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马牵香车,左右皆彩旗。
宫门口,顾曦远远地朝着皇祖母行礼,努力无视裴衡话中的阴阳怪气,而后转身上了马车。
车队行至城外,却忽然停了下来,顾曦今日一早便起身拜祭祖宗,眼下正在马车中补觉,见着马车停下,还有些疑惑,没等她出声询问,就听见马车帘子外响起了乘风的声音。
“殿下,是陆姑娘送你来了。”
顾曦知道这一趟自己走得急,那日自己出宫拜别父母香火的时候,也没有跟陆玉窈见上一面,她心中又何尝不是难过,此去一别,也不知道何时再能相见。
阿窈既然到了这里,顾曦也没有还因为难以离别而避着不见的道理。
她下了马车却才发现,来的人不止阿窈,还有纪书勤。
动作停顿了一下,乘风上前靠近,“殿下若是不想见纪书勤……”
顾曦止住他,“这事与他无关,更何况还没确定呢。”
说罢,便上前。
陆玉窈嘴角挂着笑,但眼底是藏不住的难过,小声骂道:“没良心的,就要走了,居然也不跟我见一面。”
顾曦也笑,“好啊你,敢骂我,信不信我治你一个以下犯上的罪。”
“好好好,”陆玉窈说着,“你倒是治我的罪,临走之前,把我们俩的情分清算得一干二净算了,反正以后也不往来了。”
顾曦便去拉她的手,“如今我们陆姑娘气性可大,一句玩笑都听不得了,想来日常在家中,小张大人可有得受了。”
见她还打趣自己,陆玉窈就要甩她的手,但刚要动手,就听见顾曦继续说:“还有,怎么就不往来了,就算见不到面,我也要给你写信的,难不成你不准备给我回信不成。”
陆玉窈瞬间就落了泪,“你说你,都要走了,还要挤兑我一两句。”
“别哭啦,”顾曦握着她的手,两人心底都不好受,这样想着,她便率先移开了看着陆玉窈的目光,看向纪书勤,“书勤,好久不见了。”
纪书勤脸上不见半点笑,“只是没想到,好久不见的一面,居然会是最后一面。”
他的目光越过顾曦,看向她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乘风,眼神不善,“以前是纪某眼拙,没看出来可汗竟然是深藏不露。”
“望舒,往后你可得小心一些,免得再被人骗了。”纪书勤对着顾曦说道。
其他的人或许听不出来,但是周围站着的几个,都是知道乘风以前在顾曦身边当侍卫的事情的,纪书勤眼下这句话,不过就是讽刺顾曦以前就是被乘风给骗了,甚至是说乘风处心积虑,不安好心。
顾曦抬眸看他,“书勤,我们自幼长大,我会不会被骗,我心中有底,你的这句话,我就当你是为了我好了。”
纪书勤急了,“望舒,你就当真愿意就此离去,我们大昭也不止你一个公主的……”
“闭嘴。”顾曦喝道,就连着一边的陆玉窈也皱了眉。
如今大昭仅有两位公主,除却顾曦,那就只有裴竺了,纪书勤话里的意思,便是要怂恿顾曦反悔,把裴竺推出去,这话其中的大逆不道尚且不说,但是裴竺和纪书勤可是有婚约在身,这句话若是被传出去,就算是顾曦已经远嫁余北,也得被人当作茶余饭后说笑的谈话,更何况是还在翎京的裴竺。
纪书勤面对顾曦的怒气,竟也不知错,还要辩驳。
顾曦:“此事已定,我也心甘情愿。”
“可是……”
“没有可是,”顾曦顿了顿,“书勤,你我相识一场,我不想在这种时候,却跟你翻了脸。”
陆玉窈见状,也打着圆场,“好端端的,不说这些了。”
“阿曦,知道你什么都不缺,但是这个,”陆玉窈拿出一个香囊,“这是我最近才绣的,里面放了你喜欢的檀香,你拿着吧,以后,好好的。”
送亲队伍的人上前催促,“公主,我们该出发了,莫误了时辰。”
顾曦朝着陆玉窈点点头,转身离开。
乘风跟在顾曦身后,目光却在纪书勤腰上的玉佩略过,想到什么,回头见顾曦已经走远,忽而开口道:“纪公子,你既然这么有主意,以后的路可得看清楚了,别把能救你的人给往外推了。”
送亲队伍和余北的人离开,陆玉窈才对着纪书勤说道:“你方才说的是什么话,阿曦都要走了,你还说这种以下犯上的话,要是传到长平公主耳朵里,可怎么办?”
纪书勤也后知后觉,自己和裴竺的婚姻已经定下,自己以后是要靠她的,想来也有些后怕,“我就是一时急了,才口出此言的。”
陆玉窈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只不过她脑中想着方才乘风说的话,这些日子以来,看着乘风的所作所为和对朝廷的步步紧逼,以及他在短短四个月内,就让余北换了新王一事,她哪能不知道这是是有手段的人,要不是自己看得出来他对阿曦确实有情,那么这桩联姻,她私底下也是要劝告阿曦的,而乘风方才的那就话,分明话中有话。
陆玉窈看了纪书勤一眼,难道乘风查到了什么,或者是说,已经确定了。
想到这里,陆玉窈不禁问了一句,“最近……纪伯伯可还好?”
纪书勤一顿,他自然知晓自从南边出事一来,父亲便频繁告病一事多有疑窦,他也曾问过父亲,但父亲却总是一脸悲切和后悔,什么也不说。
“父亲近来还好,只是身子还是有些不适。”
陆玉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马车内,顾曦小心地将香囊放好,拭去了眼角泪水,只是还没过多久,马车又停了,而后帘子被掀起,乘风进来了。
马车继续前进。
“方才书勤可说了,让我注意些,别让我令人骗了,现在想想,我好像确实是被你骗过一段时间的。”
乘风紧紧盯着顾曦的眼睛,“殿下心中分明不是这么想的。”
顿了一下,又道:“若是调侃我能让殿下好受些,殿下便说吧。”
乘风知道顾曦心中就没有觉得自己骗过她这回事,眼下这么说,不过就是心中难过,向说些话转移心情罢了。
顾曦刚刚止住的泪忽然又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乘风顿了一顿,迟疑着,而后靠近,伸出手将顾曦拥入怀里。
“若是殿下以后想见陆姑娘,还是可以回来的。”
可以是可以,只是那个时候她的身份已经不一样了,就算能回来,待的时间也不长久。
知道乘风是在安慰自己,自己也不可过去悲伤,但是顾曦就是忍不住。
她想到皇祖母,在自己将要离开之际,所说所做的亲近之意,却不是因为误害父母亲的悔恨,而是怕自己找到了余北作为靠山,回头来针对大昭,这么多年的祖孙情,到最后却没有半分的信任,而自己到如今,竟也还没能查清父亲当年被陷害一事的来龙去脉,更是为人子的失责。
顾曦把头埋在乘风脖颈,压抑着哭声,“乘风,我就是有些难过。”
“我明白的,”乘风拍着她的背,“殿下要是难过便哭吧,只是您心中难过的事情,一定会有结果的。”
顾曦恢复了平静,坐直了身,道:“如今余北的援兵去增援了,那南边就算是一场硬仗,也得打了,我相信陆伯伯,也相信你。”
她看着乘风的眼睛,“我的事情再怎么样也是有着落了,那你呢?”
乘风瞬间就坐不住了,由固已经跟他说过,顾曦问起余北的事情,而由固也全部都说了,所以眼下她知道自己额吉还活着一事,但是之前自己却说她已经死了。
“嗯?”顾曦因为哭过,声音还有些哑,“这件事,就算你现在不说,等我到了余北,总是要知道的,难不成你还想等书勤对你的指责变成真,真的就一直骗着我?”
“此事是小事,没必要让殿下替我忧虑。”
“你都能替我做了这么多事了,怎么我替你忧虑却不行了?”顾曦说着,“乘风,等我们成了亲,那就是一家的人了,我的烦恼,你替我解决了,你的难处,我自然是要帮着你的。”
顾曦这句话,让乘风颤了一下。
“我就问你一句,这件事情,你能不能处理得当,会不会影响你?”顾曦问道。
其实就算乘风不说,顾曦也能猜到一二,之前乘风对自己所说的故事并不是假的,那个带着乘风穿梭在漫天黄沙中保全性命的额吉不是假的,只是后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乘风对她的感情变了,甚至到不想承认她的地步。
又或许是,拼尽全力保护乘风的行为不假,但心却有异。
乘风知道顾曦这话是不想追问的意思,于是点头,“殿下放心,我能处理的。”
队伍浩浩汤汤,快马加鞭的,总算是到了两国交界之境,顾曦和乘风辞别了送亲使者,转而踏入了余北的土地。
异国之景色,顾曦心有好奇,只是这一带到底黄沙肆虐,乘风担心顾曦被迷了眼,于是也跟着她坐在马车中,死死遮着帘子,不让动。
这一路,两人的关系多少是亲近了一些,但顾曦也能察觉,如今乘风还是把自己当作半个主子对待,自己稍有半点皱眉,他就要嘘寒问暖的,担心顾曦受了委屈。
马车走了两日,总算是离开了漫天黄沙的地界,乘风有心让顾曦休息几日在启程,于是提前让人准备好了下榻的地方。
“眼见着就要年关了,今夜歇一夜便成,明日照旧启程吧,我没那么娇气。”顾曦顾虑乘风身为一国之君,总不能把国事撇在一边。
乘风顺着顾曦的话,“都听您的。”
这几日顾曦一心想将乘风对她的称呼改了,免得到了余北,他还一直称呼自己为殿下,不合规矩,只是“顾曦”两个字似乎哽在了乘风喉咙,就是说不出口。
顾曦进房歇息,乘风这边便有人报信,“可汗,大王子被人放跑了。”
乘风只是微微皱眉,而后道:“安排几个人,把这个驿馆围住,特别是公主身边,着人紧盯着。”
巴拓尔如今逃出,第一件事肯定是针对自己,自己出事无所谓,但是顾曦一定不能出事。
入夜,下榻的驿馆周围重重把守,顾曦看着自己房前多出来的好几个人,便发觉了不对,“午间到时,似乎并没有这么多人。”
执书给她布菜,“您下午歇着的时候,可汗安排的。”
“可有说是因为什么?”
执书摇摇头,“并未。”
隔壁房内,乘风一卷一卷看过王城中送来的奏帖,在看到其中一篇让他定夺婚姻典礼的奏帖时,顿住,这事倒确实是件需要好好思虑的事情。
正想着,忽然听到门口传来说话声,起身开门,“怎么了?”
守在门口的亲信塞恩道:“回可汗,守夜的士兵说,我们的马车坏了,若是明日要启程,怕是不行了。”
乘风闻言却轻笑了一声,看来是天神保佑,也想着让顾曦休息一日,正要说那明日便不启程了,忽然想到什么,“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前来禀报的士兵道:“是马车的车轴坏了,确实有些不对劲,看着像是被刀子凿坏的。”
话音刚落,可汗便从他身边迅速走过,直奔隔壁的屋子,问门口守卫,“公主呢?”
“方才说是歇下了,在屋里呢。”
乘风便敲了敲门,很快便有人来开门,是执书,乘风探头看了一眼,见顾曦确实在屋里床上睡着,才松了一口气。
“你们照顾好公主。”
执书应下,从门口忽然增多的守卫还有眼下乘风过于突兀的行为,她多少也猜出来不对劲。
乘风心中放心不下,于是跟着人准备去看一眼坏了的马车。
这边的执书关上门,转到床前给顾曦掖了被子,忽而听到身后的抱弦似乎闷哼了一声,正要转头,脖子就被人重重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