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当子弹穿透心脏的那一刻,碾碎每一根骨头的痛转化成了柔软的思念。
身躯轰然倒塌,血液缓慢的从伤口流出,染红了雪地。
罗西南迪艰难的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抓住一片雪花,可生命的流逝使得他五感丧失,产生错觉,视野中的雪花不断跳动着错位,他能握住的只有冷冽的空气。
濒临死亡的大门,所经历的一切犹如走马观灯般浮现在眼前。
就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又很美好、怀念的梦。
亲眼目睹哥哥枪杀了父亲,并把它的头颅割走之后,罗西南迪定在原地哭了许久。
哭到声音嘶哑,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水后,他抹掉脸上的泪痕,哽咽着用石头在地上刨出一个深坑,从未做过粗活的手上满是细小的划痕,指甲缝里也塞进了泥土。
泥土混合着血液的气味并不好闻,罗西南迪在天亮之前终于将父亲埋进了土里。
又默默跪在坟前哭了一会儿,身体长期处于悲伤与劳累状态让他再也忍受不了饥饿的侵蚀。
他慢慢的爬了起来,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在阴影处行动,害怕被他们发现,又免不了一顿毒打与谩骂。
当罗西南迪好不容易从阴湿、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桶里翻到一块发霉的面包,正准备塞进嘴里的时候,耳边忽地传来人们好奇的细碎讨论声。
“这是海军吗?”
“为什么海军会在这里啊?”
“她看起来这么年轻,真的能抓到海贼吗?”
罗西南迪囫囵咽下食物,躲在垃圾桶后,悄悄露出一双眼睛偷看。
紧挨着的人与人之间形成无数道窄细的缝隙,罗西南迪从中窥见了一道洁白的身影,看不清脸,她手里握着一柄长剑,剑尖上还滴着血水。
“1。”
话音刚落,看热闹的群众中忽地倒下一人,鲜血如同泉水般喷溅,头颅咕噜噜的在地上滚动。
现场死寂一秒,而后有人发出尖锐的爆鸣声,“救命啊啊啊啊!海军杀人啦!”
人们惊慌失措,抱头仓惶逃窜。
“2。”
她的声音很轻,却精准的钻入所有人的耳朵。
又一颗头颅滚落,刚才围观的人群早已逃到不见踪影,罗西南迪这时才真正的看清她的模样。
他无法用精妙的词汇准确的描绘当时十九岁的米娅。
只觉得,这眼睛、鼻子、嘴巴,生的恰到好处,说不出来的好看。
这时,她环顾四周,故作困惑的模样歪了歪头,“3…到哪里去了呢?”
忽然,罗西南迪感觉自己脖颈传来金属冰冷尖锐的触感,他还未向下看去,就听见耳边响起刻意压低的颤抖声音。
“小子,不要出声,不然我就割断你的脖子。”
罗西南迪吓得脸色苍白,死死咬着下唇,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这时,那双如沉沉黑夜般的眸子轻飘飘的锁定了阴影里的罗西南迪。
“啊,找到你了。”
罗西南迪呼吸一滞,心跳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他并没有看清米娅是如何出手的,甚至在他眼中,她手中的长剑都未曾移动过半寸。
“3。”
清脆悦耳的嗓音落下,罗西南迪感觉脸颊溅上了腥臭的液体,暖暖的。
与他脖颈紧贴的刀刃哐啷一声砸在地上,像是某种代表着安全的信号,罗西南迪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心跳紊乱,脸颊因长时间缺氧而红彤彤的。
镇长带着一队护卫姗姗来迟将现场包围了起来,他气喘吁吁的小跑到米娅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万分感谢米娅中将为我们小镇清缴海贼!”
站在镇长身后的一排护卫也跟着严肃庄重的行了军礼,脚后跟踏在鹅卵石铺就的地面上整齐且响亮。
躲在商铺里瑟瑟发抖的居民们听见镇长的声音都好奇的探出头来。
镇长直起身来,一边挥舞着手里的三张悬赏令,一边向居民们解释:“这是海军本部的米娅中将,前些日子有海贼团来这里抢了不少东西,所以我就向海军本部请求帮助。”
“大家不要怕!刚才死掉的都是从米娅中将的追捕中逃出来的三个海贼!他们故意伪装成居民的样子藏在我们之中就是为了躲避米娅中将!”
“米娅中将不止把海贼团里的所有海贼尽数剿灭,甚至还把我们大家被抢走的钱财全部都还回来!”
镇长神色激动,一张老脸涨的通红。
闻言,居民们一个个从阴暗处里走了出来,用好奇的善意目光打量着这个身形娇小,容貌娇美的女海军。
“我的天,她还这么小,和我家姑娘差不多大的年纪就能独自杀海贼了。”
越聚越多的人群中传来一个男人的惊呼声。
“她真的好厉害啊……”
“刚才你有看见她出手吗?我几乎都没看见她动过,海贼的头就掉下来了。”
“我想起来!这位中将不就是十二岁时参与歼灭洛克斯海贼团的米娅吗?!”
面对居民们愈发激烈的讨论声,米娅始终面不改色,看不出任何情绪,肩上的金色流苏在风中微微浮动,洁白的正义披风印上了点点血迹。
好似天生就与他人隔了一堵墙,明明是一副冷傲孤僻的模样,却偏偏让人生不出厌恶之心。
她将滴血的佩剑收了回去,面对着镇长道:“我的任务完成了对吧?”
镇长笑到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他期待的搓了搓手。
“是的是的,真是辛苦米娅中将了……”他小心翼翼的试探:“要不要留下来吃个便饭呢?”
“不了。”
米娅不假思索的拒绝了,“我赶时间,还有下一个任务要做。”
镇长与居民们的表情从期盼快速转变成了失落,甚至还有人悲伤的哀叹了一声。
米娅置若罔闻,正要抬步离开,忽地感觉大腿一重。
她视线往下,先是看见一头乱糟糟,失去光泽,如同枯草般的金发,而后才是一个瘦弱的,脏兮兮的小孩。
小男孩紧紧抱住她的腿,肮脏的手指攥着她的衣服,印出黑色的五指印。
镇长也愣住了,待他看清小男孩的模样之后,脸色陡然变得难看。
“是那一家天龙人的孩子。”
人群中有一个语气嫌恶的说道。
“我听说那家天龙人都死光了,连房子都没了,这孩子怎么还活着啊?”
“他在干什么啊,快把那双脏手从米娅中将身上松开啊!”
说着,有一人从拥挤的人群中钻了出来,想要拉走小男孩。
可米娅的动作比那人的动作更快。
罗西南迪被踹出了好几米,后脊撞到了墙壁才停了下来。
人群中隐隐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
罗西南迪因腹部与后背的剧烈疼痛而蜷缩成一团,他跪坐着,额头抵着地面,沁出的汗水与尘土融在一起让他本就污浊的脸更脏了。
镇长为难的目光流转于罗西南迪与米娅之间,最终迟疑的开口道:“米娅中将,这个……”
米娅依旧是那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模样,一言不发。
罗西南迪艰难的抬起头,从被汗水浸湿到一缕缕的发丝间窥到了她望来的目光。
睥睨的,冰冷的,好似看一条街边的流浪狗。
最终,她收回了视线,毫无留恋的转身。
围到水泄不通的人群自动分到两边为她让出一条畅通的道路,她在众人激动到通红的表情下,在天花乱坠的夸赞中,众星捧月的离开了。
或许是出于自毁的心态,又或许他早已一无所有。
罗西南迪咬着牙,强忍着痛,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战栗的身体站了起来。
一步,又一步,趔趄着步伐一点一点的,循着她的背影挪动。
砰——!
罗西南迪再次被踹飞,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脸颊被碎石蹭破,渗出的血珠在地上连成一道扭曲的血线。
他的母亲病逝了,父亲也被哥哥杀死了。
象牙塔的骤然崩塌让他过早的感受到隐藏于人心底的黑暗,他无忧无虑的生活在离开玛丽乔亚时就迈向了永劫不复的地狱。
罗西南迪在众人的冷气声中再次站了起来。执拗的,拖动残破的躯体靠近米娅。
他一无所有,就连死亡也不再畏惧。
虽然这孩子是渣滓天龙人的后代,但毕竟还是个孩子,镇长起了恻隐之心,铁着头走上前商量道:“这…米娅中将,你看他都这样了,要不你就…手下留情?”
蓄力的右脚收了回去,米娅淡淡的瞥了罗西南迪一眼。
米娅依旧什么也没说,转身时披风滑过空气猎猎作响,她将手按在剑柄上,大步离开。
那时,罗西南迪完全是抱着求死的心态接近米娅。
“啧。”米娅眉头轻蹙,转过身来,快速走向罗西南迪,抬脚将他踹飞。
他在无数次被踹翻的时刻感受着生命的力量在体内逐渐变得轻盈,他的灵魂在麻木的、机械般的倒下与爬起来之间变得浑浊不清,他的视觉变得模糊,他从镇子追到森林,翠绿的叶片在视野中晕成了不成型的光点。
就连他的听觉,清脆的鸟鸣声明明近在咫尺,却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你到底想干嘛?”
她眉头皱的更紧了,一脸不耐烦。
罗西南迪张了张嘴,枯涩的喉咙像是灌进了一把粗粝的沙,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米娅向他逼近,投下的阴影如死亡笼罩着他。
这一次,罗西南迪被踹下了悬崖。
耳旁呼啸的风快速窜过,极速下坠带来的失重感让他短暂的,再次感受到了灵魂沉甸甸的重量。
他在撞到数不尽的树枝后,砰的一声砸进了柔软潮湿的泥土里。
这一次,应该能死掉了吧……
罗西南迪仰躺着,四肢伸展,明明每一根神经都咆哮着灭顶般的痛苦,可他却好似感受不到一般,逐渐涣散的瞳孔望着参差重叠的树叶,斑驳的光影落在他满是释然的脸上。
就在他即将平静的闭上双眼时,眯成一线的视野中陡然出现一抹纯白的色彩。
他皲裂惨白的嘴唇被强势掰开,苦涩粘稠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他的胃里。
如同清凉温柔的春水般抚慰他身上所有的伤痛。
他的瞳孔渐渐聚焦,他看见米娅秀眉紧皱,一脸不耐。
“想找死也别死在我面前。”
紧接着,她拎着他的后领,穿过树林将他丢进了溪流里,嫌弃的说:
“好脏,把自己洗洗干净吧。”
潺潺的溪水在阳光下反射着波光粼粼的碎光,罗西南迪将手伸了进去,水从指缝间滑过的流动感让他恍惚的愣在原地,米娅不耐烦的催促在身后响起,他这才后知后觉到原来自己还活着。
夜幕悄然降临。
米娅升起了火堆,在等待衣服变得干燥的时间,罗西南迪的肚子忽地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连忙捂住肚子,羞赧的低下头,恨不得将头伸进火堆里一了百了。
“真麻烦。”
说完,米娅起身拎着剑走进了密林。
或许一开始罗西南迪接近她的念头是为了求死,可被米娅从死亡的边缘强势拽回来之后,罗西南迪不由自主的对她产生了依赖之情。
他什么都没有了。
米娅是他唯一能够靠自己双手抓住的东西。
他不想连这最后的一点幻想也离他远去,那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滚烫的泪水从眼眶滑落,罗西南迪哭着跑进密林,高大树木拔地而起直冲云霄,他穿过树与树的间隙,钻进每一个狭窄的洞穴,好几次被树根或自己的右脚绊倒,每一次都像是没有知觉般,无视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连脸上粘着的泥土与枯叶也来不及擦掉就连忙爬起来继续找。
罗西南迪用难听嘶哑的声音呼唤着她的名字,鸟雀被惊得飞起,他彷徨无助的身影在诡秘的森林中显得格外渺小脆弱。
完了,完了,全部都完了……
罗西南迪崩溃的跪在地上,浑身血液如同结冰般凝固,密密麻麻的刺疼从心脏蔓延全身。
“咦?原来你不是哑巴啊?”
哭声戛然而止,罗西南迪猛地转过身去,米娅的肩上扛着一只死翘翘的野猪。
她将野猪砰的一声丢在罗西南迪面前,问他:“你会烤肉吗?”
地面震颤,罗西南迪没站稳向后倒,跌坐在地上,他仰头望着米娅,犹豫再三,胆怯又心虚的点了点头。
在烤糊了第三块肉后,米娅从满目期待变成了被欺骗的愤怒。
而罗西南迪本就因撒谎而慌乱到目光飘移,此刻被她颇具压力的视线俯视着,更是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瑟瑟发抖。
他稍有些血色的嘴唇瓮动着,声音弱到如同蚊虫振翅。
“对…对不起……”
她气愤的拿起一块生猪肉,插进削尖的树枝里,在橘色的光火上来回翻动。
这是罗西南迪有史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烤肉。
他几乎没有嚼过,撕咬成一整块就往胃里吞,甚至还因为肉块太大而堵在喉咙里而涨到脸色发紫,捂着喉咙在地上痛苦的来回翻滚。
米娅伸出一记覆盖武装色的巴掌拍在罗西南迪的后背,肉块噗的一声从他嘴里射了出来,砸到树干上。
“……”
罗西南迪脸色由紫变红,就连脖子与耳根都红的像是煮熟后的螃蟹。
“谢…谢谢你。”
这一次,他捧着烤肉小口小口的咀嚼着,斯文腼腆的样子倒是有了过去身为顶尖贵族的轮廓。
“真有这么好吃吗?”
米娅撑着脸,好奇的问。
“嗯!”
罗西南迪笑到眉眼弯弯,用力的点了点头,“真的很好吃!”
米娅将信将疑的试了一口,脸色大变,僵硬着表情咕噜一声咽了下去。
后来罗西南迪为当时年幼的罗复刻了一次“米娅版烤肉”,在烤好之前就将这块烤肉夸到天花乱坠,把当时还天真的罗的期待值拉到最高峰。
于是罗满怀期待的咬了一口,尝出味道后,表情凝固,逐渐转变成怀疑,罗不信邪的又多嚼了几次,最后实在忍不住吐了出来。
——寡淡无味,又焦又柴。
这是罗对烤肉的评价。
并且扭头拒绝了罗西南迪的二次安利,还说出宁愿吃面包片也不要再吃一口“米娅版烤肉”这种气话。
不论是未来,还是过去,罗西南迪嘴里嚼着“米娅版烤肉”时,都会幸福的眯着眼,好似吃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佳肴。
米娅将自己咬了一口的烤肉递给他,罗西南迪一副受惊若宠般的表情小心翼翼接过。
他因长期营养不良而凹陷的脸颊因塞满了肉块而一鼓一鼓的,像是囤粮的仓鼠一样可爱。
洗干净后,虽然脸色依旧蜡黄,身形单薄干瘦,可从五官依稀可见清俊之色。
米娅拿起树枝百无聊赖的拨动着柴薪,问他:“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啊?”
为什么呢?
罗西南迪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垂下眼帘,神色落寞,缓慢的道:
“一个人活在世界上,实在是太难了……”
“可为什么是我?”
她清冷的声音随着夜晚凉薄的风吹在他身上,他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罗西南迪低着头,嘴里咬着肉,说话声音闷闷的,模糊不清。
“我…我需要你……”
除此之外,罗西南迪再也想不到更好的理由了。
他实在是太孤独了,孤独到去追逐一个当初真的想把他杀死的人,尽管他也抱着死亡的心态接近她。
米娅目光微微闪动,“可我是真的想杀了你。”
“我知道。”罗西南迪抬起头,深深凝视着米娅,慢慢的道:“可是…我现在不是还活着吗?”
米娅愣怔,捏着树枝的手指收紧,枝干传来碎裂的噼啪声。
罗西南迪笑了起来,绚烂烂漫的模样仿佛山花绽放,映着摇曳的火光,恍惚让人产生一种初升朝日般炽热而温暖的错觉。
米娅别过头,不去看他可爱的笑容。
“我叫米娅,你叫什么名字?”
罗西南迪笑盈盈的看着她,当他不经意看见她微红的耳根时,笑意更深了。
“罗西南迪。”
罗西南迪曾不止一次暗地质问自己,他这样任性的,不顾米娅意愿的跟在她身后,真的好吗?
当漆黑的枪口死死抵着他太阳穴那一刻,他的疑虑与悔恨达到了顶峰。
在米娅抵达海贼船停靠的港口时,浓烈的血腥味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没有人看清她是何时出手的,只是远远的望了一眼立于街道尽头的她,下一刻,视野天旋地转,喷溅的血液在甲板上汇成一条河流。
正在甲板下的货仓清点补给的船长侥幸躲过一劫,忽地听见有重物砸在木质地板上的沉闷声响接连从头顶响起,他疑惑的抬起头,一滴温热的血恰好滴在了他的眉心。
他心中一凛,推开活板门的那一刻,眼前犹如人间炼狱般的景象吓得他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船长抓到了落单的罗西南迪作为人质要挟米娅。
船长一手紧锢着罗西兰迪的脖子使他双脚腾空,曾射出无数颗子弹的枪口边缘坑坑洼洼,怼得罗西南迪的太阳穴如同针扎般刺疼。
船长的声线颤抖,带着无尽的恐惧与恨意。
“你他妈的都干了些什么啊!你要是再敢上前一步我就杀了这个孩子!”
说着,他又将枪口怼得更进了些,似乎想用枪口贯穿罗西南迪的脑子。
闻言,米娅脚步一顿,果然停了下来。
比太阳穴更疼的是心脏。
罗西南迪心疼此刻犹豫不决的米娅。
第一次见到米娅时,即使他被海贼的刀刃威胁着生命,可她依旧能做到毫不犹豫的斩下敌人的头颅。
米娅曾有多次可以轻松杀死敌人的机会。
可她这一刻的犹豫让她失去了战士的资格。
是他,都是因为他。
罗西南迪眼睛一酸,张了张嘴,想喊出让米娅不要管他死活的话。
可还没开口,米娅却利落的将剑收了回去,双臂环胸,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的模样说:
“哦,那你杀吧。”
“……”
不止是罗西南迪,就连船长也傻眼了。
那些在心底翻涌的酸涩情绪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般熄灭,眼眶里酝酿的泪水也不知该不该让它流下来。
船长难以置信的目光在米娅与罗西南迪的之间快速移动。
他惊到失声,“你这个海军到底还有没有人性啊,他不是跟着你的吗?你就这么甩手不管了?”
米娅摊手,“是他自己偏要跟着我的,关我什么事?”
见船长迟迟没有动作,米娅更是一脸不爽的呛道:“喂,刚才说要杀的是你,现在说我不负责,不想杀的又是你,你到底想干嘛啊?”
“不过就是扣一下扳机的功夫,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米娅无情的话就像是一发利箭射入罗西南迪的心,细密的痛楚如同蚂蚁啃噬内脏。
泪水在眼眶里滚动,他低着头一副可怜到令人心碎的模样,就连哭泣都紧咬着下唇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
枪口嵌入太阳穴肌肤的力度松了些,这次该轮到船长的心犹豫了。
忽地,狂风卷起空灵馥郁的铃兰花香扑面而来。
“嘻嘻,抓到你的破绽了。”
这是船长生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没有任何痛苦,那一刻,只感觉脖子像是灌进了风般冷飕飕的。
罗西南迪双脚结实的落在甲板上的瞬间,他如雏鸟般扑向米娅,紧紧抱着她的大腿。
决堤的泪水打湿了她的海军制服,他死死攥着她的衣服,哽咽道:
“对对…对不起,都是我…我不好呜呜,才会…才会让米娅……”
“笨蛋。”
米娅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罗西南迪所有的自责与悔意,在额间激起的闷痛中消散。
那时恰好临近傍晚。
火烧云遍布苍穹,倒映在平静的海面上像是藏进了一大片连绵起伏的橘红色火焰。
米娅在晚霞中慵懒的伸了个懒腰,慢悠悠的说:
“一招秒杀虽然爽,可是玩久了也会无聊,还好有你这个小废物在,给我上了点难度。”
罗西南迪抬起头来,橘色暖调的霞光与脸颊浮出的红晕交融成在一起,他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久久不能平息。
她并没有安慰他,而是用她自己的方式告诉他,他并不是她的累赘。
在与米娅朝夕相处的这几天。
罗西南迪发现了一件,就连米娅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事实。
在米娅暴躁的拉着罗西南迪第三次逛遍小镇的所有角落,也是第三次经过来收货的海贼猎人时,罗西南迪得出结论——米娅是个脸盲。
于是,他一脸纠结的扯了扯米娅的手,指向在酒馆外的悠闲晒太阳的海贼猎人。
“所以说你明明就看见我了,可为什么不叫住我啊!”
米娅将几个染血的麻袋丢在海贼猎人的脚下。
海贼猎人慢悠悠的喝了一口酒,一脸古怪的瞅了她一眼。
“我还以为你在散步呢。”
米娅揪住海贼猎人的衣领咆哮:“谁家好人散步把小镇跑上三次啊!”
海贼猎人把头向后移了些,掏了掏耳朵,说:“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钱袋,鼓鼓囊囊的,他在手里掂了掂,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无一不暗示着里面的金币数量之多。
米娅恼怒的一把抢过去。
拉着罗西南迪离开之前,还指着海贼猎人的鼻子恶狠狠的威胁:“你小子给我等着嗷,别给我看见你的悬赏令,不然三天之内,我必取你首级。”
海贼猎人无所谓的耸耸肩,将麻袋一甩,潇洒的扛在肩上离开了。
罗西南迪始终抵不住好奇心,问她:“为什么你要把海贼的人头给海贼猎人啊?”
她不是海军吗?
“这你就不懂了。”米娅说,“把人头给海军,我获得的报酬只有其悬赏金的百分之一,而如果我和海贼猎人合作,我们可以五五分成。”
罗西南迪眨巴眨巴眼,“米娅,你很缺钱吗?”
闻言,米娅呼吸一噎,整个人陡然失去色彩,捂着心脏一脸消沉。
罗西南迪以为自己戳中了她的痛点,急到手忙脚乱,语无伦次,“我…我长大后把…把全部钱都给米娅!”
所以,拜托,请不要露出那副让他心慌的表情了。
此话一出,米娅双眼放光,蹲了下来抓着罗西南迪的肩膀。
“嘻嘻嘻,这可是你说的哦!”
米娅变脸的速度简直比翻书还快,罗西南迪看的目瞪口呆,但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嗯!”
罗西南迪还没赚到一分钱,却在某一天焦急的拉着米娅的手来到橱窗前,指着红丝绒布上摆放着的照相机说:
“我想要这个。”
米娅眨了眨眼,望向他:“真想要?”
罗西南迪眼中的慌乱一闪而过,但最终还是被坚定取代。
“嗯!想要!”
照相机最终被米娅以半商量半威胁的方式,屠龙一刀,以原价的一折成功拿下。
在送走喜笑颜开的米娅与罗西南迪之后,老板火急火燎的挂上“停止营业”的牌子,独自躲在后院里哭了一天才恢复过来。
罗西南迪想要照相机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经过深思熟虑,顶着米娅或许会讨厌他的情况而决定的。
起因,是他发现米娅的行程总是非常匆忙,以至于经常忽略旅途中意外的惊喜与美景。
于是,当罗西南迪溪流旁发现鹅黄色的水仙花时,他第一时间揪着米娅的衣角,想和她分享。
水仙花柔嫩的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露水,娇艳欲滴,在静谧的森林中如同一群美丽而生动的精灵。
而米娅却反应平淡,“什么花?可以吃吗?可以做菜吗?”
眼看米娅连根拔起水仙花就往嘴里塞,想要现场表演神农尝百草,罗西南迪惊恐的瞪大眼睛,连忙冲上前阻止她。
“有毒!会死!”
“没意思。”
米娅扫兴的丢下水仙花,拍了拍手,拉着还没缓过神的罗西南迪继续前往目的地。
当米娅去赌坊里交易时,还未到达年龄与身高要求的罗西南迪被拒绝入内,于是他就坐在赌场外的楼梯上,双手撑着脸颊,看着路过的行人从他的眼前经过。
倏地,他的余光瞥见屋檐上一只潜伏已久的三花猫捕捉到了麻雀。
罗西南迪正是对一切事物都感兴趣的年纪,他冲进了赌场,在嘈杂的人群中找到了米娅。
兴奋的拉着她的衣角,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米娅,米娅!你快跟我出去看看,我看见一只小猫抓住了麻雀呀!”
米娅手里正拿到一副绝世好牌,根本无暇去理会罗西南迪,一手推开他,猛地站了起来朝着对面的人喊道:
“你当我拿两千七百万出来跟你□□是在开玩笑啊?”
“你以为你四个Q很牛吗?”米娅将手里的牌用力摔在桌面,“四个A!”
全场哗然。
只有罗西南迪一个人感到无语。
进去之前明明和他说有重要的事办,原来重要的事是玩牌啊……
当罗西南迪指着天上的云朵说像甜甜圈的时候,米娅说能不能走快点,限时任务倒计时要结束了。
当罗西南迪左手风铃草,右手铃兰花,详细解释它们之间的区别时,米娅疑惑的歪头,说:不都是花吗?还有,你能不能不要脱离我的视野范围去摘花,害我还要花时间找你啊?
罗西南迪愧疚的低下头,说:对不起。
于是,在拿到照相机后,罗西南迪不再揪着米娅的衣角让她去看,转而用照相机记录下每一个短暂又美好的瞬间。
跑完所有任务之后,米娅如释重负般叉着腰,仰天长叹,“我的天,终于把任务清完了。”
她活动了几圈咯吱作响的脖子。
镇长笑容憨态可掬的走上前叫住她:“米娅中将。”
米娅疑惑的看向他。
镇长指向某处,“往这个方向走上大概半个小时,穿过密林,那一块连着沙滩,是一片生长着野花的草场。我们小镇的孩子们没事都喜欢到哪里去玩,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去那边休息一下。”
米娅看向罗西南迪。
罗西南迪抱着照相机,满脸期待,点头如捣蒜。
草场绵延起伏,脆嫩的青草之中点缀着一簇一簇的紫色小花,沙滩上的沙砾细软,海浪扑打在盖着藻类的礁石上,几只海鸥低垂滑过海面,结成群捕捉海面之下的小鱼。
和熙的微风吹过卷起野花的香气扑鼻而来,米娅正望着遥远的天际线发呆,她将鬓角的碎发别在耳后,忽的听见咔嚓一声。
罗西南迪正用相机的镜头对准她,见她看了过来,他羞涩的红了脸,将印好的,还热乎的照片递给她。
手指颤抖发白,垂着头,被发丝遮挡的脸上皆是隐秘的期待。
阳光落在她根根分明的睫毛上,洒下一小片灰色的阴影,模糊了她眼中愈攒愈多的柔色。
常年弥漫的冷漠正一点点的剥落,露出鲜为人知的温柔。
米娅手里捏着照片,灿金的光线之下,照片上每一个色块都反射着如同湖水般潋滟绝色的光芒。
“你…买相机就是就是为了这个吗?”
罗西南迪抱着相机的力度更紧了些,他的心忐忑跳个不停,小心的试探道:
“可以…吗?”
米娅嘴角微勾,向他伸出手,“还拍了什么,都给我看看。”
罗西南迪心中狂喜,将兜里存了厚厚一沓的照片全部都翻了出来。
“这个。”他与米娅肩并肩坐在草地上,指着照片说,“就是上次我跟你说的三花猫,是不是很可爱?”
“还有这个云,我发现除了它长得像甜甜圈之外,它旁边还有一个长得像鸡腿!”
“还有这个这个,我发现森林里有一大片的铃兰花,本想摘几朵的,但你走得太快,我怕追不上就放弃了。”
“还有好多,你再看看这个!”
罗西南迪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像只吵闹的麻雀一样,激动的到连耳根都红了起来,一说到他在旅途中的发现的小惊喜,整个人像是会发光一样,就连眼睛都亮晶晶的。
咔嚓——
罗西南迪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他一抬头,就见米娅用漆黑的镜头对着他,镜片上还倒映着他迷茫的脸。
米娅将打印好的照片递给罗西南迪,一遍捣鼓着相机,一边说:“我还是第一次用系统的照相机呢。”
掌心照片轻微的重量好似风一吹就会飞走,可罗西南迪的心却感觉沉甸甸的,像是被塞满了所有的空隙,幸福到几乎快要哭出了。
他珍惜的将照片抱在怀里,紧贴着心脏。
“很…很好看!”
“真的?”米娅一脸狡黠的凑近他。
“嗯!真的!”
“好吧,既然好看我们再拍几张。”米娅再次举起相机,“来,两只手都举起来,在脸颊旁比个耶……对对对,就是这样,哎呀,你这小东西笑起来还挺可爱的嘛!”
那是罗西南迪最快乐、最幸福的记忆。
也是他笑得最灿烂、最开心的一次,他的嘴角几乎咧到耳根,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眼睛眯成一条缝,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泪珠。
当他与米娅亲密的紧挨在一起,肩贴着肩,头靠着头,躺在草地上,仰望同一片天空时。
他多么希望,时间在这一秒停止啊……
微风从远处徐徐吹来,卷起紫色的花瓣在空中飞舞,像是下起了一场梦幻的紫雨。
罗西南迪伸手,想抓住一片花瓣。
五指张开,视线穿过指缝望向空中的花瓣,两两打着旋在风中嬉戏飘动,下沉、起伏……怎么也不肯降落在他掌心。
最终褪了色,冷却了温度,澄澈的碧空被乌云盖得严严实实,花瓣也变成了洁白的雪花,落在掌心,冷的刺骨。
多想,再见你一眼啊……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罗西南迪的嘴里不断呢喃着她的名字。
身体已冻僵到毫无知觉,可紧贴着心脏的旧照片却依旧滚烫。
“什么?你说什么?”
多弗朗明哥蹲了下来,在听清他念得是谁的名字之后,他心中一沉,而后仰头爆发出嘲讽般的笑声。
传来耳边的笑声越来越模糊,举起的手臂无力的倒了下来,罗西南迪慢慢的闭上眼睛,呢喃止歇,也停住了呼吸。
罗西南迪做了一场很长,很长,毫无悔意的梦。
当他在充斥着暗黑的通道里孤独前行时,永无止尽的前方忽地横出一扇门。
门缝推开一线,渗出刺眼的白光,紧接着,一双柔嫩且温暖的手抓住了他的,将他再次从死亡深处拽了回来。
罗西南迪缓慢睁开眼,眼前是雪山之巅,天际一线露出的光芒刺的他有些眼疼。
熟悉的侧颜近在咫尺,他愣了一秒,而后用他那还不适应的,难听嘶哑的声音,呐呐道:
“米…娅?”
*
彩蛋。
罗西南迪是米娅身后的小尾巴。
这是海军本部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可眼见罗西南迪一天比一天高,战国最终还是忍不住将米娅拉进了办公室,关上门问她:
你能教会他什么?杀人吗?你希望他以后像你一样无数次在生死之间捡回一条命,让所有人跟着担惊受怕,夜不能寐吗?
米娅想了想,反问:为什么不行?
战国无语的拍了下额头,最终以罗西南迪需要正统教育为由将他留在了海军本部。
罗西南迪听到这个决定的那一刻,哭闹抱着米娅死死不撒手,说什么都不肯和她分开,可自从被战国拉进办公室进行了一场深度的交流之后,虽然还是一副委屈的模样,但是点头接受了这个安排。
战国当时说:米娅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或许她自己也意识到了,可她实在太高傲了,并不认为敌人能都活到发现这个秘密的那一刻,所以她索性就不管了。
战国一脸严肃,抓着罗西南迪的肩膀。
他说:可是,你作为她最亲密的人,却不能放着这个错误不去理会。
米娅对于分别并没有太多的感触,毕竟每一次做完任务都要回海军本部报告、交接。
所以当她三个月后回到本部时,罗西南迪第一个跑出来扑进了她的怀里。
指着自己兴奋的说:米娅,我有外号了,我叫小米果!
米娅感兴趣的问:哦?谁给你起的?还挺可爱。
罗西南迪笑眯眯的说:是大仙贝,就是战国!
罗西南迪指着米娅说:大仙贝也给你也起了个外号。
米娅:说说看。
罗西南迪:大呲花!
米娅:……
火急火燎追出来的战国看到米娅的脸唰的一下变黑,顿时抱着头一副天塌了的绝望模样。
战国:完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