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枪黑亮,枪尖银光灼灼,枪身更有血色纹路镌刻,宛如血珠流淌,万世不凝,一如初见。
石昊不会认错,那是江缈自仙古拍卖会中所得的宝器,他当初还曾持枪斩落堕神子。长枪来历神秘,只知是陆梵云曾经的佩枪,但关于此枪更早的记录却是全无所得,恍若凭空而来。
它怎会在这女子手中……伴随着长枪出世,枪鸣铮铮,石昊心底生出了诸多疑惑。他想起了万物土中的那滴血,想起其中映照出的惊世大战,一幕幕闪过的画面中,有一女帝的身影和长河下游的女子逐渐重合,让他不由得怀疑两者是否为同一人。
而面对上游袭来的黑影,白衣绝世的女子端立长河,她一声轻叱,运转起一种极其可怕的天功,整个人都在发光,须臾之间,她的血肉中又冲出另一个自己,悬在头顶上方,持枪不断结印。
那是在脱胎换骨,再造真我,那是一个超脱原本我的我,盖世无敌!
乌金血璃枪上的血色纹路一条条被点亮,赤芒如云霞般瑰丽,引动了长河涛涛,星辰震颤,也令不断靠近的黑影遏制了前进的脚步。包裹着祂的黑雾急促地鼓胀,似是其中的存在难以平息混乱的气息,而后,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祂的声音,带着惊疑:
“那把枪,它属于岁月,沉眠于长河,你从何处得来?”
女子不语,只结印施展了最强一击,轰向过去——那一刹,她手中的长枪似乎都虚幻了,化作道道无双的匹练坠向黑影,晶莹闪烁的符文闪烁着,如陨星砸落,天崩地裂,历史的长河崩断,一切都乱了,波涛逆卷,时间的力量被长枪引动,令对方不得不提起精神抵挡防御,却也还是在女子的攻伐与长枪挥舞中连退数步!
那些笼罩在长河上游的黑雾,为这逆卷的波涛所困,她仿佛化身为这长河的主宰,领悟了世时间的本质与真谛,招式愈发大开大合,天功运转,长枪横扫,掀起了滔天巨浪,时光的碎片飞舞,无数人杰之力汇聚,最后,当着那黑影的面,她亲手打乱了时间,枪尖划出金色的仙芒,狠狠地劈落在长河中!
轰隆隆!
那历史的长河终于时失控,滔滔不绝,肆虐着混乱,上游的黑影仍不肯罢休,要动用力量挣脱时间的束缚,却还是晚了一步,早前长枪洒落的符文击穿了黑雾,落到了祂的身上,却为祂带来了难以愈合的伤痛!
这是过往干扰时间的代价,此刻被乘以千百倍地爆发!
饶是强大如祂,也不由得痛呼一声,而再之后,石昊的眼中就难以再看清长河中的景象,只能等到它平静下来后才再次凝神去看,只见上游的河面恢复了清净,古庙、黑雾和黑影都消失了,一如他们从不曾降临。
长河的下游,白衣女子持枪而立,乌金的长枪嗡鸣不止,有什么的力量护持着一人一枪,令她即便干预了时间也不曾受到伤害。
“发生了什么?”石昊想女仙求问,刚才那种程度的交锋,他根本看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仙凝视着恢复平静的长河,灵动的眼眸灼灼,思忖片刻后道:“她斩断了长河,干扰了过去,阻止了那些存在降临。没有人能轻易踏足时间,有她这样出手干预,那些人无法再出手了。”
“而且她手中那杆枪……似乎和时间存在很大的渊源,能护佑她在干预时间的前提下都不曾受伤,很神秘。”女仙皱了皱眉后又继续补充,看着白衣女子挥手,一阵光雨就向着石昊靠近,将他包裹在其中,似是令他隔绝在时间外,不沾因果。
“她是为你而来……?”女仙喃喃,说出来自己未完的推测:“她对你出手,是为了让你挣脱出来,不在推演当中。”
石昊闻言一怔,再看向长河奔腾,白衣女子绝世而空灵,她将手中的长枪挽出一朵枪花,回望石昊,青铜面具下的秋瞳晶莹宁静,带着自红尘历经千帆的深邃,红唇开合,喟叹道:“我终是看到了,生在这一世,你比谁都要难,都要苦。”
“终有一日,你要挥别所有人,独断万古啊……”
大战结束,此刻的她是宁静的,仙光内敛,目光平和,她的声音很柔和,与石昊说话时更是带着一股特别的情绪。
“再见……再见了……”
石昊上前两步,想要与对方再交流,问清楚她是什么意思,可长河的浪花翻涌,那衣袂翩飞的身影逐渐淡退了,她化作光阴四散,最终消失。
不见了……
石昊感到一阵怅然若失,他知道女子并非死去,只是回到了她所在的时代,但刚才长河上下游的交战却一直烙印在他脑中,难以忘怀。
历史的长河滚滚而逝,一道又一道模糊的身影在浪花中显现又消失,那是曾经的天骄们,无比强大,却终究抵不过岁月。
他的未来,会像那白衣女子所说的那样,充满血与泪吗?爱侣,挚友,亲朋,他都要一一挥别,只剩他一人独伴神道,站在凄冷的绝巅吗?
石昊想到了太多太多,未来的路很艰难,充满荆棘,而他曾看到过一角,又曾听那白衣女子说了那些话,让他心中怅然、酸楚,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何等惊变。
不,他不要!这些事情都还没发生,还有余地,可以逆转!
石昊默默捏紧了拳头,像是在为自己打气,坚定信念,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挣脱了这些酸涩的情绪,拎起酒壶大口往口中灌酒,要将仙古沉淀下来的一切收为己用。
他想变强,他要变强,他必须变强!
酒液入喉,从符文闪烁到平淡如水,女仙终于喊住了石昊,又一次到了分别的时候:“你该离开了。一壶酒,万古沉淀所得,可不是都为你一人准备的。”
说话间,她的身体逐渐模糊,化成一片符文,烙印在了桌面上,与符文相伴的还有几块仙金碎片,是女帝与敌人交手时对方身上的仙金战甲崩碎所得,被女仙截了下来:“这几块碎片送你了。”
神秘古火再现,将石桌和仙金碎片灼烤一通,而石昊落寂地看着这曲终人散的景象,最后放下了酒壶,一步步走出了古殿。
“万古后,我还在吗?是否还会有另一个人来到这里,重复我所经历的一切,看到这些碎片呢……”
遗留的话语在这片空荡的古殿中回响,石昊离开了,独自在废墟中漫步,想要看透这里。
而在此期间,长河始终不曾消失,直到某一刻,河水中再次起了变化,激起滔天浪花,化出一个漩涡,弥漫着混沌气——
不,并非是长河不曾消失,而是他此刻就在河底,一直不曾离开!
石昊惊觉时,河底一口黑洞浮现,旋转着将他吸入,他的身体再次化作光雨,而在踏上回归路前,他模糊的视野里恍惚间划过了一缕灰白——
河底……有人?
在几乎感知不到时间的归程中,石昊茫然着,惆怅着,默默消化着此行所见证的一切,而后他归来了,从一座巨大的祭坛上现身,走了下来。
这片祭坛周围存在着很多身影,都是在之前有奇异经历的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面色兴奋地谈论着什么。各人经历各不相同,收获也不一样,石昊听着这些议论的声音走出人群,放眼寻找三千州的故人时,发现了远处的异常,学院弟子之间发生了战斗。
“各位不要兴奋了,去交流一下吧。”有人在打招呼,声音懒洋洋。
在场的人变色,其实早已注意到了远处的情况,是天神书院中的一些刺头,是他们在行动!
据说这些刺头有些来历,手中拥有秘器,而且当中一些人跟长生家族有关,甚至跟书院中修出三道仙气的年轻至尊交情莫逆,缺少顾忌,又得了院中长老的首肯,在此搜刮归来众人们的所得。
当然,这些人自然不敢去搜刮修出三道仙气的少年至尊们,只敢对着普通弟子出手,而来自“蛮荒偏僻”之地的三千州弟子更是被针对的重点,刺痛们咄咄逼人的声音听得石昊额头青筋直跳,他的经历很特别,在时间长河中再次预见了一角未来,如今最怕的就是失去那些亲人和朋友,现在眼见故人被欺凌,当即就沉下了脸。
“莫道,帮我去跟这几位道友交流交流,通通给我劈了!”
莫道闻言顿时一阵无语——这家伙是真把他当成打手使唤了?!
可惜他和石昊如今是两只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可恨他已经上了这家伙的贼船,而且他刚才也曾登上祭坛,有了一段奇异的经历,见到了很多九天十地的血泪历史。他所经历的一切对他的认知冲击太大,甚至可以说是颠覆性的,以至于他到现在都没有平复心情,需要一个宣泄口将这些情绪发泄出来。
故此他一步踏出,走向远处那些面色逐渐难看的弟子,只在略过石昊身侧时,看到对方腕间突然赤芒大盛,炽烈的光芒像是燃尽一切的焰火,却在爆发瞬息后猝然熄灭。
莫道有点形容不来石昊此刻的表情,只见外人眼中狂狷嚣张的少年墨玉般的眼中盛满了不可置信,唇瓣莫名地颤抖,他像是不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赤芒熄灭代表着什么,面上带着宛如毁灭般的空白。而随着祭坛上又一阵光芒亮起,他似有所感,猛地回过头去,随即眼底映入了一道血迹斑驳的身影。
缈缈……
身披宝衣的人踉跄地往前走了两步,眸光涣散,指尖有血珠一颗接一颗地淌下,在祭坛留下醒目的血迹。
伴随她的出现,四野逐渐寂静,莫道的步伐也跟着顿了顿,他认出这是之前持枪自虚空中挑出虚空王兽的女修,只是不知为何,同样进入祭坛寻找机缘,旁人都是生龙活虎地归来,只有她,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双眼、双耳和唇角都有凄艳的血痕,看得人莫名揪心。
这是发生了什么?
不论到底发生了什么,答案对于此刻的石昊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
什么伪装,什么计划,在看到江缈阖目倒地的时候都被他抛诸脑后,众人只看到一道金色的影子快如闪电般靠近祭坛,猿臂一揽,祭坛上血迹斑驳的人就被他紧紧拥入怀中。石昊的手都带着不自觉的轻颤,怔忪了片刻才想起来要去拿随身携带的宝药灵液,可才堪堪喂进去一点点,他就看到江缈的眉心痛苦地蹙起,似是恢复了一点意识,染血的唇瓣开合,气音呢喃。
她在说,痛……
好痛……
是自己没护住她,没有跟她待在一处,所以连她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受的伤都不知道……
石昊双眸剧颤,明明他没有受伤,心口却漾出了密密麻麻的疼痛,噬心刻骨——江缈此刻的惨状,加上在长河中所得知的未来一角,两者结合给他带来的冲击太大了,让他只听得自己的理智正在飞速崩塌,几近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