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并没有因为死的人是谁而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一切该是如何仍旧如何。

    就像宋微彤说的，瀚海不依附于任何人存续，反而是人要依附于瀚海存活，现在是所有人要在为瀚海这个庞大机器服务。

    林砚京坐在顶楼的办公室内。她有时会恍惚，宋微彤真的死了吗？

    甚至说，她存在吗？

    会不会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混淆，将丹璜文明的人物记成自己这个时代的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紧接着马上被否定掉。

    她死了。

    她存在，并且她死了。

    不止宋微彤，宋怿、洛怿言都死了。

    就这么轻飘飘地死了。

    死得毫无波澜。

    意识到这个思路继续下去会有危险，她截停提问，趁现在对自己的认知还不算混乱，先一步将自己的记忆记录下来。

    窗外的云层依旧平静祥和，室内除了键盘外没有一点儿人声。

    时间走入某种奇幻的境界，流速变得缓慢，不知不觉。

    直到一封邮件的出现，将时间拉回现实。

    【两枚导弹已经定位瀚海大楼，十分钟后会议场见。

    祷谕。】

    呵。

    林砚京关掉电脑，礼尚往来地调了两枚导弹对准祷谕，带着控制器赴约。

    会议场是个圆形建筑，几百人的容量。座位一圈圈儿向外扩散，越向边角越高。

    她走进大门时，赵殷正坐在下方第一排，胳膊肘向后搭在椅背上，抬着下巴睨她。另一只手搭在桌边转着控制器，手腕下压着几张纸。

    孙敬礼倒是规规矩矩站在一旁，见她进来抬了下眼睛。站在对立面，他抛掉了所有伪装，原原本本的气质阴毒得像条蛇。

    林砚京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随意将控制器扔在桌面上，明明白白地说着，我也有。

    赵殷的视线随着她扔出的路径移动。看清楚被扔在桌面上的东西是什么，他放下翘着的腿。

    林砚京笑了一声。

    四枚导弹下去，瀚海和祷谕都得被轰成渣。

    这才是不能在真实世界里动武的规矩能成立的理由啊。

    孙敬礼的目光在两个控制器之间扫过一圈：“好了，我们今天是来谈判的。”

    赵殷被林砚京笑得恼火，完全没听进去这句话。他双手抱胸后仰，刺道：“我记得我是给瀚海的会长发的邮件啊，怎么来的是你呢？你们会长呢？”

    林砚京的目光在赵殷身上上下扫视，神色淡，语气也淡：“比你爹强点儿。”

    赵殷瞬间坐直，脸色阴沉下来：“你在骂我？”

    被接连忽视的孙敬礼脸色更是黑得能滴出墨。

    其实无论是赵殷还是林砚京都没攻击过他，甚至都没注意到他。但就是这份无视，让他感觉自己的自尊心像被人吊起来鞭笞。

    他盯着林砚京的眼神越来越阴冷。

    “我在夸你。”林砚京说。

    赵殷呵笑一声：“夸的比骂的难听。”

    孙敬礼扣着手腕的手用力，在皮肉刻下几道指甲印。

    他深吸一口气，俯身在赵殷耳边小声提醒道：“谈判的事情……”

    “哦，对，谈判。”赵殷像是刚想起来，把桌上的几张纸扔过去。

    纸张在空中飞得乱七八糟。得亏有个铁夹子压着重量，才让纸张能够飞过会议场中间的距离，砸到林砚京桌子上。

    她大概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总结起来就三点。

    第一，内城各集团所占有的地域要重新划分。

    第二，提高祷谕在内城公共事务的话语权与参与度。比如瀚海一直负责的内城所有人员身份卡的制作和管理，祷谕也要参与。

    第三，祷谕因为已经掌握所有小世界的位置，所以希望由各集团派出精英组成队伍，由祷谕带领进入小世界进行X元素的收集，收集来的X元素他们要分到百分之六十。

    林砚京看到最后一条，微微皱眉。

    她拿到了丹璜文明的计算机，也仅仅知道所有小世界的初始信息而已，那祷谕是怎么知道的？

    她扬手将这几张纸一扔。用的力气不大，纸张没有飞过场地一半就坠到地上。

    “做梦呢？”

    赵殷垂眼去看地上的纸。

    孙敬礼的眼睛瞥向桌上的控制器。他扶了下眼镜，看向林砚京：“如果不同意的话，那就同归于尽。”

    他像是在威胁她，又像是在提醒赵殷：“祷谕现在X元素的储存量已经超过瀚海了吧？即便是灾后重建，也是我们更有优势，不是吗？”

    林砚京终于看了他一眼。

    方才的话在脑海中又过一遍，她总觉得孙敬礼身上有种违和感。

    “想好了赵大会长。”压下心里的异样，她转头看向赵殷，“内城可不是只有我们两家，真要鱼死网破的话，这代价可能谁都承受不了。”

    “这不用你担心。”孙敬礼抢先开口，“既然能来，我们就能承担代价。”

    赵殷瞪他一眼。

    不对劲儿的感觉蠢蠢欲动，林砚京的眉头越皱越紧，烦躁得很。

    去他的，废什么话。

    她一巴掌拍下控制器。

    孙敬礼微不可察松了口气，唇角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赵殷瞬间瞪大眼睛，跑到会议场外去看。

    并没有预想中导弹炸楼的场景，一缕黑烟从祷谕一角升起，又被风吹散。

    但是，黑烟升起的地方，是祷谕其中一处X元素储存室。

    赵殷松了口气，下一秒心又提起来。

    “现在祷谕的X元素储存量还比瀚海多吗？”林砚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回身去看，一个小圆盘在林砚京指间打转。

    见他看过来，她将小圆盘点在桌面上：“如果还多的话，那就接着炸。”

    会议场内一片沉寂，无人应声。

    良久，孙敬礼终于找回自己的声带：“你手里的遥控器不是控制导弹的？”

    “我也没说过是啊。”林砚京耐心告罄，手指点了点桌子。

    “第一条你可以去跟其他集团商量一下，看他们愿不愿意将自己的地域划给你。给第二条不可能。第三条如果平分的话可以商量，另外……”她指尖一转，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定在孙敬礼身上，“我要有一次机会指定他必须参与。”

    “不行。”赵殷想也不想。

    X元素被炸药点燃，火势迅速蔓延。远处的黑烟越来越浓郁，坐在会议场里似乎都能闻到硝烟的味道。

    “你们现在商量完回去，损失还可控。”林砚京不徐不疾开口，“而且我提的这个条件，祷谕也不是无利可图啊。”

    她的唇角向上提：“人手损失小啊，可持续发展不好吗？”

    如果人都死了，知道再多小世界的位置又怎么样。

    孙敬礼整个人像是要化进阴影里：“你这么干，我们还不如鱼死网破。”

    林砚京没有说话，只是看向赵殷。

    很明显，他也清楚鱼死网破只会比现在收手受的损失更多、更惨重。

    而且……他今天谈判的重点就是第三条。而之所以提出第三条，就是因为之前疯狂扩张X元素储存的时候损失了太多人。

    从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达成目的了。

    “好。”他说。

    “既然如此，那刚才炸掉的X元素，就当是给我的精神损失赔偿了。”林砚京站起身拍拍衣角，“虽然我也没有得到什么。”

    嘴欠一句，她的心情终于好受些了。

    在赵殷和孙敬礼的“目送”下走出会议场，她没有回瀚海大楼，直接去了住宅。

    再次推开门，她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楼大厅空空荡荡，一切如旧。

    她叫机器人送来饭，机器人依旧挥着胳膊转了两圈。

    赵殷和孙敬礼回到祷谕，立刻检查X元素储存室，但把所有储存室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第二个圆盘的影子。

    吃完饭，林砚京从二楼开始收拾：宋怿的锅碗瓢盆、食材调料，洛怿言的电子产品、各种新奇玩意儿，宋微彤的楼层满是工作痕迹。

    桌子上摆着一封手写信。

    现在这时代，信息基本都靠网络传递，就连书都是电子居多，很少会有手写的纸质东西了。

    她走过去坐下。

    信是一段段的，上下两段之间没什么联系，甚至笔的颜色都不一样，像是想一点写一点的。

    【林林，你容易想得太多了，这是好处，也容易成为累赘。有的时候可以关掉你的大脑，闭着眼干就可以了。

    小洛，你心气儿太傲了，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这可得好好调整调整，实在不行就去让林林骂你一顿，她能给你骂醒。

    还有啊，你俩真的太容易拌嘴了。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挺有活力的，但是得注意别把正事略过去了。

    这一点非常重要。你俩都太直了，半点儿假话都不带说的。但逢场作戏也是有必要的，该装的时候还是要装一装啊。】

    林砚京一段一段看下去，每一段都能在记忆里找到对应。

    继续向下，笔迹变了。

    新的笔迹事无巨细地记录下一些简单易上手的菜的做法和饮品的配方，最后叮嘱他们好好吃饭。

    原先的笔记又夺回控制权。

    【老宋还挺能写。

    好了，如果你们以后继任瀚海，一定要记住过犹不及、月满则亏，切忌贪多冒进。

    还有……我想想，如果被人威胁了，顺着对方的要求走只会让自己陷入更被动的局面，在有条件掀桌子的情况下最好掀桌子，砍掉对方的头也能解决问题。

    我知道我写的这些可能你们都能想到，但还是想再写一遍，忍着看吧……】

    洋洋洒洒三十七页，宋微彤几乎把自己能想到的都写了上去。

    【如果实在有犹豫不决的情况，可以去找芙蓉。这家伙虽然容易没什么正形，但遇到正事还是靠谱的。】

    手写信到这里就结束了，林砚京的视线定格在最后一行。

    心脏成了条被暴雨灌溉过的河，河水满得要溢出来。

    保持凝滞的状态在桌前坐了一夜，直到清晨的阳光扎进室内，她眨了下酸涩的眼睛，走出大门。

    回到瀚海，她跟芙蓉简单说明情况，带着匣子一个人踏上去往北部研究所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