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归寒烟打着哈欠从庙中走出。
昨晚她明明听到香香开门的声音，却不知为何顾岑风最后并没有进来。那事虽是意外，却让她反复纠结了一晚上，直到天快亮才睡着。
归寒烟暗自摇了摇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她与顾岑风从前都没什么，如今自然也是一样。
只不过要离开时，香香自告奋勇地要驾车，归寒烟则选择坐在了香香身边。
车轮骨碌碌地碾在山道上，归寒烟百无聊赖地看着山道两旁的花花草草。
此时却听香香凑到她身边，小声说道：“你和顾大哥怎么啦？昨晚就觉得你们怪怪的，早上也不见你们说一句话。”
归寒烟讪笑一声，“有吗？我们不一直这样……”
香香却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你们从前可不这样。修海后来找我，一多半都在说你们的事，他还说他认的大哥居然还帮着你欺负他。”
想到当时修海憋屈的神情，香香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归寒烟也回忆起来，不由莞尔。
随即她又叹息一声，“你也说那是从前的事了。”
顾岑风坐在车厢里，无意听到她们谈话。原本挂在嘴边的笑意渐渐消散，转而变为沉闷的郁色。
临近城中，三人便弃了马车，乔装了一番混入游人之中。
此时，街道上几乎挤满了人，都在等着花车经过，沾沾花神的福泽。
湖心岛上，寻薇正对镜为自己涂上殷红的口脂。她悉心妆点完，再看向镜中，只觉自己从无今日这般盛放。
与之相反，单玉兰却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明知这是浑水，为何还要去趟？毒酒那件事连溪既不追究了，就这样过去不好吗？”
寻薇反倒笑了笑，“大娘你多虑了，花神不是谁都能当的。如此风光之事，我既有上天赐予的容貌，为何不去争一争。幸好连管事不计前嫌，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只要我出人头地，这日子不也就好起来了？”
单玉兰只觉寻薇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怪异，“你从前不是最恨这些……”
寻薇倏地扳起脸，“从前是从前，人都是会变的。既然胳膊拧不过大腿，我又何必假清高，非要与这世道对抗！”
说罢，寻薇拎起繁复裙摆，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可不知为何，单玉兰竟从她的背影中，看到了一丝决绝。
罢了，人各有志……单玉兰叹了口气，既然寻薇想要另寻他路，她的计划也要变上一变才是。
迎接花神的船只缓缓驶离岸边，单玉兰趁人不备，也悄悄混了上去。
姑鹤城中最为繁华的一处高楼上，慕容雪正坐在顶楼的亭中颇有闲情逸致地烹煮着一壶茶。
待茶煮好，他信手摆上两个茶盏，随即将金黄的茶汤灌入其中。
香气杳然扑入鼻中，安王不过闻了一闻，便赞道：“好茶。”
慕容雪闻言笑了笑，尹良也从旁恭敬回道：“茶叶已差人送去王爷那里了。”
安王放下茶盏，对慕容雪笑道：“你这底下人办事倒是利索。不像我手下的人，莫名其妙死了都不知谁干的。”
慕容雪手上一顿，随即淡淡道：“此事我会给王爷一个满意的交代。”
安王一笑：“这么高兴的日子，咱们不说这个，煞风景。”
二人说到此处，只听底下街道传来一阵欢呼之声。安王起身走到亭边，俯瞰街上盛景。
一辆十分气派的双层花车缓缓出现在众人视线之内，在繁花之中，扮做花神的女子正翩翩起舞。
只见她容貌昳丽，身段更是轻盈曼妙，举手投足间更有五彩花瓣洒落，真仿佛花仙下凡一般。
围观的游人将路两旁围得水泄不通，也只为一睹花神风采，得她眼神片刻的停留。
“王爷觉得如何？”慕容雪坐在原位，好整以暇地问了一句。
安王先是点点头，“看来侯爷这里藏龙卧虎，如连管事一般姿色的女子，竟也不在少数。”
而后又摇了摇头，“不过本王还是对侯爷的婢女更感兴趣——长相和我表妹昭华有几分相似的那个。”
闻言，慕容雪一改方才的闲适，抬起眼睛看向安王，“婢女？王爷说的哪一个？”
安王背着手，专心看着底下的热闹，他身旁小厮代为回话道：“是一个名叫春荷的婢女。”
慕容雪看了一眼尹良，尹良当即沉思片刻，这才回道：“禀侯爷，咱们园子里没有叫春荷的婢女。”
闻言，安王也回身诧异看了慕容雪一眼。
正当此时，一名侍卫匆匆赶来求见。尹良见状不对，当即带着侍卫一道离开。等尹良再回来时，便与慕容雪耳语一句：“侯爷，那姑娘打晕斐黛跑了。”
慕容雪垂眸听着，再抬眼时，眼瞳中便似覆了一层冰霜。
归寒烟跑了，安王便遇到了一个不存在的婢女，竟然如此巧合。
慕容雪靠在椅背上，神色晦暗不明。
要说像，她那双眼睛倒是有几分像昭华郡主。只是想不到这安王看着人模人样，背地里还对亲表妹动了心思，倒是比他那个弟弟还不是东西。
“这就奇了。昨晚在天极楼下，那婢女亲口对本王说她叫春荷，怎得侯爷说没这个人？那难不成本王遇见的，是个女鬼不成？”
慕容雪冷冷一笑：“想不到一个婢女，竟叫王爷如此念念不忘。”
“诶，你还真别说。这大鱼大肉吃惯了，偶尔也想来点清粥小菜解个腻。”
“那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慕容雪看向安王，“其实王爷遇见的并非什么婢女，而是本侯的一个小妾。那晚她与我闹脾气，私跑出去而已。”
“哦？这倒是有趣。既是小妾，若侯爷肯割爱，本王定不会教侯爷吃亏。”
安王坐在慕容雪对面，替他斟满一杯茶水，又笑道：“到了咱们这个地位，想要什么就要想方设法得到，片刻也等不得。你说是不是？”
慕容雪看着桌上溢出的茶，一时沉默下来。
这时，花车上也传来异样。
归寒烟三人混在人群里，一边躲避追查他们的可疑之人，一边往城门口移动。却不知从何时开始，花神手中飞扬的五彩花瓣，变成了一张张白色的纸片。
漫天白纸洒落，恍若为这场盛大的花车游行迎来一场丧仪。
归寒烟随手抓住一张，却见上面用小字写着的，除了慕容雪手下的恶行之外，还有数位少女的生平。
大的十八九，小的十二三，如此美好的年纪，她们却都命丧黄泉，只留下了这短短的十几个字。
“发生什么了？”顾岑风虽看不到，却也觉察出此刻氛围不对。
归寒烟正要答，却听花车上寻薇的声音此时大声传来。
“姑鹤城城主慕容雪，唆使手下尹良、连溪逼良为娼、草菅人命！其手下应五、游六，一个设局诱赌，一个私放印钱，逼得那些还不上债的人，将妻女卖入青楼抵债！
姑鹤城就是一个巨大的吃人窟！它将无辜女子生吞活剥，换成钱财源源不断供给那些掌权之人！
他们作恶多端，却在这姑鹤城一手遮天！我今日便要撕开这天，让你们都认清这些人的丑恶面目，亦要告慰那些无辜枉死的女子亡灵！”
花车骤然停了下来，可寻薇的控诉还在继续。归寒烟怔愣地看着，这才认出她竟是在逍遥楼那晚牵扯进毒酒事件的姑娘。
尹良扒在亭边看着，神情早已换为惊恐。
“属下这就去处理。”他躬身对慕容雪道了一句，人便慌张而去。
安王此刻也饶有兴致道：“这也是侯爷为本王准备的么？”
慕容雪并不接话，只是看着花车上的寻薇，淡淡道：“取我的弓来。”
安王一顿，觑了一眼慕容雪神色，顿时收敛了打趣的心思。
眼看街上越来越乱，归寒烟带着顾岑风和香香挤到了一处略高的台阶之上。
向人群中望了一眼，归寒烟便敏锐发现，有不少穿着常服的人正往花车的方向逆行而去。
“看来之前那些准备要搜捕我们的人，如今都要冲着花神而去了。”归寒烟紧盯着街上，语气中不乏担忧。
香香靠在归寒烟身边，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出城吗？”
归寒烟犹豫起来：“再看看。”
寻薇此刻也发现了人群中抓她而来的人，她将所有纸片都扔了出去，又拔出了一把小刀举在身前。
“我今天来，就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活下去！来啊！”
寻薇的声音在发抖，可她的刀子又利落地划在爬上花车之人的身上。
她好不容易击退眼前这人，却又有一人从另一边爬了上去。
归寒烟手边无物，情急之下只能将手上那张纸揉成团，用内力猛地弹了出去。
纸团狠狠打在那人脸上，还未出声他便身子一歪掉下花车。
眼见爬花车来抓她的人越来越多，寻薇明白，自己已到了末路。
她瘫坐在花车之上，不由落泪，拿着小刀的手却缓缓举起。
“姐妹们，若你们在天有灵就保佑我，就算死，我也要死在自己刀下。”
可刀尖还未落下，慕容雪的白羽箭率先而至，直直往寻薇后心而去。
“铿”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精准打在了箭镞之上，白羽箭顿时被打飞，钉在了一旁的廊柱之上。
香香见状不由惊喜：“寒烟！你好厉害！”
归寒烟一楞，随即回她：“不是我！”
他这一箭未中，慕容雪于亭边瞧见这幕，反而轻笑一声：“看来这城里还有高手。”
说罢，他拈起三枚箭羽，一并搭于碎犀弓上，赫然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