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这句话，唐尔嘉有如卸掉千斤重的巨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转头看见楚子复露出担忧的神色，冲他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神色平静，“‘不是你的错’、‘为了救她你已经很努力了’……这类安慰的话这么多年我听了太多遍，早就没有感觉了。”

    楚子复没有接话，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唐尔嘉被校服挡住的脚踝上：“你的伤……后来怎么样了？”

    唐尔嘉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哦，你说这个呀。其实没留下什么后遗症，我恢复得很好，医生也说可以继续练跆拳道。是我有心病，练不下去了。”

    她脸上没多少落寞，只是淡淡的。“那时候我爸妈带我看了很多医生，尝试了很多疗法。可我始终有两个疑问无法解开。”

    “柯柯为什么会提议去天台杂物间请笔仙？又为什么不带上她的哮喘药？”

    “为了探究问题的答案，我一次又一次尝试催眠，最后我的催眠师看不下去了，他说我的记忆里找不到答案，再催眠下去，我的脑子就要坏掉了。我想不通，我看不明白，我最好的朋友的心思我却一点也不知道。这也是后来我选择去读心理学的原因。”

    “重新回到现在这个时间点，是多么宝贵的机会啊。”唐尔嘉感觉多年前受过伤的脚踝好好在微微发热，“可人真是有意思的生物，回到这个年纪的同时，向往跆拳道的那颗心居然又死灰复燃了。不，或者说，这具身体、这颗心里的火就从来没灭过。”

    她用双手捂住脸：“是我鸠占鹊巢了。可是如果我不做点什么，最后，最后还是会……”

    楚子复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明白，但是你不用这么为难自己的。重拾跆拳道和阻止意外这两件事，在我看来，并不冲突。”

    唐尔嘉抹了抹脸上的眼泪：“你说的轻巧，我要是去练跆拳道了，柯柯一个人没人看着，又出事怎么办？今天，不又差点……”

    “今天即便没有你在，叶柯依也不会出事。她带了药，只是放在书包里。”楚子复打断了唐尔嘉踌躇的声音，“你这是关心则乱。叶柯依生病这么多年，她比别人更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笔仙意外中，不带药显然是她刻意选择的，你现在盯着她，又有什么用呢？”

    唐尔嘉咬住下唇。

    楚子复：“再说，换做是你，好朋友突然开始形影不离地盯着自己，你会舒服吗？”

    “何况……”他顿了顿，“现在这会儿，其实你对当年的意外，也有一些新的猜测了吧？”

    唐尔嘉明白楚子复指的是什么。追查新人绑架案到最后，柯柯的照片出现在的余铭轩的关系网上，不难猜到，柯柯和余铭轩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再联想余铭轩的所作所为，柯柯和余铭轩的关系……

    还有最后一个关键词，“初恋”。

    想到这儿，唐尔嘉忍不住拧起眉。如果柯柯真的和余铭轩在一起过，那她为什么从来都不跟我提起？

    楚子复一眼便看穿唐尔嘉的纠结情绪，他安抚道：“过去的事你就不要再想了，现在她就在你身边，还有很多可以问的机会。”

    唐尔嘉的神色为之一振。见她心情好些，楚子复也跟着微笑起来：“那么，你想不想听听我这边知道的事情？”

    ***

    楚子复：“我记得你把上次穿越的世界叫做二号世界，那现在这个世界就叫做三号世界吧。”

    唐尔嘉点了点头。

    他继续道：“来到三号世界的第一天，虽然周围的环境有些陌生，但靠着上次穿越的经验和对余铭轩的一点了解，我融入得还算顺利。”

    前一刻还在疑似案犯基地里，后一刻睁开眼，已经置身于全然陌生的校园宿舍之中。楚子复面不改色地和刚进门的室友打了个招呼，随后便在床上摸索起来。

    还没找到手机，室友便招呼起来：：“喂，老秦，一起来把游戏啊？”

    楚子复摸到枕头下的手机，便笑着回应：“先不了，手机快没电了，回头一起啊。”

    室友并没有在意，独自打开了游戏。楚子复花了几分钟，顺利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和一些关键的人际关系信息。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余铭轩推门进了寝室。

    楚子复：“我记得婚礼的时候，余铭轩找了秦旭做伴郎。所以我以为，他们关系应该还不错，就主动和余铭轩打了个招呼。结果余铭轩只是淡淡地冲我点了下头，拿了东西转头就出去了。等他走后，室友对我说：‘老秦，你何必理他？看他那样子，什么时候把我们当回事了。’”

    唐尔嘉听着楚子复的描述，先是有些困惑地皱起眉来，她细细咂摸室友的话，忽然眉宇舒展、眼前一亮。

    楚子复看着她的样子，笑了一下：“你也感觉到有些奇怪了？”

    唐尔嘉“嗯”了一声：“余铭轩在婚礼的时候邀请了大量的同学，我曾猜想过这个局面是绑架者有意引导的后果，但也不能排除是余铭轩人缘不错、请大家来撑场面。现在看来，还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些。再有么……”

    她顿了顿，若有所思道：“从你室友的话来看，余铭轩好像并不太看得起大家？”

    他点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所以当时借着这个话头，我就继续问了下去。”

    楚子复并不了解秦旭的性格，只是从方才余铭轩的反应来看，至少对方不讨厌秦旭。于是他就摆出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别这么说，铭轩应该没有这个意思吧，毕竟我们都住一个寝室，多少也算朋友。”

    谁成想，室友立即嗤笑了一声，他连游戏都不打了，满脸不忿道：“谁要跟他做朋友？他不就是成绩还行，长了张小白脸，让那女暴发户薛英秀看上。薛英秀成天追着他跑，给他送各种礼物。他拿了人家东西还装清高，呵，我就看不惯他那虚伪的样子。”

    听到这儿，唐尔嘉瞪大了双眼：“薛英秀这个名字我有点印象，但还有这回事儿？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楚子复斜了她一眼，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大概是我当时心里只记挂着比赛，没顾得上这些。”

    说着说着，她眼睛又亮起来，一边爬起来一边说：“太好了，有这些信息就有了查案的方案，我今晚回去在寝室里打听打听，这样的八卦，在女生寝室一定很容易能打听到东西的。”

    她动作到一半，感到有一股力量阻碍着她；回头一看，楚子复正拉着她的校服下摆。

    他叹口气：“你急什么，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唐尔嘉有些不好意思，带着点尴尬的神色在原来的位置乖乖坐好。楚子复满意地看着她坐下，这才开口道：“你不必急着追查这条线索，我会留心的。现在，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更重要的事？”唐尔嘉有些困惑，暗暗腹诽：能有什么事能比查案更重要？

    楚子复：“这还用说吗？当然是你重新开始练跆拳道这样的大事了。”

    唐尔嘉瞪大了双眼：“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被楚子复按下，他知道她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便只说道：“在二号世界的时候，你不是总问我，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波莉莉，再给她一次机会吗？那现在在这里，换做你自己，为什么你不愿意再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呢？”

    唐尔嘉：“我……”

    “真相很重要，但不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真正解救一个人，需要真相之外更多的东西。这是我从二号世界学到的道理。”楚子复微笑了一下，说：“现在，我相信你，也很愿意帮你改变一号世界的命运。”

    他站起身，朝唐尔嘉伸出一只手。

    “你愿意试一试吗？”

    唐尔嘉看着这只手，原本混乱的大脑此刻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反复回响。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她抓住那只手，借着力站起来，忽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你说得对。我应该相信我自己的，无论如何……我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她畅快地笑起来，连带着楚子复也跟着微笑起来。他们相视而笑，谁也没注意到，交叠的双手仍旧相握。

    ***

    出乎唐尔嘉的预料，当她灰溜溜地推开体育馆的门，重新回到阔别许久的道场时，平时一句话能剜下一块肉的徐教练竟也没说什么，只是冷淡地扫了她一眼。倒是寇纪峰露出惊喜的神色，一路小跑着过来。

    “师姐，你终于想通了！”

    寇纪峰一时激动，音量也没刹住车，霎时整个道场的人都看了过来。唐尔嘉赶紧冲他比划噤声的手势，他反应过来，立即收了声。

    “太好了，师姐。”寇纪峰用气声说，“咱们又可以一起练习了。你别担心，距离比赛还有些时间，来得及的。”

    唐尔嘉小声应了一声，也用气声道：“我这些天没练习，确实有些松懈了。一会儿手下留情，我得先找找感觉。”

    寇纪峰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可唐尔嘉心里实在有些没底。毕竟，对她的灵魂来说，并不只是松懈两周，而是整整十年没练过跆拳道了。

    不过好在，这具身体还是保留了16岁的唐尔嘉勤练跆拳道的记忆，她很快在一次又一次的踢腿中，逐渐找到感觉。跆拳道带来的兴奋感重新在她的血管里流淌起来，她旋身上前，一个旋风踢狠狠冲寇纪峰手里的靶子砸下！

    想象中砸中脚靶的闷响并没有出现，唐尔嘉的腿蹭着寇纪峰的手落下，她一个趔趄稳住身形，抬头才发现徐教练背着手站在她身旁。

    “这么简单的动作都练不好。”他冷哼了一声，“纪峰不用陪她练了，让她自己先练好动作。去，到旁边对着沙包自己练一千遍，没练完不许吃饭。”

    唐尔嘉低头应道：“是。”

    她明白徐教练是压着火气在打磨她，老老实实地找了一个沙包联系起来。一次、两次……十次、十一次……她一遍一遍地用手带动身体旋转，用尽可能快的速度侧踢出腿。额头开始出汗，呼吸愈发粗重，但心却静了下来。

    什么都不用想，只要用尽全力地出腿就好了。

    时光流逝，待唐尔嘉完成练习，身后的跆拳道组早已结束了训练，整个道场只剩下她一个人。揣着说不出的轻松，她换下汗津津的道服，快速冲了个澡，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汲着拖鞋往体育馆外走。

    走到门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门口的长阶上，唐尔嘉双眼一亮，加快了脚步。

    “你怎么在这儿？”她快步走到叶柯依身旁，“还没吃饭吗？”

    叶柯依闻声抬起头，温柔一笑：“不是说好了一起吃饭嘛，当然要等你啦。”她收拾起随身带的画本，起身道：“快走吧，再晚点食堂可要关门了。”

    “好好好。”唐尔嘉一边应着，一边忍不住往叶柯依手里的画本上瞥，“柯柯，要不下次你进体育馆来等我吧。最近天黑得快，我怕你傍晚画画伤到眼睛。”

    叶柯依微微一愣，很快说道：“还好啦，最近晚风吹着很舒服，我在门口等你就挺好的。你说得对，我以后不在这个时间点画画了，确实对眼睛也不好。”

    “唔，都行。”唐尔嘉转了转眼睛，忽然道：“你刚画了些什么呀？给我也看看呗。”

    叶柯依却有些不自然地看向别处：“没、没什么，就是瞎画，画得不好你别看啦，下次画个更好的给你看。”

    见她这副模样，唐尔嘉心里的疑虑更盛了些。柯柯的画本她向来是随便看的，那画本上到底有什么，竟也不愿意给她看？

    她没追问，一路上暗暗在心里思索着，直到她听见叶柯依“咦”了一声。

    叶柯依：“这不是杨茉吗？她也还没吃饭呀？”

    唐尔嘉抬起头，看见杨茉目标明确地往小超市走去，看样子是打算去买点面包充饥。身体先一步大脑作出反应，她大声地叫住了杨茉。

    “一起吃饭吧。”她听见自己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