比例反馈。

    思索片刻，她把滑块拉到百分之三十——痛觉太低会影响判断，但也没必要硬扛着受罪。

    退出前，她不死心地去推那扇金属门。门纹丝不动，但借着灯光，她突然发现门把手的底部刻着一行小字：

    “所有命运馈赠的奖励，都已在暗中标好价格。——Faust”

    “……死装。”她撇撇嘴，却忍不住用指尖描摹那些凹凸的刻痕。指尖传来的触感异常清晰，甚至能分辨出字母“F”中间那道横杠比其它笔画要深一些。

    …………

    现实世界的调查则比游戏里麻烦得多。

    封寻月盘腿坐在电脑前，膝盖下垫着从床上拽来的枕头。电脑风扇嗡嗡作响，散热口排出的热风让她感到些许燥热。

    显然，搜索“志留家政公司”的结果全是保洁服务广告，官网logo是朵俗气的向日葵，和蝎子毫无关联。网站设计也很老土，首页轮播图上还写着“二十年年诚信服务”的标语，字体是夸张的立体艺术字。

    “说什么代加工？骗鬼呢。”她冷笑，转而搜索那个首尾相衔的蝎子形logo。搜索引擎的第七页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论坛链接，大多数都是404状态。翻了二十多页后，终于在一个叫“都市传说研究所”的冷门论坛看到线索。

    “《有人见过这个标志吗？像蝎子咬尾巴》”

    发帖时间显示是三年前，最后回复在五个月前。帖子里贴出的手绘图，赫然是志留家政的工牌图案。画得很粗糙，但蝎子尾巴上的纹路和工牌上一模一样。

    底下只有一条，来自昵称为“3500”的用户的回复：

    “私。”

    哦豁。

    封寻月立即注册账号，验证邮件迟迟不来。她刷新了三次邮箱，最后终于在垃圾箱里找到那封带着乱码标题的确认邮件。

    注册成功后，她给“3500”发去私信，内容很简单：“您好，关于那个蝎子标志，您知道多少？”

    对方直到凌晨一点才回复。

    3500：“你想知道志留家政的事？”

    屏幕的蓝光映在封寻月脸上，将她的眼睛照得发亮。她打字飞快：“是的。您有什么登上他们内网的途径吗？”

    光标闪烁了十几秒，对方发来两个字：“呵呵。”

    紧接着是第二条。

    3500：“回头，看身后。”

    封寻月的血液瞬间凝固。后颈处的汗毛根根竖起，像是有人对着那里吹了一口凉气。

    她缓缓转头——

    窗帘微微晃动，窗外是浓稠的夜色。楼下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而书桌旁的全身镜里，映出她苍白的脸，和空荡荡的房间。

    什么都没有。

    “…………”

    她僵硬地转回来，发现握着鼠标的手心全是冷汗。屏幕上又跳出新消息。

    3500：“哈哈，逗你玩的。”

    封寻月：“……一点也不好玩。”

    3500：“这是个小测试，通过了，自然就登的上。”紧接着发来一串链接。

    封寻月点开，发现只是志留家政的普通官网。页面加载时，浏览器右上角的图标转了很久，像是网络信号不太好。

    “耍我？”她咬着后槽牙，鼠标狠狠戳进官网的搜索栏。

    难道入口就藏在官网里？

    她按下F12调出开发者工具，密密麻麻的代码立刻占满半个屏幕。大部分都是常规的HTML和CSS，但有几个JS文件的命名很奇怪：“gatekeeper.js”、“sting.wasm”。

    正摸索着想要试试弄出网站源码，桌边的VR眼镜突然亮起红灯。封寻月一惊，迅速戴上，眼前的黑暗中出现一行红色的文字。

    “服务器维护即将在17小时后结束。”

    “玩家封寻月（ID：6112117）请注意，下一场游戏将于18小时后开启。”

    “您已通过淘汰赛获得正式玩家资格。”

    “本次副本内容可自选，请提前30分钟登录选择，感谢您的配合。”

    文字下方，一个倒计时数字开始跳动。

    “17:59:58”

    “17:59:57”

    “17:59:56”

    “啧。”封寻月摘下眼镜，转头，看见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银线，那光芒让她莫名想起孤岛大逃杀里的那把电锯。

    不知道李柠檬怎么样了呢。

    她突然想起那个怪力少女最后看她的眼神，愤怒中带着一丝受伤，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大型犬，不由得笑了。

    电锯的嗡鸣声仿佛还在耳边，混合着远处传来的，不知是现实还是记忆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