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宿虽然是第一次正式上工,但已经在员工培训过程中充分了解了世界线的尿性。
有的世界线篇幅达数百万字节,对各个人物的规定都很详尽,任务者必须严格依照世界线行事,避免蝴蝶效应引发不可估量的后果。
还有的世界线,比如温宿所处的这个位面的世界线,则是很简短的。文字中有概括性的字句,也有明确指向性的情节,前者比如“季霏和男友的感情一开始还算不错,后面却越发冷淡”,因为主角和男友感情好与不好没有明确的时间节点规定,任务者完全可以随意发挥,后者则比如“男友不堪其扰,加之钱色/诱惑,果断在大二时出轨”,任务者要满足被“钱”和“色”诱惑两个条件,还必须有一个较为合理的出轨对象。
不久前,季霏和温宿陷入恋爱三年来第一次冷战,始作俑者是世界线中的大反派——李御铭。
李家是百年老牌世家,产业遍布国内外,李御铭作为李老唯一的孙子,是临云市上层圈绝对的贵公子,众星捧月的存在。
大约也是因为有了这层背景,他才会成为世界线中的类似反派的人物。
事情的发展有些戏剧化——
一个月前的一天晚上,温宿在校外被李御铭的人截留,对方的人虽然没有上手,但是威胁的意味十足,他近乎被逼迫着进了李家旗下的一个酒吧。
酒吧内的舞池里,男男女女的身躯随着音乐扭动,变幻的灯光触及香槟塔杯身时散为光雾,细碎的光点洒向四面。
温宿被一束灯光晃到了眼,微微颦眉。
在有人将觊觎的目光投来前,酒吧经理已经来了温宿面前,脸上笑意得体:“是温先生吧,李少在这边的包厢。”
包厢很宽敞,大概坐了七八个人,旁边还有一个垂头站着的。一个剃着寸头、眉目锐利的男生坐在正中间,他的两手正搭在沙发上,闻声望向来人,神情在偏暗的灯光下模糊不清。
没有人开口,都看好戏般盯着温宿的脸。
温宿一进来就看到了旁边垂头站着的女生,有些眼熟,见人蔫头耷脑的样子,第一反应便是小姑娘受欺负了。
他神色微沉:“李少这是干什么?”
或许是觉得他不够格自己来回答,李御铭沉默不语,反而是旁边一个染着红色头发的人大着舌头先开了口:“温宿同学今天来得正巧,我们李少大方你也是知道的,家境不好的同学来借钱,从没有不借的。”
“这位同学找李少借了十万,本来打好了借条,现在过了还款日期还没还钱,我们这当债主的,总得来问问情况,你说是吧?”
说话间一股酒气,配上他那头红毛和鼻钉,倒是做足了恶霸的气势。
温宿浅红的唇勾起,笑容带着几分讽意:“在这种地方问?”
李御铭照旧没答,向旁边人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立刻倒了杯度数很高的伏特加。
那酒挺名贵,一瓶十来万,号称任何千杯不醉的人,都无法清醒着喝完一小杯。
李御铭这才开口,声音冷淡:“我叫你来,可不是让你英雄救美的。”
温宿毫不客气地坐到一旁的单人椅上,摆出愿闻其详的架势:“什么事,你说。”
李御铭的面部线条很冷硬,薄薄的眼皮微覆,蹙起眉时总会自然而然浮现一股戾气,看着有些骇人。
“和季霏分手。”他直入主题,语气居高临下,大概是生来的地位给了他太多特权,使他垂下的目光都像是睥睨,“条件随便开。”
“理由呢?”
“你们不合适。”李御铭说。
温宿对李御铭这种不讲道理的“商量”毫不意外,在时空管理局看来,世界线的规定从会不出错,反派所要发挥的作用,也就是给主角使绊子而已——李御铭正在完美地履行他作为反派的职责。
但样子还是要做的。
“李少,你一个外人管的也太宽了吧?”温宿语气微妙。
李御铭似乎笑了一下:“我给你五十万,立刻和他分手。”他又扬了扬下巴,示意桌上那杯伏特加,“或者,你把这杯酒一口喝完,我给你们宽限一段时间。”
“你必须做个选择,否则,”李御铭道,“温宿,你今天没法离开这里。”
包厢门口已经有几个黑衣魁梧的保镖守在了那里。
这倒是有点出乎意料了。
[这是下马威?]温宿问579,[世界线说我因为‘钱’‘色’诱惑出轨分手,钱是有了,色呢?]
[宿主,我们需要尽力依照世界线描述行事,尤其是这种关键剧情。]579说,[世界线既然强调有两个前置条件,那么一定有它的道理。既然‘色’和出轨对象都没出现,那就先不急着分手,但是宿主要尽快。]
它计算了一下:[最佳分手时间是入冬前。]
温宿知道任务者完成任务总耗时越短,奖励越多:[放心吧。]
既然李御铭还没有提出“色”这一筹码,那便说明他和季霏还没到真正要分手的时候,温宿果断选了后者:“我喝。”
如果换别人在这里,就算强撑着喝完一整杯,恐怕也会醉倒在地无法独自离开。而醉酒之后会发生什么,总是难以预料的。但温宿并不怕这一点,只要系统辅助,他能在任何时刻保持绝对的清醒。
李御铭静静地看着他,边上几个狐朋狗友脸上也挂上戏谑的笑意,显然想看温宿喝酒出丑。
旁边的女同学抬头瞥了他一眼,目光触及他隽秀的眉眼时,触了电般收了回来,低垂着头。
这样高的度数,他真的能一口气喝那么多吗?
过了几秒,她又忍不住抬头望去——
包厢很安静,所有人都没有说话,目光聚焦在温宿的脸上、手上。
他的手很漂亮,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搭在酒杯上时几乎成了艺术品,此时鸦黑的眼睫也微微翘起,暗调的灯光掠过眸底,接着,酒杯触上浅红的唇。
突然,包厢外传来喧闹,打破了一室寂静。
李御铭也骤然在这时站起了身,向温宿走过去,温宿的动作跟着一顿。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季霏不顾阻拦强行闯了进来,一向规整的衬衫在争执中变得凌乱,呼唤的字眼已经滚到了舌尖,却猛地滞住了。
他清晰无比地看见李御铭高大的身形微微俯下,笼罩在自己男友身上,对方一手扼住了温宿的面颊,一手又用力扣住对方拿着酒杯的手腕,温宿坐着,被迫仰起头,眉心蹙着,唇色殷红,右耳的黑色耳钉在暗色灯光下发着幽幽的微光。
场面难以言说得暧昧。
579: [哦豁。]
无人接听的十五个电话,失联之男友回避的态度……他匆匆赶来,没想到撞到这样的场景。
“季霏。”李御铭慢慢松开了手,问,“你要把他带走吗?”
温宿唇角微抿。
季霏几乎从不生气,此时眉目间却凝聚着肉眼可见的怒意:“我不知道你们派人堵在门口是什么意思,李御铭,温宿不是你们给点好处就可以随便欺压的对象。”
他上前去,取代李御铭,伸手紧紧握住温宿的手腕,牵着他走到门口。
几名保镖又堵在了面前,李御铭漆黑的眸光落在他们身上,半晌,对保镖说:“让他们走。”
接着,他似乎微笑了一下,用一种平静的语调,说了句类似挑衅的话:“他是自愿过来的。”
那一刻,季霏握住温宿的手明显收紧了。
到了酒吧门口,季霏才松开温宿的手,他不顾自己的衣着,反而先帮温宿整了整微微凌乱的衣领,明明手指都有些发颤,却还一言不发。
温宿知道季霏一定误会了什么,可安慰和解除误会不会是他的选择。配合反派的行动达成最终世界线结局,才是一个合格的任务者应该做的。
季霏已经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此时眼睫半垂,目光里带着微的期冀。
他相信温宿,但他需要解释。
温宿久久不开口,随着时间流逝,季霏的目光渐渐变得黯淡,他静了静,松开了手。
“小宿。”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沁着些凉意,“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我很担心你。”
温宿看着他,说:“没有为什么。”
季霏唇角的线条慢慢拉得平直,半晌问:“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温宿沉默。
“是因为他?”
温宿当然知道季霏指的是谁,他不置可否,只道:“不早了,回去吧。”
季霏站在原地,没有动,表情有些沉郁。
半晌,他才听见季霏说:“……小宿,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吧,我想自己冷静一下……”
直到季霏后退一步,温宿才后知后觉感受到秋天夜晚的寒意,风从衣领、袖口处灌进来,浸透四肢。季霏转过身,一言不发,独自走向路灯稀少的街道阴影中。
温宿站在原地一步未动,只望着他挺拔的背影逐渐湮没在黑暗中,或许是灯光太暗,有一瞬间,他的神情竟显出惊人的冷漠。
[宿主,宿主?]579似乎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在脑海里快速呼唤道。
[啊……]温宿的脸上又慢慢有了表情,他唇角微挑,像是微笑,是下意识的弧度,[我在。]
他想起那个包厢里的女生,对方十分面熟,似乎跟他一个专业,他不想不帮。
当他再度走进酒吧时,正好碰到往外走的女生。
女生看起来毫发无伤,戴着口罩垂着头匆匆往外走,温宿错过身让她出去,又到了酒吧前台问了问情况。
“她是我们这的临时工。”
……
接着,温宿和季霏就陷入了冷战的局面。
周围的人都对此表示十分惊讶,这两人的感情好是人尽皆知的事,从军训起,几组对视、递水、两个人并肩走在跑道上的图就已经火遍学校论坛,之后便常有学生中的磕学家在网上上传大大小小的两人日常照片,更有甚者写出季霏其实是一位大少爷,如今为爱私奔和温宿在一起等类似八卦,随之涌现的有各种罗曼爱情故事……总之,在同学们心中他们两人天造地设,已经成为类似于现实情侣博主般不会塌房的存在。
室友第一个来问温宿:“你和你男朋友分手了?怎么最近不见他在你旁边了。”
温宿敲完课程作业的最后一个字,闻言道:“没有。只是最近课多,我们都得忙自己的学业。”
室友对他的后半句一个字都没信,温宿一向奉行着及格万岁低分也行的原则,学习没什么正形,能是为了学业疏远男友的人?
他用手机给一个追着他问的女性朋友分享了最新前线消息,突然想到了什么,对温宿说:“对了,我刚刚从楼下上来,有个男生让我给你带句话,说是不要忘了周六晚上七点到临桂别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