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裂

    林琮在心里向上天祈祷了无数次,他无法想象小棠现在正在遭受怎样的折磨。就在白日,她还笑着对他说回了垂云居要给他讲她家乡的事情……

    对于绝望的人而言,这无尽的天幕就是深渊,挣扎总是徒劳的,即使是在第一缕朝霞出现的时候,也不觉得看见了希望,因为沉溺的人早已死了无数次。

    可林琮从不曾失去希望,这是小棠带给他的光亮,他们一起数过的星星依旧闪耀着光芒,必定还将继续闪耀。

    他将县城的地图反复地看,又让郑主簿将全县房屋的登记簿搬出来,划定了几个关键的区域,这样进一步缩小了搜索的范围。

    “大人!”孟旸急速跑来,眼里有藏不住的兴奋,“刚刚衙门南边第二条街一个卖炊饼的大娘说在天将晚的时候,有一个没见过的人在她那里买了很多炊饼,足有二十个,还嫌不够,又在旁边包子铺买了许多包子!”查访的难度很大,因为他们开始找的时候大多数的摊点都已经收摊回家了,直到夜半的时候才有弟兄寻找这个关键的信息。

    “人往哪里去了?”林琮忙问。

    “说是制皂巷。”

    郑主簿忙将簿册翻出来,准确地翻到了制皂巷,这个巷子实际上叫五福巷,因为巷子里有不少人家以制皂为生,且享誉乡里,所以渐渐大家都叫它“制皂巷”。

    “大人,制皂巷现在有三处房屋没人住,这里、这里,还有一处是这里……”郑主簿在图上将位置一一指给林琮。

    林琮只略扫了一眼,便指着其中一处,沉声道:“这里,走!”说着,转身取了剑,翻身上马,率先纵马而去,后面紧接着响起长串的急促的马蹄踏街的奔腾声,紧张的气氛瞬间弥漫在寂静的夜色里。

    此时,夏侯望着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小棠无计可施,他从未见过意志这样坚定的女子,她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意识,嘴里却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声短气竭,所以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小得几乎听不见。

    就是这句不断被重复的话彻底消解了夏侯的怒气,取而代之的是那个他害怕的,却从未加以思考的可能性——他当真误会了林琮。他突然惶恐起来,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了!

    门外突然响起了打斗声,器械相击的声音似乎刺穿了他的耳膜,紧接着,门被人重重踹开,林琮提着剑立在门口,他清楚地看到林琮的脸上先是闪过震惊,很快变成决绝的凌厉。

    “是你?是你……”林琮说。

    夏侯微微闭了闭眼,刚才林琮出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错了。

    “小棠!”林琮看见浑身血迹斑斑的小棠,肝胆俱裂,一个箭步冲过去,他挥剑挑断缚住她的绳索,将她瘫软下来的身体圈在怀里。他轻轻托住她后仰的头,拨开她散乱的发丝,她的脸依旧莹白如玉,却像没有了呼吸……

    林琮摸到她微弱的脉搏,心疼得无以复加,颤抖着唤她:“小棠……”

    小棠的身体似乎微微抖动了一下,嘴里发出又轻又小的声音。他将耳朵凑过去,好不容易才辨出:“林大人……当你是最好的朋友……你不该怀疑他通敌……”

    林琮忍不住,涌出的眼泪滴在她的长长的眼睫上,她的眼珠动了一下,像是用尽了气力说:“林大人……当你是最好的朋友……你不该怀疑他通敌……”

    孟旸冲进来的时候,见到气若游丝的小棠,额头青筋暴出,大声吼道:“畜生!我跟你们拼了!”

    更多的人冲进来,林琮没有制止,他抱起小棠离开了……

    许久之后,打斗终于平息了,刘都头捂住肚子一瘸一拐走到夏侯面前问:“大人,我们……”

    “他还会回来的。”夏侯叹息着。

    孟旸对酸枣县的情况比较熟悉,他找来了一个医术比较好的女大夫,这大夫姓董,本来是为了给夫君打下手才学的医,哪知她勤奋刻苦,又极具天赋,在内帷颇具声名。

    小棠的伤太重,四娘在一旁帮忙,林琮隔着屏风坐着,听见小棠一会疼得直哼哼,一会毫无动静,知道她一直是在清醒和晕厥两种状态中转换,心紧紧揪着,手心全是汗,眼见门外晨雾腾起,天亮了。

    四娘端着铜盆出来,里面的血水刺痛了林琮的眼。“怎么样了?”他问。

    四娘本就一直在哭,听他问,眼泪又不争气地往下掉:“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

    顿了一会,她又说:“现在又有些发热了。”说着便急忙换水去了。

    过了一会儿,董大夫也走出来,她是个年岁不小的妇人,满头银丝,身板挺得笔直,总是一副严肃的表情对人。“你也受伤了?”她望着林琮道,见他衣服并未破口,才明白是旧伤,便说,“我来给你处理一下。”

    “不必了。”

    董大夫冷冷地说:“里面那个还要人照顾,你这样如何照应她?”她一把年纪,见过多少人,大概能猜出他们的关系。

    林琮便乖乖坐下来,董大夫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说:“这姑娘现在情况还算稳定,打她的人也算手下留情了,那么多伤,没有一处伤到要害,五脏六腑跟骨头都没伤到,不过结痂的时候有些麻烦,我这里只有普通的药,伤好了怕是要留疤,最好到京里去寻上好的祛疤药,这么漂亮的姑娘,留了疤可惜……”

    林琮将衣服理好,恭敬地向董大夫行了礼:“多谢大夫。”

    “老身听说衙门里有个女捕快,很有些本事,既会验尸,又会断案,可是她?”董大夫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问。

    “正是。”

    董大夫抬起头,目露赞许:“可不容易,多护着点她。女子在外行事,没有一件是容易的……”许是想起了自己艰难的过往,她忍不住说道。

    “是。”

    送走了董大夫,林琮越过屏风,见小棠闭目躺着,头发散在枕边,他用手抚过她紧锁的眉头,接着掀起被子的一角,只见她的手臂上赫然几道长长的伤痕,有一道很深,皮肉外翻,上面还有血渗出,与膏药混在一起。他扭过头去,手紧紧捏住被子,眼泪沿着鼻尖滴落。他没有再看,既因男女大防,更多的则是不忍心。

    “大人。”四娘又进来了。

    “四娘,照顾好她。”林琮说着便往外走去。

    四娘深深地叹息,这才刚替他们高兴来着,怎么又吃这么大的苦……

    自从夏侯谆开始怀疑林琮,他就再也没想过也许自己是错误的,可是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将他的自信击得粉碎。

    他背着身,听见外面的动静,微微侧了下头,没有转身。直到那势不可挡的剑气自身后紧逼而来,他才转身,接着往后退了一射之地。

    “你终于又可以拿剑了。”夏侯道,自从花鼓寨一事,剑就成了林琮的梦魇,这也是自己怀疑他的理由之一。

    林琮气势凌然,仿佛身临战场,面对着的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寒铁如冰,锋芒毕现,映照着他如墨染的眉目。今日,他终于又同这把剑里的魂灵合二为一,成为战场上无人可以匹敌的王者。

    夏侯是禁军里数一数二的高手,可比起林琮还差了一截,两人不过过了数十招,夏侯的身上便多了几道血口子,最后,林琮手里的剑直抵夏侯的咽喉,只差一寸,就可以取了他的性命。

    可是,“哗——”地一声,利剑已入鞘,一切复归平静。

    “你为什么怀疑我?”林琮问。

    “我看过军报。”

    林琮沉默着,自腰间将一封信递给夏侯,夏侯面带疑惑地打开,然后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不可能!许梁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夏侯激动地叫道。

    “我也不相信,所以我能做的就是找出真相,替他证清白!你这么坚定地相信他,为什么不相信我?”林琮冷声问。

    “我……”夏侯无言以对。

    “死了的人自然无需辩白,而活着的人,活着就是罪过……”林琮道。

    不等夏侯接话,林琮又说:“正如你查到的,我们其实并没有一起行动,为了躲避夏人的伏击,我们兵分两路。许梁的确是死在花鼓寨,我们去的时候他的部下都已经死了,就剩下他一个人,我们拼死救他,可是他们还是用我掉落的剑杀了他……事后,我派人潜入寨子调查,他们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反水,而一口咬定是因为许梁欲图杀俘,他们为了自保才反抗。当时,在花鼓寨我见到一个人,这个人有个汉人的名字,叫童锐,后来在酸枣县我还看见过他,他一直在暗中捣乱,他是夏人,但是我怀疑他与朝中某个人有勾结……”

    “可是军报……”夏侯显得有些茫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那是我请求冯都监这样写的,他也怕朝廷追他分散兵力以致伤亡惨重的责任,而我要瞒住朝廷,调查真相,即便将来事情被揭开来,只要能证明许梁无罪,也就无关紧要了。”

    “你为何不同我说?你若说了,何至于此?”夏侯情绪变得激动起来。

    林琮轻哼:“我为何不告诉你?你不明白吗?”

    夏侯苦笑:“你是为了连累我……”

    “我再问你,你是怎么想起来去看军报的?按理,如果没有意外,你不应该怀疑我。”林琮问。

    夏侯这才警觉起来,细细想了一下才说:“那日我在宫里当值,无意听见两个中贵人悄悄谈论这件事,其中一人说,‘军报也未必为真’,我才起的疑。你是说有人想要离间我们……”

    很不幸,他中计了!

    林琮无视他懊悔的表情,接着说:“虽然你已经卷进来了,但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夏侯恨恨地说:“许梁的仇我一定报!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敢做这种通敌卖国的勾当!”

    “既然如此,接下来,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再过一阵子,御史台应该会有人弹劾我,你到时候找人再添把火就行了。”

    夏侯不解其意,问:“你找人弹劾你自己?”

    过了一会儿,他恍然大悟:“你想进京?”

    林琮点头称是,话说完了,他转身要走,却被夏侯叫住。“你、你还信我吗?”夏侯问,没有人知道此刻的他心里有多后悔。

    “信。但是自此你我二人只是同盟而已。”林琮头也不回地走了。

新书推荐: 鸟兽鱼龙志之玄马异虫 青丝劫 髓蛊共生录 魔女她只想修仙 卧底在敌君的床边 如何令傲娇前任破防 医心传唐:穿越时空的爱恋 稻花香里说丰年 就梦徊风 攻略校.霸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