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震怒似乎要把地都震得抖三抖,从另一侧都清晰传过来了,马场这边的众人不明所以只能彼此对看一眼,没等他们有什么动作,急急驶来的马蹄声又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力。
“霍小公子?!”有人眼尖一下就看清了受伤颇重的霍天翊,尖着嗓子嚎了出来。
“大夫,去找郑大夫来……”
“天,这该不会是遇见熊了吧,都骨折了!”
“哎呀你怎么不听劝啊。”
好几个人一起涌了过来,不需要顾长夜动手就安安稳稳地把霍小公子接了过去,抬着他一路小跑进军营中大夫所在的地方,脸上的关切真情实感。
裴今遥将马匹的缰绳交给一旁的人,走到顾长夜身边,没想到大司农家的小公子跟军营的人还挺熟悉。
“他是异类。”顾长夜看出她的疑惑替她解惑,“霍家往上倒几代都是一门的文官,一片竹林也不知怎的长出来一棵树,从小就喜欢拳脚功夫,满心满脑想从军。”
“难怪润行跟他关系不好。”她想起东方泽对霍天翊百般嫌弃的劲就想笑。
东方家与霍家正好相反,一水的戎马生涯无论男女老少那都是能上战场的好手,唯有东方泽是个异类,柔弱不能自理有点夸张但确实只是个连他妹妹比不过的读书人。
明明都是家族里的奇葩,偏偏两人还互相看不对眼,想想也是有趣。
“要去看他吗?”
既然安全回了军营霍天翊自然不会有性命之虞,裴今遥不担心他的伤情但碍于霍瑾还是她的上峰,她也不得不去啊。
只是路过另一侧时崇祐帝叫住了她。
裴今遥想起方才听见的怒吼声,恭恭敬敬地站在圣上面前还不忘打量左右。司徒大人不知何时也来了,跟寒将军一左一右分站在崇祐帝两边,脸色铁青,那声可能就出自他之口。寒将军脸色也不好看,浑身冷得提前入了冬般。
也不知道两位大人发生了什么分歧,当着圣上的面都闹得不愉快。
崇祐帝只是问了问霍天翊的事,裴今遥还没去看只把先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哼,毛头小子尽逞强。”圣上还没说什么,司徒大人就先嗤之以鼻,只是其中有多少是冲霍天翊的还是指桑骂槐冲着裴今遥的,就不清楚了。
“裴爱卿辛苦些。”崇祐帝点了点头只交代她,“若是无大碍就送他回霍家吧,免得霍爱卿再气极。”
“是,微臣知道了。”她自无不可。
裴今遥掀开帐布走进去,营帐里只有顾长夜和霍天翊两人,送他来的那些人早就离开了就连大夫都走了。
她刚走进就感觉这两人之间的氛围怪怪的,好像都在生气又好像两个人互不相识只是陌生人。
霍天翊骨折的那只手臂被用木板固定着,看起来笨拙极了,身上头上也用布带裹了里三层外三层。
“是我大意了。”他讨好地冲着裴今遥笑了笑。
裴今遥在心里“嗯?”了一声,没想到霍天翊这么自来熟,满打满算他们算上今天只见过三次而已,可他的口吻态度却好像与她相识了好久,自然而然的卖乖撒娇。难得的是他这样子并不让人觉得失了分寸,或许也是他年纪还小,卖起乖来还挺让人手痒痒的。
她顺从内心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霍天翊乖巧地在她掌心蹭了蹭。
顾长夜的目光唰的一下就定在了她的手上,那眼神如有实质比他的长刀还要锋利。裴今遥担心自己再摸两下,手掌就要皮开肉绽了,果断收回了手。她一收手顾长夜就舒服了,可惜霍天翊就没她那么好待遇,被某人又瞪了好几眼。
“圣上让我送他回去,你?”裴今遥收回的那只手在他面前缓慢地移回了自己身侧,挑了挑眉。
“你先回去。”
果然他来这可不单单是陪她这位宠臣打猎游玩的。
霍天翊赶紧起身知道自己该走了,一边往外走一边艰难地用右手把自己的衣服理了理企图遮挡遮挡身上的伤。
在他背后,顾长夜还坐在那裴今遥转身正要离开忽然被顾长夜拉住了手腕,一触即离。
“营外马车你用。”
“知道了。”
她点头应下,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住退了回去伸出刚刚被他拉住的那只手在他头顶轻轻拍了两下。
顾长夜愣怔,眼睛睁大了些许可等他回过味来裴今遥都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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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清枫沉着张脸回府,在看见府外停着辆陌生的马车时眉头不禁一皱,接着在角落看见一团龙纹后心下又是一惊,脚步陡然变快了许多。
“宫里来人了?”他进门就问管家,将手里的精致的木盒往怀里一揣。
管家苦着张脸支支吾吾想着要怎么说才能让小少爷不要伤上加伤,可霍清枫一个眼神睨过来管家立马老实了,“是裴大人送二公子回来的,二公子他……”
裴大人?霍清枫眼前浮现出裴今遥的面容,今日圣上带她去了军营,他本就沉着的脸色更黑了几分。
“又偷溜去军营了?受伤了吗,严不严重。”
“……嗯……”
“疼不疼?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啊。”霍瑾的继室夫人虞芷荷心疼死了,心肝宝贝地叫着霍天翊没哭她却捏着手帕流着泪,“你爹和大哥看见了又要教训你,你说你!哎,怎么就老想着舞刀弄枪呢,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娘怎么办!”
霍天翊频频瞥向裴今遥,脸羞赧地涨红。
霍清枫就是这时进来的,他一进来虞芷荷就赶紧闭上了嘴连眼泪都憋回去了,霍天翊低着头揪衣服,满室安静。
“劳烦裴大人送舍弟回来了。”霍清枫笑着拱手行礼,他很会说话不过是谢了两句又寒暄了几句别的,就拉进了两人的关系,“……可得赏脸留下用膳才是,父亲时常提起你早就想跟裴大人见上一面了。”
是个很难让人心生厌恶的人,裴今遥也笑呵呵地应下,明明知道他私德有亏,这感觉还真是奇怪。
然后她就发现,霍清枫对外人如春风细雨般,可对霍天翊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长兄如父,对弟弟很严格。
“霍、天翊”
只是叫了遍他的名字,霍天翊就跟被抓住了命门,二话不说直接认错。
“还有母亲。”连虞芷荷也难免被他放缓语气地说了几句,她看起来也挺怵这位继子的,母子俩如出一辙的怂成一堆,只能讷讷点头。
没多久霍大人也回来了,入席吃饭前又把霍天翊提溜着训斥了一番,直说得他入了座还觉得晕乎乎。
“多谢裴哥。”霍天翊乖巧地夹了枚桂花糯米糕放在裴今遥面前的碟子里,“若不是你在,我怕是要被爹和兄长打一顿了。”看在裴今遥的面子上,霍瑾和霍清枫已经算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裴今遥不着痕迹地扫过桌边诸人,洋溢着开怀笑意将糕点夹到碗里咬了一口,承了他的道谢。
霍家用膳时没有什么规矩,也没有食不言一说,朝中某些事情、家长里短都能说上几句,最安静的居然是霍天翊和司徒如雪。霍天翊无论插句什么,起承转合全都会变成教导他,久而久之他都懒得开口了;司徒如雪与他们更是格格不入……
中秋宫宴那夜还没感觉出什么,同桌用膳之际裴今遥才隐隐觉得她与霍家几人间似乎有隔阂,就连跟她夫君霍清枫都有很轻微很轻微的貌合神离之感。并非错觉,虞芷荷好像也有此感所以时不时会跟她搭话,司徒如雪句句有回应却亲近不足礼貌有余。
或许身为女子与生俱来拥有细腻心思的她们,才可能窥见一斑。
难道她已经知道霍清枫感情上的不忠了吗?
“裴哥?裴大哥?裴大人……”
“嗯?”
霍天翊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几乎就凑在她耳边轻喊道,裴今遥自如抽离微笑着回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霍天翊的眼神有些危险,混杂着破碎难以理清的目的却披着乖巧的外皮。
“吴家小姐你知道的吧,我想请洛花大夫替她看病,可她太难请了我去了两次都跑了空,听说你与她也相熟,能不能帮帮我啊。”
“吴家……小姐?”这是裴今遥第三次听见这个称呼了。
霍天翊脸红扑扑的乖乖地眨了眨眼,“是啊,我爹有意……不是,我是有些担心吴家小姐……她身子骨弱,每年冬天都很难熬,冬天要来了啊。”
“……”
裴今遥直直盯着他看,霍天翊却恍然不觉宛如少男怀春,怀了好久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到她毫不掩饰地打量,心里咯噔了一下脸色变得苍白。
“裴哥莫不是还对吴……”
那莫须有的定亲谣言看来传得很广。
“好的,我会跟洛花说的。”裴今遥忽而展颜一笑应了下来。
“太好了,谢谢裴哥!”霍天翊也开心了。
用完晚膳后没多久裴今遥就告辞了,宫内的马车送完她后才能回去,不好逗留太晚。
“有空常来坐坐。”霍清枫没挽留只是邀她常来。
不得不说跟他说话真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进退有度还言之有理,三言两语就让她一些为官之道上的困惑迎刃而解。
她答应得也爽快。
霍府的护院赶紧打开大门,行进有礼地送她上了马车。裴今遥目光在某个护院身上逗留了片刻,才转回挥别了霍家两兄弟。
真累……
裴今遥一个人待在马车里不自觉得放松了身体倚靠在软垫上,她心里其实并没有累这种感觉,可独处时身体比她以为的更快松快了下来,精神也缓了不少。
“嗒嗒、嗒”
手指轻轻敲打着额头。
霍天翊给她的感觉很奇怪,十几岁的少年郎,他知道自己说起“心仪之人”时眼神是淡然的吗?
左阳想托洛花为吴家小姐诊治却没有正当理由,她知道内情后一直想找个由头顺理成章地提出,可还没找到,这个挑不出一丝错处的由头就送到了她面前。
就算被人安排好了一样。
不止这件事,那封血书诉状的探查也顺利得不行。
就想有人搭好了戏台,生旦净末丑、吹拉弹唱样样齐全,就等着她拉开序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