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顶,冬雷震震,阴湿的冷风裹挟着水汽从飘零的树叶之中穿过,带走仅剩的几片枯叶。
残破不全的树叶摇摇晃晃地从树梢落下,被一只骨节分明的白皙大手接住,夹在两指之间,稍稍一揉搓,化为稀碎的残渣飘散在风中。
“江哥。”眼镜男递上一块手帕。
江远邢擦干净手,随手将手帕扔给眼镜男,淡淡道:“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老金带人查了以前的地皮,有些被租出去盖楼了,有些被人低价收购了,从前的那些老人死的死,跑的跑,就剩老花头和英伯还留在香江,老花头还干着从前的行当,英伯用卖地的钱开了几家食肆,不过生意不怎么样。”
想起那几家门可罗雀的食肆,眼镜男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也难为英伯能撑到今天,呵。”江远邢一身黑色风衣站在风中,长身玉立,肩宽窄腰,墨色的碎发下一张白皙精致的脸,清晰的下颌线往上,鲜红的嘴唇微微挑起,肆意又邪魅。
眼镜男恭敬地跟在他的身后,余光随时警惕着往来的行人,
“那几年香江可不是什么善堂,英伯能撑到今天,也多靠了老江总从前留下的威名。”
“从前啊...”江远邢顿了顿,凉薄地扯了扯嘴角,“什么威名,人死都死了,哪还有什么威名?”
事关老江总,眼镜男不好置喙,只低着头默默听着。
“英伯的事你上点心,我看他可不像是什么老实的。”
“要不要...”眼镜男低声。
“不用,老管家前脚死得不清不楚,恐怕他比你还紧张,你上午动了他的人,信不信,不用到下午,他就能跑了?”
“那怎么办?”不能威逼利诱的话,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英伯拿着江家的钱在外逍遥么?
“他既然开店迎客,你就上门消费,他总不能把你往外赶吧?”
“明白了,我这就吩咐下去。”眼镜男点点头,“可老花头怎么办?这几年他可趁着几次混乱,收服了不少人手。”
现在香江管得严,江家也早就由暗转明,就算老花头还愿意归属,江家也不会再把自己拖入这个烂泥坑。
阴风萧瑟,宽阔的道路上空无一人,江远邢站在灰暗的天空下,抬头看着瞬息变化的天色,一道闪电在云层中闪现,点亮了他眼底的冷漠。
“试一试他,不听话的就别留了吧。”冰冷的声音夹在凄冷的风中。
眼镜男面上一惊,狭长的眼眸微微睁大,这可不是小数目!
有心再问一句,可前面的男人已经插着兜走远,他匆匆跟上去。
“阿德刚刚传来消息,查到了邹瑞明的身份。”
“嗯。”江远邢上了一辆黑色轿跑,不用他开口,司机就了然地启动了车辆。
眼镜男也上了车,见江远邢靠在后排上闭着眼,他放低了声音,
“邹瑞明的父亲是邹大伟,早年跟着他祖父邹继祖从大陆逃难到香江,靠着在码头扛货维持生计,凭着在码头的关系,邹大伟攀上了航运陈家,管理着那一小片码头,后来陈家千金发现他在外面包养了几个外国女人,就蹬了他。”
“最初几年,邹大伟靠着以前的积蓄还能维持生计,后来陈家被清算了,靠着陈家的邹大伟也受牵连被杀了,邹继祖担心牵连到小孙子,就带着邹瑞明逃到了内地,邹瑞明很聪明,在他祖父死后,他考进了香江大学,在那里他认识了乔谷丰的孙女。”
坐在真皮沙发的男人依旧闭着眼,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在膝上敲击着。
眼镜男只好接着说,“邹瑞明毕业后就进了乔氏集团,刚开始只是负责乔氏在香江的市场推广,后来乔氏将香江的市场完全托付给了他,也是在香江,邹瑞明开始接触乔氏对外的物流。”
江远邢敲击的手指猛地停下,眼镜男也一顿,看向他。
“他什么时候掌握了香江的市场?”
“从他进入香江到完全接手,大概两年时间...”眼镜男语气一滞,反应过来,“那几年,香江可不安稳,他居然只用了两年!?”
“哼!靠他自己当然不可能,恐怕有人暗中搭了一把手。”江远邢缓缓眨了眨眼睛,眼底的冷笑之色一闪而过。
眼镜男迅速翻了翻手机上的信息,眼睛一瞪,惊呼声到了嘴边又被压了下去,含着几分怒气道:“顺着资金链查到了英伯的食肆...”
他小心地看了一眼江远邢,可后者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再难看出他眼里的情绪。
眼镜男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阿德查了顺着这条消息,查了英伯的资金往来,邹瑞明在这些年之间,与英伯的资金往来达到...数亿美金,而且,阿德还查到邹瑞明好像在英伯这儿养了一个孩子,他每隔三个月就会来看一次,不过没查到这个孩子的信息。”
难怪英伯能撑住,感情出了江家,人家又找了一个新的靠山。
不过,既拿了江家的钱,还想着琵琶别抱?真当江家这些年白混了!
“远哥,英伯既然已经有了二心,我们何不...”眼镜男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急。”江远邢闭着眼摇了摇头,下巴缓缓从撑着的手背上滑过,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没有表情的脸上又有几分拨弄蛐蛐的残忍。
眼镜男见状默默低下头,远哥自从车祸之后性格确实变了不少,从前遇见这样的叛徒,他都是立刻带着人处理了,从来不会留到第二天早上。
哪像现在这样,虽然人还是那个人,可身上的威势无形中又浓了几分,让人不敢直视。
可不得不说,车祸后,远哥做的每一个决定都给公司带来了长远的利益...
“江家既然想重新在香江占据一隅之地,从前的那些手段能不沾染就不沾染了。”
江氏想要进驻内地,手上最好是干干净净的,至少,明面上得是清清白白的。更进一步说,江远邢不想自己给乔妍带来不好的影响。
“我明白了,那还是让阿德接着查?”眼镜男推了推眼镜。
干净有干净的做法,他们这些年由暗转明,两种手法都熟悉的很。
“查吧,查到了就交给上面,就当是我江氏回归的见面礼了。”
“这么劲爆?他们恐怕不见得高兴吧...”那些政客估计头皮都要薅掉了,在自己任内出现这么大的篓子,就算处理了,也要落得一个监管不严的处罚,更别说民众会对他们怎样讨伐...
“吃了这么多年的孝敬,这么点皮都不舍得破,那干脆就别干了。”江远邢淡淡道,似乎完全不将那些人放在眼里。
江氏不依靠香江而活,他完全有这个底气这样说。
“事情查清楚了,送一份到妍妍那里,看看她想怎么办。”临了了,江远邢又加了一句。
眼镜男眼一闭,他就知道...
惊雷震颤云霄,仿佛一道巨斧凿开混沌的天地,露出一道狭长的缝隙,光芒顺着缝隙照进来,瞬间点亮了大地。
玻璃窗内邹瑞明的半边脸瞬间变得煞白,显得他隐在黑暗里的另外半边脸有些阴森。
亮光一闪而过,仿佛刚刚的那一幕是乔妍的错觉,等她再看去,邹瑞明依旧温和地坐在那儿,嘴角衔着笑。
“邹总对这些问题,难道没有什么解释么?”梁雨开口道。
“解释什么?”邹瑞明嘴角的笑容越发大,他闲适地翘起二郎腿,脸上带着明知故问的无辜,“我怎么不知道公司订购的机器有问题?小黄,你知道么?”
“邹总,我没有听说过。”
“看吧,我们都不知道这件事,不知道乔总是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也不查证查证就急匆匆赶来兴师问罪,怎么,新官上任三把火,打算先把我烧了?”邹瑞明平淡的语调微微上扬,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带着淡淡的嘲讽,似乎真的在为自己受到不公待遇而感到愤怒。
供应链的事情是丰舜自己上报给乔氏的,没人会怀疑消息的真假,毕竟谁也不会给自己头上泼脏水,却没想到邹瑞明居然直接想把这件事抹平,来个死不承认!
乔妍暗暗咬牙,前有乔父的催促,后有她赶着回去熟悉乔氏的业务,所以这趟她来得匆忙,根本没有太多时间细细调查这件事,这下面对邹瑞明的反问,她竟一时拿不出反驳的证据!
既然没有时间调查,就创造时间调查。
乔妍默了一瞬,面上不见丝毫慌张,“哪的话,只是乔董收到了丰舜总经理陈尧的汇报,说是这批机器有问题,邹总常年在车间里,想必比陈总经理了解得更深,看来是陈总经理搞错了。”
不等邹瑞明反应过来,乔妍接着道:“只是陈总经理汇报的太详细,白纸黑字说得有鼻有眼的,如果不是真的,那就是在污蔑邹总了。我来都来了,又怎么能看着陈总经理做出这样的事?”
“不如,邹总你忙你的,我来查清楚这件事,也好还你一个清白。”
“...这怎么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还是邹总不信任我?”乔妍皱了皱鼻子,似乎对于邹总的不信任非常受伤。
话说到这个份上,邹瑞明缓缓抿出一个微笑,“那麻烦乔总了。”
“不客气。”乔妍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