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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氏(四)

    “既是叶公子送来的人,那我也就不多查验什么了,这就签契吧。”

    说话的是晁府中的官家之一,这段时间专门管新招仆役的事。他认得叶小暑,知道此人既与主人家有渊源,又是沧阆派的人,于是只打量了雨馀凉几番,问了雨馀凉几句话,便拿出一张书契来让雨馀凉填写。

    雨馀凉和叶小暑此刻待的地方是晁府后院的某处,叶小暑是带雨馀凉从后院角门进去的,从走进晁府开始,雨馀凉就步步留心,从人到房屋布局,都不肯匆匆一瞥就放过。

    雨馀凉将拇指从红色印泥上拿起,随后在纸上自己名字的上方一摁。

    先开始的时候,叶小暑见管家将书契拿出来,忙道:“徐管家,我这朋友是来做短工的,可别拿错书契了。”

    那徐管家靠在椅上,一手举着烟管,一手食指点在那张纸上,眼睛半眯半睁道:“我给你们拿的书契,签就行了。”

    叶小暑还待说什么,雨馀凉对叶小暑道:“没事。”遂提笔在书契上写字。

    雨馀凉想的是,不管短契长契还是终生契,先进了晁府再说,等他想做的事做了,他随时都可以走,这纸书契倒也拦不住他。

    雨馀凉按下指印后,徐管家一手去拿那书契,纸张有些薄,他抓了好几下才抓起来,于是纸上留下了皱印。徐管家一边将头靠在椅背上看着书契,手中的烟管一边喷出烟雾,将他的整张面容罩得云里雾里。

    为了顺利进入晁府不引起怀疑,在来晁府之前,雨馀凉先把背上的两把刀卸下,放在府外一隐秘之处,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武林中人。

    一切妥当后,徐管家往旁边叫来一个人,他看向雨馀凉,随后又转过头对那人道:“你将他带进去,交给淮全调教。”于是雨馀凉与叶小暑道了别,手中抱着晁府下人的行头,跟着那人一步步沿着夹道走向晁府深处。

    在府中七拐八转一阵,雨馀凉脚下是石板路,路两旁则是绿树、修剪得整整齐齐的低矮灌木,时不时有一两座房屋映入雨馀凉眼帘,此外还有池塘、假山,凉亭。

    晁府比雨馀凉预想的还要大,不知走了多久,那人将雨馀凉带到一处院落门口,雨馀凉透过院门看见里面有一人背对门口站着,正指挥其他下人搬动花盆。

    给雨馀凉带路那人伸手在敞开的院门上敲了两下,朝里面道:“淮全,来新人了。”

    起先背对他们那人转过身来,他朝那人和雨馀凉走过来,打量了雨馀凉一番,道:“就是他吗?”

    带路那人点头,道:“嗯,交给你了。前头还有好些事要做,大小姐又偏偏在这一两日到,还得往那边安排人手呢。”

    淮全道:“这里就交给我,你忙你的去吧。”

    两人对话时,雨馀凉眼睛便落在那名叫淮全的高等下人身上。这是个约莫三十几岁的男子,不高,微胖,但神情甚是和善。带路那人走后,淮全对雨馀凉道:“你叫什么名字?”

    雨馀凉道:“雨馀凉。”淮全比了个手势,示意二人边走边说。

    雨馀凉跟随淮全来到院中,淮全道:“听你这名字倒不像贫苦人家的孩子,怎么想到来做下人?”

    雨馀凉一时没想到好的回答,只道:“身上没钱了。”

    淮全也没再多问别的,对雨馀凉道:“他们既然将你交给我,你就跟着我好好干。整个晁府都是夫人在打理,夫人性子和善包容,晁府给下人的例银不算少,对待下人也不怎么严苛,你只要不犯盗窃主人财物这类过于出格的错误就好。”

    雨馀凉道:“好的,那么……淮全大哥,我平时要做些什么呢?”他在心内祈祷不要是那种忙得饭都吃不上一口的活,倒不是真的怕吃不上一口热饭,而是担心那样的话他就没有多少做“别的事”的时间。

    淮全道:“现在这段时间没有固定让谁做什么活,每天都有各种新的事等着人去做。”

    这个回答有点模糊,雨馀凉有些不安,同时心想:“还真得随机应变了。”

    淮全道:“馀凉,你先去把衣裳换了,一会我带你熟悉熟悉晁府的布局,这样如果之后有让你跑腿的活,你也不至于找不着地方。”

    雨馀凉听淮全说要让他熟悉晁府,正求之不得,忙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换上晁府下人的衣衫后跟随淮全出了院子。

    淮全一边带雨馀凉在晁府中绕来绕去一边跟雨馀凉介绍各处所在,雨馀凉在心中默记,同时他也有了充分的东张西望的理由,便趁此机会四处搜寻着有着魁梧身材的大汉的身影。

    来到一座院子前面时,淮全没带雨馀凉走进这院子看了,他对雨馀凉道:“这里是大少爷的住处。”

    雨馀凉一下将淮全口中的“大少爷”和宋子期口中的“天之骄子小掌盟”对应上了,随后他问:“大少爷?难道还有二少爷三少爷不成?”

    淮全面上突然现出欲言又止的神色,他犹豫了半晌,还是低声对雨馀凉道:“是有一个二少爷,但……老爷不愿认这个小少爷。馀凉,以后在府中一定要慎言,决不能称那位小少爷是少爷,也不能说他跟老爷的关系……唉!总之,不要提那位二少爷就对了!而整个晁府中,除了大少爷和那位……二……”他本就在低声跟雨馀凉说话,此刻又把声音压低了些,“二……二少爷,再没有其他少爷了。”

    雨馀凉看淮全以这副模样跟他提起那位晁府二少爷,不由得感到好奇。随后一转念,又觉得此事跟自己无关,他点头道:“淮全大哥的话,馀凉记着了。”

    之后淮全又带雨馀凉走到了厨下,雨馀凉见里面极宽敞,跟普通人家狭窄的厨下完全不同,里面坐着几排女子,各个年龄都有,雨馀凉粗略估计有几十个,这些女子都在做着同一件事,便是给鸡拔毛,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来将已经拔好毛的鸡拿走,而旁边的大桶里装的则全是没有拔毛的鸡。

    雨馀凉已经有些预料到之后的宴席规模有多大了。

    继续跟在淮全身后,来到一处花园中,雨馀凉看见好几棵树旁都搭了梯子,晁府下人正在给花园里的这些树挂上五彩玻璃球、各色花灯,正当雨馀凉满眼花团锦簇、眼花缭乱时,淮全突然一扯雨馀凉,同时他的声音传入雨馀凉耳中:“夫人来了,快行礼。”

    淮全、雨馀凉,以及花园中的其他下人皆站在道路旁边,众人将头低着,花园中一时安静下来,唯闻环佩叮咚声响。

    一道女子声音传入雨馀凉耳中:“这些花灯别只挂一个高度,要错落有致些才好。”旁边传来其他人的声音:“是,夫人。”

    雨馀凉低着头,却抬起眼皮,斜眼偷觑这位晁府女主人、水西掌盟晁游的夫人。见到真人后,他心想果如淮全所说,这位晁夫人看上去极是亲善。晁夫人约莫四十多岁,但并未发福,体格纤秾合度。她生了一张圆脸,脸上并未怎么化妆,但笑起来让人感到如沐春风。

    晁夫人经过雨馀凉身前时,雨馀凉赶紧收回目光,只看到绛色的衣衫从自己跟前移过,裙裾随着走路的动作左右摆动。在晁夫人就要完全从雨馀凉身前错开时,有一名下人向晁夫人走去,道:“夫人,大小姐明日就到,范管家问到时要不要派人去城门口接。”

    晁夫人沉默片刻,转着手中刚摘的一朵粉色重瓣菊道:“大小姐的事,他倒是上心。蝉儿说不定根本不想看见我们这些人,但不去接吧,又怕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到老爷跟前告状,说怠慢了他的女儿。你去跟范管家说,派几个稳妥的的人将这事办了,明天务必将晁家大小姐稳稳当当地接到府里来。”

    那名下人道了声“是”便急急去了,晁夫人也带着身后侍女离开了花园。

    雨馀凉这才将头抬起来。

    待走远后,他才问淮全:“大小姐已经出嫁了?”

    淮全道:“没有。”

    雨馀凉道:“大小姐没住在晁府?”

    淮全道:“大小姐平日住在沧阆老宅,只在特殊日子才会过来鄜城。”

    雨馀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道:“老爷竟然让未出阁的女儿一个人住在一边,还是在离这那么远的沧阆?”

    淮全道:“这是大小姐自己的意思。”

    雨馀凉愣住了,过了片刻才道:“……为何?”

    淮全道:“大小姐,是老爷与方氏夫人的孩子。”

    雨馀凉道:“方氏夫人?”

    淮全道:“就是老爷的第一位夫人,现在的夫人是韩氏夫人,是第二位夫人。”

    雨馀凉道:“那……”他也压低了声音,“二少爷,是哪位夫人的孩子?”

    淮全道:“哪位夫人的孩子都不是。”

    雨馀凉沉默了,已经知道这是一段男人的风流韵事,事后男人劲头过了却深以为耻。

    过了一会,他道:“少爷有两位——大哥放心,我在其他人跟前只当有一位,那晁府小姐有几位?”

    淮全道:“大小姐是老爷的第一个孩子,唯一的女儿。”

    雨馀凉想,晁游有三个孩子,三个孩子分别有三个不同的母亲,晁家内部的关系,倒比他想的要复杂。

    雨馀凉道:“老爷为何要娶韩氏夫人?是因为和方氏夫人关系不好么?”

    淮全道:“方氏夫人过世了,有十多年了。”

    雨馀凉一时说不出话。

    淮全又道:“不过你也说中了一点,方氏夫人在时,和老爷关系并不很和睦,所以……”他呼出一口气,“这大概也是大小姐不愿住过来的原因。”

    雨馀凉想将话题渐渐引到晁府护卫上,特别是打探其中有没有身材特别魁伟的,但关于晁家家庭成员的关系,两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间,淮全已经带雨馀凉在整座晁府逛了一圈,因此还没来得及问出想问的,淮全便跟雨馀凉说他还有别的事要去办,让雨馀凉先回到住处休整一番,明天开始干活。

    雨馀凉想反正他待在晁府的日子还长,也不急于这一天,况且一来就问太多问题,反倒引人怀疑,于是也就听淮全的话回到住处。

    供晁府下人睡的是一张大通铺,因为人多,所以即使下人们住的屋子也算大,但仍是气闷。晚上雨馀凉躺在榻上,只觉屋内空气浑浊,加上不适应,半天睡不着。

    因为精神处于兴奋状态,所以雨馀凉闭上眼后并无困意,反而思维活跃,一个念头在他脑中越发清晰:十一年前柳家灭门,是否正是跟自己身上的长命锁有关?

    或者更准确地说,跟长命锁里的东西有关。

    人皮图,玉钥匙。

    雨馀凉想到这,隔着中衣抚上了贴肉放置的长命锁。

    之前记忆缺失时,雨休告诉他,这块长命锁是捡到他时他就戴在身上的。而如今雨馀凉恢复了记忆,也只知道这块长命锁是他从小戴着的,从没有人——包括他的父母,他的哥哥——告诉他这块长命锁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若灭门的原因真是这个,且晁家和沧阆派进行了合作,那么他们十一年前想要从柳家得到的东西到现在还没能到手,他如今身在晁府,便是身陷敌营,更应该格外小心。

    虽已入秋,但天气仍然闷热,加上屋内人多不透气,汗水从雨馀凉头上、身上各处渗出来,他能感到汗水顺着脖子滑落下去,留下一路潮濡的水痕,但过不了多久,那路水痕便干在脖子上,短暂的清凉后是让人心烦意乱的燥痒。他一时不知是因为身上湿腻,所以越发引得心里焦躁失落,还是因为心中烦闷难当,所以身上才出这么多汗。

    雨馀凉心中充满了对未知前路的忧虑,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鱼晚衣对他说的:“我就在晁府附近,虽然没在你眼前,却就在离你很近的地方。”

    似是忽然有一缕凉风从窗户吹进来,雨馀凉感到舒适沁爽的凉意,伴随着内心瞬间的平静。

    鱼晚衣就在附近。

    他的心平复下来,身上的汗水也渐渐干了。困意席卷上来,他闭上眼,不知不觉间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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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白天,鄜城大街上。

    侍女对着离开马车的蓝色身影道:“大小姐,大小姐!您要去逛,好歹让人跟着!”

    一名护卫上前正色道:“大小姐,夫人说了,要属下保证您的安全,您这样,属下无法交差。”

    晁蝉脚步一顿,脸上没什么表情,双眼却直直盯着前方,再回过头来时,已然是一副温婉的笑脸,她对身后的几名晁府下人道:“放心,我好久没回鄜城,就是想一个人逛逛,不会走丢的。你们就在这等着,不到半个时辰我自会回来。我向你们保证,绝不会让你们交不了差。”

    护卫还待要说什么,晁蝉突然走到旁边茶摊上,要了几份凉糕,然后给几名晁府下人每人手中塞了一份。

    那名护卫先开始极力推辞,说他们身为下人不能接受大小姐花钱给他们买东西,说这样“要不得”,晁蝉却一边笑一边说道:“要得,要得。”

    几名下人手里捧着凉糕,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们眼前这年轻的女子到底是掌盟千金、晁府大小姐,是他们的主子,她说不要怎样,他们也不好硬要她怎样。

    看见几名下人站在原地没有动作,晁蝉再次语气郑重一字一句道:“不、许、跟、来。”说完轻盈一转身,身上的蓝色大袖衫一摆一拂,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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