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惊无险到来周末，伏案一周，周身酸痛，林羽童决定舒展下筋骨。

    干脆趁着好天气，换上衣服，去拳馆打拳。毕竟在老高那买了年卡，少去一次亏一次。

    白天的拳馆人不算多，老高不在店里，一个生面孔男孩守着前台。

    零星几个在拳台上对练，沙袋也只有两个人在用。

    她见到这景象，心里踏实了，自己终于可以痛痛快快练拳了。

    拳头怼在沙袋上，力度越来越大，想象上面有一张客户的脸，三五下就打飞他们，还有那张可恶的男人的脸，要揍到他毁容。

    沙袋左摇右晃，积攒的恶气都随之挥散。

    几拳下来，她出了不少汗，有脱胎换骨，重塑肉身的感觉。

    歇口气，在自动贩卖机前买瓶矿泉水，作势要喝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个熟悉的发色。

    黄毛。

    她歪头猜测：只是碰巧吧，全天下人人都可以染黄毛。

    但是发型都一样。蓬松小卷，看起来像个浅色泰迪。

    说不定有人品味也这么差，留了同样的发型呢。她默默解释着。

    叶恒祯似乎意识到有人盯着他，茶色的眼珠滴溜溜转一圈，发现了她。

    “大姐，你在这啊。”他眼里闪过一抹亮色。

    还真是他，这人性格不讨喜，却偏偏有一张讨人喜欢的脸。要不是之前结了梁子，自己高低要微信号，主动出击和他约会。

    “别一口一个大姐，谁是你大姐。”林羽童戴好拳套，继续练拳，不想和他多废一句话。

    叶恒祯碰了钉子，自觉无趣，坐到椅子上，忙起自己的事。

    因为人少，拳馆里有一点动静就特别明显。

    尤其是她全力挥击，砸在沙袋上的声音。

    前台的男孩都不免往这里瞧，生怕她出什么事。

    幸好，只是排解情绪，合理发疯。

    终归是写字楼牛马，体力值太低，打了几拳之后就气喘吁吁。只好坐在凳子上，慢慢恢复体力。

    不过她纳闷：黄毛一向擅长毒舌，刚才自己搞出那么大声响，他都没说话，做什么呢？

    在八卦的心态下，她身子向前探，往他的方向望去，一看究竟。

    一大块屏幕，上面花花绿绿的，一页页翻过去，手指慢慢上滑——他在翻看PPT！

    虽然不知道具体内容，可这么班味儿的动作在他这种社会人身上出现，太不寻常了。

    难不成，他也是某个广告公司的同行？

    不对，之前他说自己辛苦，证明不是这个行业的。

    眼前浮现起他绿色的手机屏幕，想必是赔的不少，只能打工做社畜了。

    正思索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大姐，偷窥有意思吗？”

    一抬头，叶恒祯看着她，眉眼弯弯，露出一抹坏笑：“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这么关注我。”

    “告诉你别喊大姐了。”林羽童微微脸红，用一句话搪塞。“别自作多情，我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他弯下腰，用玩味的眼神看着她，“你还脸红了。”

    她避重就轻：“你看起来不像上班的，怎么也在这左右开工啊？”

    “你说那个啊。”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那是朋友介绍的投资项目，他只是帮忙看看。

    她又伸长了脖子，瞧了瞧屏幕，很快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品牌市场部的，正写规划呢？”

    他闭口不言，心想：这女人自己给自己找答案。算了，借坡下驴，内容也相差无几，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叶恒祯顺着她心意，微微点头：“是，我写得可累了。”

    “看在你喊我一声姐，这么尊敬我的面上，我帮你把把关。”林羽童挪坐到叶恒祯那张长凳上，两人肩并肩，坐在一起。“我也算是品牌里摸爬滚打过的。”

    “那就麻烦姐了。”他眼尾浮起一抹欣喜，转瞬即逝。

    她拿过电脑，刚打开第一页，突然想起件重要的事，侧头问他：“你这个不涉及保密内容吧？”

    “不涉及，你看吧。”

    不涉及保密，说明项目重要性不高，更意味着预算不多。

    她本打算用这种方式跟他套套近乎，万一和他的公司攀上关系，兴许以后就有源源不断的生意找上自己。

    虽然算盘打得叮当响，但从这份PPT的等级看，他也是底下的小喽啰，使不上多大劲。

    即便如此，刚才自己夸下海口，就好人做到底，认认真真看完这份资料，给出意见。

    正当林羽童埋头研究的时候，叶恒祯饶有兴致地观察她：五官细致，略施粉黛的脸上有一份藏不住的聪明劲。锁骨有好看的弧度，身型挺拔，不寻常的英气。

    “你这个项目有些问题。”她手指碰到屏幕，旋即收回来。“对不起，不该用手直接摸你电脑屏幕。”

    “没关系，我不介意。”

    “哦，我以为你和我同事一样有屏幕洁癖，不让人摸呢。”

    他把话题拉回来：“你刚才说项目有问题，什么问题？”

    “你看，这个产品主要针对一线城市，客单价那么高，却主打中年人，如今他们上有老下有小，背着房贷车贷，要掏钱很难的。”

    林羽童坦诚以待，把看出来的问题一股脑都说出来。

    叶恒祯虚心请教：“那我该怎么办？”

    其实这些问题他刚才就看出来，已经打算不投资这个项目。

    她和自己的见解相同，更想知道她有什么解决办法。

    她把电脑还回去：“船小好调头，趁着还在PPT的规划阶段，重新立个别的项目吧。”

    “那找你们公司帮我策划，来得及吗？”他变得严肃，似乎真的考虑与她合作。

    “不建议。”

    “为什么？送上门的生意你不要吗？”叶恒祯越发好奇，这个人太有趣了。

    “我们公司收费高，拍条广告片就把你预算吃掉一半。”她发觉坐的太久，是时候回去继续打拳。

    “你倒是不护短。”

    林羽童站起来，边走边说：“护短有什么用，一锤子买卖，我都是放长线钓大鱼。”

    听见这话，叶恒祯抿嘴忍笑，把电脑放进包里：“谢谢建议，以后有类似问题还找你。”

    “我们可贵了，”她一拳打飞沙袋，动作潇洒，“这次是看在咱俩之前不打不相识的份上，免费送的。”

    他提起包，打算要走：“你人还蛮不错的。”

    “在都是钱味的地方，我喜欢讲点人情味。”

    她又是一拳，似乎对这个世界的浮华与做作充满了怨恨。

    “那你挺招人喜欢的吧。”他挥挥手，对她微笑，“拜拜，下次见。”

    一个重要问题突然在她脑中闪现，扶稳晃动的沙袋，三步并作两步，张开双臂，挡在他身前。

    叶恒祯不解，带着调笑的口气：“干嘛？还舍不得我？”

    “自我感觉不要这么良好。”林羽童马上反驳，“上次说打你的事分几笔勾销，今天算一笔吧？”

    “你怎么还记得这事？”他故意拍拍额头，做恍然大悟的样子，“不说我都忘了。”

    “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她突然觉得委屈，声音逐渐低落，快要哭出来，“亏我每天提心掉胆，怕你突然找上我。”

    “对不起，我——”没想到她这么在意，自己的恣意妄为伤害了她。

    话没说完，老高走进来，手里提着一堆东西：“两人跟这打情骂俏呢，还堵着门。”

    林羽童眼神锐利起来，狠狠瞪了老高一眼：“谁打情骂俏呢！别把说荤段子那套带这来！”

    “就普通一句话，哪里荤段子了？再说你们挡着门我怎么做生意啊。”老高被她吓了一跳，忙着说清楚。

    确实，自己刚才的架势把门堵严实了，别人想进也进不来。想到这，她灰溜溜地躲到一边，低头不语。

    老高却瞄着叶恒祯，从带回来的东西里拿出一张宣传单递给他：“我们联合长宁其他几家拳击馆，要办一场业余拳击赛。你有兴趣参加吗？”

    叶恒祯接过传单，看着上面的字：天下第一拳击赛。

    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你们这名字也太山寨了。妄我当初冲你们店那句宣传slogan来的，现在这个太没水平了。”

    老高扭头看向眼墙角边的林羽童，慢悠悠地说：“当初那句话是她写的，比赛的名字是我们几个拳馆老板凑一块琢磨的，专业的和业余的，肯定有差距。”

    叶恒祯走到角落，头低下来，对上她的目光，和声细语道：“你真的很厉害。之前的事，我很抱歉，现在真一笔勾销了。”

    林羽童拧着眉，微微侧头，明显不想接受他的说辞。

    在她看来，这人太拿自己当回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地球得听他指挥，围着他转。

    “你们倒是可以一起参赛，”老高看见两人的别扭样，努力缓和气氛。

    听见这句话，她推开叶恒祯，兴致勃勃：“怎么参加？分男女组？”

    老高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说出结论：“分男女，但我不建议你参加女子组。”

    “为什么！我也很能打好不好？”她比划着拳头，晃着身体，想证明自己实力很强。

    “你一加班就到凌晨1、2点，哪有时间练习？再说了，身体都被brief掏空了吧？”

    听见brief这个词，林羽童条件反射似的，胳膊立马垂下来，身形顿时萎了一半。

    老高继续输出，指着她的脸蛋：“还有，在广告公司上班，你要不要脸？”

    “我当然要脸，但这和拳赛有什么关系？”她不理解这个双关语，拧眉思索。

    “打个比赛，难免鼻青脸肿。你顶着一脸伤开会，客户肯定觉得奇怪，以为公司虐待你呢。你可是创意门面。”

    “我可以说是战损妆，想idea想的。”她急着辩驳。

    老高摇了摇头：“这说法你自己都不信，听我的，和他组队，一起参赛。”

    林羽童回头看了眼叶恒祯，出言轻蔑：“要我和他组队，门都没有。”

    叶恒祯摊开双手，微微耸肩：“我无所谓。”

    你无所谓，我有所谓。林羽童心里暗骂，但依旧理性问了个问题：“从开始我就纳闷，为什么要我们组队参赛？你们办的是比赛还是相亲啊？”

    “你是不是最近寂寞想找男友啊？”老高反唇相讥，“男男组合、单独参赛的人有不少呢，我只是碰巧看见你们，觉得合适就提了一下。谁知道你反应这么大。”

    叶恒祯手指敲着传单：“赛制是什么啊？”

    “挺简单的，交报名费，每打赢一场，就有一笔奖金，越到后面奖金数目越大。参赛者可以有团队，也可以自己单干。”

    “奖金和搭档平分？”听见奖金，林羽童声调高起来了。

    “怎么分配由参赛人决定。”老高一边走在场馆里检查器械，为晚上营业做准备，一边回应他们。

    她跟在人后面，追着问：“这搭档负责什么啊？”

    老高巡视了一圈，没碰到什么大问题。便准备把拳赛海报贴在墙上，不过一个人忙不过来，刚准备喊前台的男孩搭把手，林羽童眼尖，先帮他扶稳海报，不至于贴歪。

    “搭档做什么，可多可少。定制训练计划、陪练、情绪鼓励，说不过来，总之，帮拳手赢比赛就行。”

    老高揭开海报背面的双面胶，小心翼翼地贴好。

    “就是个保姆。”她一句话总结。“有自理能力的，就不需要帮手了吧？”

    “话是这么说，但你想想，自己手里培养出个长宁拳王，是不是挺有成就感的？”老高笑眯眯，画了个大饼。

    一问一答间，海报贴好了。

    一个手绘的拳手出拳动作，配合细密的速度线，极强的视觉冲击力，光看就让人热血沸腾。

    林羽童看着海报，竖起大拇指：“不得不说，老高你美术水平一点没退化，真厉害。”

    老高摆摆手：“不说这没用的，你想想比赛的事。”

    “喂，要不要和我组队？”叶恒祯一本正经，磁性的声音相当好听。

    她礼貌地拒绝：“我看你有很强的自理能力，不需要组队。”

    “奖金分你一半。”他用肘尖碰碰她，试图拉近距离。

    她挪开一小步，不想被他碰到：“那点奖金还不够我精神损失费的。”

    老高招呼之前的男孩，让他下班回家。顺手在前台桌子堆上一摞宣传页，方便让每个来拳馆的人知道这件事。

    看着两人一冷一热的状态，他好言相劝：“你们考虑下，就当是玩玩呢。还有，林羽童说不定你从中得到什么创意灵感呢。”

    她匆忙把装备收进包里，冷冷吐出几个字：“我只会得到血压高。”

    走到门口，成心大力把包甩出去，圈出一个弧度，目的让叶恒祯离自己远点。

    没曾想他手脚敏捷，一把抓住包包，眼都未眨一下，又轻轻放开，凑到身边讲：“喂，不要生气了。”

    “没生气。”她目不斜视，仿佛和空气说话。

    计划一下午练拳，碰上他，又成了一下午聊天。

    还扯什么“搭档”、“组队”，说穿了就是新型撩妹套路。

    男女间的关系无论冠上什么名号，最后都无可挽回地变成恋爱关系，进而上床睡觉。

    这种事，她觉得太无聊。不如抬头望望天。

    进去的时候日光尚好，出来时晚霞漫天。

    无限温柔的粉色和紫色交织在一起，将此刻的S市渲染成一个梦幻般的应许之地。

    此时望见这番景色，会庆幸自己好好活在世上，会原谅这个世界的一切。

    但这时候，林羽童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晚霞的概念，可以卖给美妆品牌做创意。以及，这个颜色做腮红该多好。

    这么想着，却没来由讲出一句：“晚霞好美。”像是说给自己听，也传到叶恒祯耳朵里。

    他回过头，凝神望着她，霞光映在脸上，天然的娇俏。

    “好美。”他跟着附和。

    一只乌鸫飞过天空，打断了林羽童的思路。她拿出手机，拍下晚霞，顺便扫了一辆共享单车。

    “真不组队吗？”男人点燃一颗烟，声音穿过烟气传来。

    她嗅到气味，神色鄙夷：“不组，我工作忙。以及，吸烟有害健康。”说罢，戴上耳机，头也不回地骑车远去，留下一个拒绝交流的姿态。

    叶恒祯讨了个没趣。把烟送到唇间，刚要猛吸一口，想起她刚才讲的那句话，面色讪然，把烟摁灭。

    摸出手机，顺手打开滴滴，叫个专车准备回家。

    等车的空档，老高走出来，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林羽童就这样，傲娇。”

    “啊？”他被突如其来的人格解读吓了一跳。

    “她嘴上和你闹别扭，心里说不定都原谅你了。”

    “瞧你说的，好像我们在一起吵架似的，其实也就刚认识几天。”叶恒祯不想让人误会，更担心她听见会反感。

    “确实，确实，是我想多了。”老高领悟到什么，不再多说。支起易拉宝，还是宣传拳赛的物料。“不管组不组队，都欢迎你参加比赛。你实力在那摆着呢。”

    还没等他回话，手机铃声响起：“喂，师傅，我定位准的，你就按定位开进来就行。”

    挂掉电话，车子已经开来。他坐进车里，透过车窗冲老高挥手：“谢谢，我尽力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