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善这话一出,一时间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顾岁寒身上。
沈和正仿佛才注意到她似的,慢条斯理招呼道:“顾执棋,好久不见。”
顾岁寒有苦说不出。可她又不能怯场,只好面上不咸不淡地点点头。
她第一次见沈和正时,那种恐惧几乎是生理性的,以至于她看到沈和正时手都有点发软。
后来她和蒋奚提起这件事。蒋奚说这很正常,许多被火烫伤过的人一见到火,烫伤的地方就会疼痛。她在沈和正手下九死一生了一圈,对沈和正有些不愉快的印象也是应该的。
也许是知道了恐惧的缘由,这次见到沈和正时,顾岁寒居然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相反,她心中隐隐有了股不服的倔劲。
“沈和正也不过如此。”她心说,“既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千手百眼,都说他手下从不走漏生魂,可我不也活着回来了吗?”
想是这么想,但她身后这三个要么初出茅庐要么不擅近斗的肯定要尽快离开。可她刚想把手背后给端木昂他们打个手势,沈和正就注意到了她的动作。
他忽然开口,语气中的笑意还没散:“执棋这是做什么去?”
下一刻,他的身形化作一道残影,刹那间顾岁寒脑中警铃大作,毫不犹豫拔刀出鞘,“呛啷”一声正正撞上沈和正的佩剑!
刹那间一股大力顺着刀剑相交的地方传到顾岁寒的手腕,几乎让她差点吃不住力而弃刀。
刚一交手顾岁寒就意识到了他的功法走的是刚猛无双的路子。可她还没来得及想出对策变招,身后就忽然传来惊呼——顾岁寒偏头,余光里看见端木昂两人也动了手!
沈和正果然不是独自一人来的!
沈和正鬼魅般的声音响在耳边:“执棋,和我交手,居然还敢分心吗?”
顾岁寒平生最讨厌的人里肯定有故弄玄虚的人一份。沈和正这猫逗老鼠似的语气简直让她牙根发痒,她一咬牙,竟冒着剑刃就在身前不到一尺之地的危险,兵行险着,刀一个泄力绕过剑身,随后转柔为刚,刀背狠狠顶上了剑锋!
刀的刚硬和剑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这一拍之下,顾岁寒借上了刀的力,竟将沈和正生生顶得退了两步!
沈和正脸上的讶异一闪而过,但很快就被兴味盎然所掩盖。他道:“之前没跟阁下堂堂正正地交一回手……”
他话音未落,顾岁寒一刀就挥了上来。这一刀来势凶猛,沈和正只得暂时放下了嘴头功夫提剑来接,谁知这实打实的一招居然是虚晃的——凌冽的刀光背后压根没有人!
下一瞬,耳后风声呼啸而至。沈和正转身不及,只得反手去接,但这次顾岁寒的力量不知为何格外大,加之他反手使力不如正手顺,一时间手腕巨震。仓皇间沈和正只得将灵力灌注剑身,刹那间剑身血光大盛,生生将顾岁寒震飞了出去!
顾岁寒料到他这一招,整个人顺着力落叶似的飘了出去,在空中打了个卷,稳稳落在了地面上。
明明才交手将将一回合,沈和正就隐隐感到了败势——不是说两个人武功差距多么悬殊,而是他作为年长者,居然在后辈之前先动用了灵力。
虽说他伪君子惯了,为了赢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但这一认知还是让他有了种挫败感。之前在上林苑那次匆匆的交手,他也没使什么光明手段,又占了顾岁寒措手不及的便宜,赢得十分轻易,自然也没有很把顾岁寒放在眼里。
可今时不同往日,沈和正有种预感,今天的事可能不能像他预期中那般善了。
身后众人还在交手,顾岁寒却一个眼神都没分过去。沈和正一双眼睛泛着狼一般的幽光,死死盯着她:“过去只听说执棋心计了得,堂堂忠烈之后,为了埋伏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做妻做妾做奴仆都不眨一下眼……没想到执棋在武学上还自有一番造诣,失敬失敬。”
顾岁寒反手将另一把刀抽了出来,刀与鞘摩擦的声音凝成了细细的一线,传入沈和正耳中,好像一个尖锐的嘲讽。她平静地横刀身前,摆了一个起手式:“过奖。”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敢动。沈和正带来的那个高个手下不知道被谁伤了,尽管极力忍耐,痛苦的闷哼声还是传入了场中。顾岁寒看不见身后,眉梢微微一挑,沈和正那边却是将战局收入眼中,脸色顿时又青了些。
顾岁寒立着耳朵,通过身法和刀风辨认楼梯下面的情况,一边暗暗攥了一把汗——从沈和正第一剑落下时,她就意识到对方无论是体型还是气力都远大于自己,硬碰硬的话是绝对没有优势的。
气力上的劣势,她只能通过轻灵来弥补。她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迅速决定借用此地夜明珠的光亮,用刀光做障眼法,自己再绕到背后偷袭。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在脑海中,后面的招式简直如同身体记忆一般,毫不费力地被她付诸于刀身。而最后一击她灵机一动,在高处用泰山压顶之势,整个身体的重量都被压在锋刃相接的那一点上,叫沈和正难以承受,疲于应对。
这是她失忆之前,千锤百炼于自身的成果。
可她来不及松一口气——她心知肚明自己能打沈和正一个措手不及只是因为他不了解自己的武功路数和小动作,一旦他摸清楚,所谓一力降十会,自己就会立马落入劣势之中。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她究竟能拖多长时间——以及落棋阁的“援军”什么时候才能来,打破目前的僵局。
落棋阁的棋子“出棋”时,如果落入险境,自有一套求援方法,刚刚陈二娘已经放了出去——方法也很简单,就是把一张和阁内相连的符纸撕碎,阁里相应的符纸立马会自燃,守着符纸的人就会向值守的人禀报。值守者核对符纸持有者身份后,会用寻“气”的法器装上燃烧的符纸,由法器指引援助者找到求援的棋子。
这个方法听起来十分简易,但实际操作起来是需要时间的——特别是他们从总舵“出棋”,对应的那张符纸是留在总舵的。临安离这堪称十万八千里,哪怕用缩地阵也需要时间。可她也不知道她这出空城计还能唱多久。
顾岁寒:“……”早知道听陈二娘的话提早叫些人来了,她那时怎么没看出来盯上他们的是沈和正呢!
几丈开外,谢停舟被陈二娘和端木昂两人护在身后,匆匆瞥了战局一眼,传音入密指挥陈二娘:“攻她左下腹!”
对面的矮个女子见同伴受伤,手上不由得失了章法,空门大开,被谢停舟看在眼中。而陈二娘平生最擅长的就是听指挥办事,闻言毫不犹豫地一剑刺出。那矮个女子险伶伶避开,侧腹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剑风伤到,衣料上顿时晕开一大片血印。
见陈二娘这边暂时占了上风,谢停舟的心思又忍不住飘到了顾岁寒身上。虽然顾岁寒眼下暂时无恙,但谢停舟心里仍惦念着她在上林苑吃的亏,心里不太踏实,手悄悄地摸到了乾坤袋里的剑柄上。
这把霜尘回到他手上之后,他本来想把这剑给姬泠做个陪葬的,但临了又有些舍不得故人遗物,便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眼下这情况,她如果拿到了更顺手的武器,会不会更有优势一些?
他缓缓把剑柄抽了出来。
可……万一她不是姬泠,那片灵魂只是一个巧合呢?他贸然把剑丢过去,会不会反倒帮了倒忙?
他心中犹豫,目光无意识地落在陈二娘和端木昂二人身上。便是这一眼,他打了个激灵,意识到不对——
刚刚还站在几步开外,被端木昂护在身后的姑善,不见了。
千里之外,夜色下的落棋阁,一个小白棋慌慌张张地托着一个悬空的火球,朝着值夜的班房跑去:“出事了!出事了!二娘师姐求援……唔!”
他还没出师,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事,心里没个底,昏头昏脑地被突出的石头跘了一跤。旁边有人关切道:“师弟?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
小白棋感觉这一下恐怕摔断了胳膊,疼痛难忍,却不敢流泪。光线太暗,他没认出面前的人,只通过衣饰判断出这应该是个已经出师了的黑棋师兄:“师、师兄!执棋带着的二娘师姐撕碎了援应符!师兄能不能帮我把消息送给今晚值夜的师姐?”
“啊,这样。”夜色下,小八蹲下身,过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里所有情绪,“给我吧,你赶紧去药寮看看,别留下伤疤了。”
白棋身上最好不要留会让人辨认出身份的特征,小白棋知道此事紧要,哭哭啼啼地站在原地看着小八。夜色下,高大的师兄快步朝着值房走去,小白棋看着他进了屋,才放下心来,一瘸一拐地朝着药寮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