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林里的风是带着沙土的苦味的，细小的尘土弥漫进鼻腔、眼睛，粗粝的砂石则留在外面从皮肤上刮蹭而过，激起一阵麻痒的疼意。
谢伊用尽了最快的速度离开，突然，面前的风变得更大了，迷住眼睛让她看不见前路，只能骤停下来。
有一道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女孩声音从尘土的另一侧传过来，她说：“一号，你真正要，对付的人是我。”
尘土在空中滞停一刻，而后一瞬全部落下，谢伊也看见了眼前的人。
“山妙。”
山妙礼貌的点头回应：“你好，一号。”
谢伊抬眸沉静道：“黄泉珠不在我这儿。”
山妙微笑：“我知道。”
“你已经把黄泉珠还给了它的主人。”
“仁宣帝的陵墓中有一道八卦迷阵，任何东西只要进了迷阵，去向就再无人知。”
“这一局，是你赢了。”
这场局表面只是为了找到黄泉珠，但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将其送还到原主人墓中，而谢伊在查清黄泉珠来历后，便马不停蹄的派了柳月去找寻此物的收货人，在她们刚到房水那日，也就是黄泉珠被送还回去那日。
她早做了打算，无论这样算不算自己赢下这一场，至少其他人都没办法再拿到黄泉珠。
谢伊听到她的话没有太多惊讶，看来她猜的不错，选拔日期根本不是到一个月期限结束那日，而是在她确认了选拔规则后，阁主选拔就已经开始了。
谢伊道：“应天你已经带走了，黄泉珠结局既定，你来找我没有任何意义。”
山妙摇头：“并非，一号，你忽略了一件事。”
——谢伊是整个选拔中的活积分。
只要不论生死的打败了她，就能拿到积分。
谢伊听到这话整个人都无奈的泄下气来，像是不管不顾道：“山妙，你清楚我的实力。”
“如果你想跟我打，不论何时都可以，不必非要现在。”
“我现在还有其他事要做。下次……”
话音方才落下一半，空中又猛地卷起尘土，“一号，我不太聪明。”山妙道，“你的话太多，我会被迷惑。”
“我今日的任务，就是你。”
谢伊早在说话前就已经全身戒备警惕起来，如今看到山妙不吃这一套，几乎立刻抽出匕首退后几步防御。
“你想杀我？”
山妙手中银刃划过谢伊耳侧，谢伊快速侧身，耳边一缕头发被割断，山妙再次出手攻击的同时回道：“不是。”
谢伊从原地闪避消失，又问：“不杀我，那就是要控制我。”
山妙判断方位银刃出手甩向左侧，又道：“并非。”
“不杀我，又不控制我。”谢伊抬脚借树干凌空躲开，挑眉道，“三号，你是要帮我吗？”
山妙无言片刻，不知道是不是被这毫无逻辑的话噎到，索性不再回答，专注面前的攻击。
谢伊的内力虽弱，武功招式也不够强悍，但她唯有的一个优点就是，身法快，非常快，快到仅是一眨眼，就再寻不到身影。
并且她总能精准的判断出攻击来源的方位，敌人的所有动作在她眼里仿佛放慢了数十倍，所以每次的攻击都无法落到实处。
谢伊曾说过想要速成一套逃命的功法，当初找上江一也是因此，没想到最后还是拜师于承荣，并且阴差阳错竟真让她速成了这套保命的能力。
躲避，以比对方快的速度躲避。
又一次攻击被无声消解，周围看不到任何谢伊的身影，山妙便直接停在原地。
空中卷起的尘土越发喧嚣，谢伊正一刻不停地关注着她手边的动作，突然背后传来一道厉风，她瞳孔微缩一瞬，立刻侧身避开，然而已经来不及，银刃刺入皮肉，痛意和铁锈味一起从喉间上涌。
谢伊忍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而肩后冒出的血腥味却给山妙指引了方向。
“在这儿。”
银刃再次划过手臂、后背、腰侧，周围数十道无缝隙的攻击让谢伊避无可避，不过片刻，她身上的衣服就被血浸湿。
刺痛从身上各处传来，谢伊拼着从攻击中逃脱，她咬牙闷哼一声，看向山妙道：“我知道了，你不想杀我，只是想跟我打一场有输赢的架。”
脑海中属于山妙那一抹银灰色气息轻微闪动一瞬，谢伊心道果然，方才的几句试探她的气息都未曾变过，看来她的目的是为了打败她拿积分。
山妙心思好猜，直接说要杀她，她或许没这么想，但这样打下去，谢伊迟早要没命。
谢伊道：“我输了。”
山妙愣住一瞬。
谢伊掩下眸光，又道：“你拿到积分，可以放我走……”
山妙顿了下出声：“不可以。”
有人曾特意交代过她：若是她自己说认输，那不代表她尽了全力，只是不想打了。
你要让她跟你打，用尽全力。
她比你强。
山妙问：就算是现在？
对方回：就算是现在。
山妙抽出手臂上缠绕的铁链，抬眼道：“跟我打，尽全力。”
话音落下，空中尘土再次飞扬而起。
……
坤定阵对申楚来说不算太陌生。
她见过有人死在坤定阵下，那个人是她的老师……姑且算是老师。
在安义居里的人都是暗卫，雇主花钱，暗卫卖命。
大多数安义居内的暗卫结局都是为了保护雇主而死，并非自愿，只是像他们这样被雇出去的暗卫，不会获得主人家的信任，被派去面对的都是最危险的事。
她的老师很强，所以没有在被雇佣时死亡，而是为了救人。
救一个六岁的孩子。
坤定阵并非只能以命换命，被困的人是有逃脱的机会的，机会很小，她的老师抓到过，最后却为了救这个孩子，自愿殒身在阵中。
申楚来救人那时，恰好是老师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孩子推给她那刻。
她说让她走。
于是申楚听话的走了。
而当事后申楚捏着小女孩的根骨时却不禁疑惑起来：老师为什么要救一个没有用的人？
没有武学天赋的人，就是没用的人。
所以那些在训练中死于他人剑下的，是不值得怜惜的废物。
而她的老师，却用自己的命救了一个废物。
这很奇怪，申楚不理解。
所以在按老师的安排将女孩送回一个农户家后的几年，她曾每年都会回来偷偷看望。
女孩长得很好，活泼，明媚。
申楚发现了一件事，她和自己的妹妹有些像。
可这也没什么，她还是不理解老师的做法。
去看望她的最后一年，申楚攒够了离开安义居的钱，那时听说黑市能买到所有情报，于是她去了黑市，又成了送货人。
在黑市，她拿到了杀害妹妹的凶手名字，叫曹瑞。
她深深的记住的这个名字。
而现在她终于可以为妹妹报仇了。
“申楚，这可是你自愿入阵的。”
“只不过当年随手杀了个人，你竟追究我至此，害得我几日心神不宁，真是可恶啊。”
“不过今日，你也要跟她一样死在我手里了。”
浓稠的血液从额头低下沾湿了睫毛，让她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人，恍惚一瞬，她脑中想起了老师。
她想，即使到现在，老师也要比她厉害许多。
然而现在还不到她输的时候。
申楚手中的刀骤然握紧，四肢各处缠绕的锁链一瞬崩开，解困阵需要刀快。
还好，她的刀不算慢。
“她不是前几日才自断手脚受了重伤，怎么还能撑这么久！”曹瑞对上面前人空寂的眼神，站在原地不由开始害怕的朝后喊人，“快来！快过来，她要杀过来了！”
“怪物！怪物！”曹瑞怒骂着，身体却不敢动一下，他是困阵的定阵人，一旦阵成，他就不能走，走一步就是死。
拍成队形的黑衣士兵接连不断地挡在曹瑞身前，又瞬间被拦腰砍断。
死了一个，补上，死了一群，继续补上。
申楚不知道自己杀了多久，她逐渐感觉不到手腕和身体，只能凭借本能去行动。
杀了曹瑞，她的目的只有一个。
曹瑞见带的人已经开始不足以弥补申楚的杀人速度，而申楚的剑也开始直指他而来，曹瑞极不甘心朝申楚看去，随后他拉起身旁的黑甲士兵，往后退开一步，剑尖瞬间穿过他胸侧，同时阵中的定阵人也一瞬改变。
曹瑞来不及狂喜自己第一次试验就成功，只得忍着胸间的疼痛快速向后跑离。
申楚是个怪物。
比她的那个师父还怪物。
幸好之前听过那个人提出的换定阵人之法，虽然这一伤让他伤到了根本，但总比死在申楚手里好！
他可不能死，房水此事过后，他还要享受无尽的荣华富……噗！
血在曹瑞脖颈间炸开，温热的液体潺潺的往下流，曹瑞不敢置信的低头看了一眼，不会的，他不会死……他不能死！
他像疯了一般用手接住自己流出的血妄图将其倒流回去，而下一刻，一道被血染红的东西从眼前划过，他突然愣住了。
手！他的手!
“贱人！贱人！”
“我要杀了你！”
曹瑞挣扎着向申楚扑过来，而他的手已经被砍断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手腕，走了不过两步就跌倒在地。
此刻他忽然看见申楚的另一侧也站了个人，这个人的长相让他很熟悉。
是……
“你是她……”
脚腕上再次传来一阵被割裂的剧痛，曹瑞痛苦大叫出声，口中的话也被咽回。
“听说她死的时候你就是这样对她的。”申楚一点点砍断曹瑞的另一只脚掌，轻声道，“如今，一报还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