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话音刚落,林余就后悔了。

    绯色瞬间蔓延,从脖颈到面颊。

    尴尬的。

    于燃的大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吗?再不济叫一声燃哥也行,为什么“前夫哥”这三个字就这么顺口地说了出来。

    但话语已经脱口而出,林余看着于燃停下脚步,缓缓转身。

    桃花眼从左到右看了他们三人一眼,最终定在林余脸上。

    于燃似笑非笑:“前夫哥?”

    林余暗自吸一口气,这回没有躲避于燃的视线,勾勾手,让他过来,又把程嘉运扯起来。

    林余身量不算矮,但程嘉运有一米八,林余长得可爱,程嘉运又很酷,这种搭配无疑看起来赏心悦目,般配极了。

    于燃走过来,笑容渐渐消失。

    林余弯起眼睛,笑起来,抬头看向程嘉运,清吧暧昧的灯光下,仿佛有星光一闪而过:“阿运,这是我前男友,就是他在火车上帮了我。”

    程嘉运大概明白了怎么一回事,他绷着一张酷哥脸,道谢。

    “谢谢,鱼鱼她看着靠谱,其实有点冒失,和我们不在一个车厢,受了什么委屈也不会说,多亏你了。”

    林余又看向于燃,说:“好久不见,你来海城发展了啊。”

    灯光昏暗,于燃站在半明半暗处,头低下,看向程嘉运,再辨不清神色:“嗯,海城天蓝海清,适合修身养性。鱼鱼确实挺冒失的,一不留神,就不知道又做了什么事,要照顾她可很难。”

    “哦,抱歉,我们分手了,不应该叫得那么亲密。”

    他似乎是轻笑了一声,看向林余,问:“你不会怪我吧?”

    于燃语气熟稔,话语让人挑不出错处来,却句句踩在那条看不见的边界线上,责备他做人轻佻暧昧也不是,说他有分寸也不对。

    有暗流涌动,分割出独属于两人的气场,气氛越来越凝滞,可却没有人错开视线。

    林余听得恍神,好似又回到了当年。

    彼时林余大二,于燃研三。

    连轴转的大创比赛间隙,好不容易挤出一点休息时间,紧绷的神经放松,感冒与发烧就一同袭来,让林余在宿舍昏睡,醒来时发现手机有很多个未接来电和消息。

    她骤然清醒,想起她和于燃约好一起去看新上的电影。

    她回拨过去。

    电话那头于燃的语气带笑,问她:“鱼鱼不想和我约会了吗?不接我电话,在干什么?我可是从机场出来就直奔电影院的,只有这一点休息时间。”

    林余立马认错:“对不起哥哥,我睡过了,呜呜呜,原谅我吧!”

    接着,她试探:“电影已经开场了吧,要不你先回家,我们下次再约?”感冒发烧都是小病,睡一觉就好。于燃也很忙,林余不想让他担心。

    电话那头没人说话了,久到林余以为他已经挂断,于燃的声音才再次传来:“鱼鱼,我有点生气,也不喜欢你有事不告诉我。”

    后来,于燃来给她送药,冲剂已经泡好,装进保温杯里,还有一大袋胶囊和止咳液。于燃把她搂进怀里,用额头贴她的额头,蹭了蹭,给她简单讲了讲各种药的吃法,催促她进去。

    远远地,他的声音传来:“鱼鱼,你好难照顾啊。一不留神,就瞒着我偷偷生病。”

    林余回头,佯装生气地瞪他。

    于燃笑,看着她:“难就难点吧,我就愿意照顾你。”

    那时的他们多好,亲密无间,拼命地为彼此着想。

    又有客人点单,远远地举手招人。

    林余突然兴致全无,一点也不想争输赢了,搞得两年过去,只有她一点长进也无,她冲于燃点点头,不再看他:“燃哥,你忙,我要在这住一段时间,下次再聊。”

    也许下次就没有勇气开口了,于燃已经走远,林余有气无力地靠在顾启月怀里,忽视她震惊的眼神,用她的手臂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就是我前男友,你们知道的。”

    顾启月瞪大眼睛,震惊,碎碎念:“我就知道长得帅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他长得就一副不正经样......”顾启月一向认为林余现在这颓废的状态和她大学谈的这段恋爱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毕竟林余宣布分手后不久,跟完比赛的最后一点进程,成绩就迅速下滑,也退出了所有社团组织。

    她把手拿开,去看林余的表情。

    林余那双下垂的狗狗眼就这么静静的看向顾启月,没有不该有的情绪,就好像于燃对她来说已经成了过路人。

    “我并不是因为他才改变。”而是在改变之后,他们才分手的。

    林余因为喝了酒,脸上染上红晕,连带着那双平日里总沉静的下垂眼眸也显出几分湿漉漉来,她笑了笑,高举起手来。

    “喝!喝到雨停!”出来玩就是要开心!

    但南方的潮湿雨季着实可怕,林余喝到只剩最后一丝模糊意识,还能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风声。

    程嘉运趴在桌上,帽子丢在一边,早不省人事,顾启月虽然没喝酒,但也在清吧舒缓的音乐下打起了瞌睡,已经很晚了。

    林余浑浑噩噩地站起来,朝外面走去。

    雨势早没有刚开始那么大了,可还是很恼人地下着。

    推开门,林余无力地靠在走廊墙壁边上,凉风让酒又醒三分。

    清吧在一楼偏僻处,民宿回廊曲折,无法直接看到大门口,旁边是高耸笔直的椰树,葱翠的枝叶隐藏在极深的夜色之中,摇摇晃晃,看不真切,只传来沙沙的响声。

    林余视线扫过,突然定在一处。

    那边站着一个男人,身量挺拔,闲散地站在靠近雨丝的那头。

    好眼熟,不认识。

    于燃也注意到她了,指尖的猩红闪烁,再归于黑暗,“林余?”他走近。

    男人身量很高,走到面前来时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

    林余此时正无力地倚靠在墙上,眼神没有焦距,在他的注视下,艰难抬头,集中注意力。

    于燃伸手扶住她,勾起唇笑了:“特意出来找我的?你那小男朋友呢?”

    林余脑袋发蒙,看向于燃搭上她胳膊的那只手,再将自己的手搭上去。

    林余的手冰凉柔软,肌肤相触时激起一连串细小的战栗,更显得另外一方温度滚烫,于燃脸色微变:“林余,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两人许久未动。

    林余迟钝地接收对方的话语。

    当然知道。她要挥开这只手。

    她皱了皱鼻子,也真的这么做了,醉鬼没有情商:“你谁?臭死了。”好奇怪的人,动作奇怪,说的话也奇怪。

    说罢,她转身就走。

    却被人扯住胳膊,喝醉了本来就没力气,这一扯又用力了,林余往后倒,摔进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里,炎夏,衣服穿得都薄,可以清晰感知到身后人呼吸的起伏,她回头看,还是刚刚那个怪人。

    味道却没那么难闻了,好像也不是不能忍受。

    怪人叹了一口气,低下头问她:“你去哪,我送你。”

    “回家。”

    怪人扶她站稳,走在她前边一点,身边的凉风都减弱不少。

    “你知道我家在哪?”林余警惕问。

    怪人点头,反问她:“你要住多久?”

    “三个月。”

    “三个人住还是两个人住?”

    “一个人。”

    怪人似乎是有些惊讶,脚步都停了,再问:“不会因为你前夫哥在这就不住了吧?”

    林余听见关键词,一个机灵,酒一下被吓醒了,她定睛一看,站在她旁边的人,正正好是于燃。

    人生往往就是这样,就在你以为刚刚的尴尬已经足够回味三个月的时候,总会有下一件事情将其掩盖。

    概括来说就是:只有更尴尬,没有最尴尬。

    再说于燃,这所谓的前夫哥。

    林余从没见有人会称呼自己为“前夫哥”的,很值得自豪吗?

    两年不见,他脸皮更厚了。

    她抿着唇,闷不做声地往前走着。

    偏偏旁边的人极没有眼色,还以为她尚未清醒,翻来覆去地说着那些车轱辘话,核心意思是,前夫哥不希望他的存在打扰到你,两年了,大家心平气和也挺好的,一直说到她房门前。

    在用房卡刷开房门前,林余回头看了眼于燃,忽然笑开,她笑得有些痴,酒劲还没有下去似的,脸颊红红的,像树梢上最饱满的苹果。

    她向前一步。

    于燃不由停顿下来,后退半步。

    “我有好多个前夫哥呢?你说的是谁啊?”她歪头,满脸疑惑地发问,不给于燃再开口的机会,迅速把门关上。

    于燃却把手握在门上,随着林余关门的动作,手与坚硬的墙壁发生撞击。

    林余察觉到不对,赶紧松手,借着昏暗的玄关灯,可以看见于燃的手背红了一圈,隐隐有血痕。

    他却恍若未觉,将门拉开,高大的身躯逼近。

    “你……”于燃开口,神情隐匿在暗光下,看不真切,用力按住门的手仿佛才感觉到疼痛似的,沿着门框慢慢松开。

    于燃笑得很体面:“忘了说了,晚安。”

    林余重重将门关上,两年不见,于燃真是体面过了头,前女友说出这种话还不忘说晚安。

    她脱鞋,踉踉跄跄地到餐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

    手机亮了亮,是顾启月问她去哪里了。

    林余简单回了下,说自己头晕回房间休息了。

    紧接着,她滑动微信界面,找到路潇玉的微信。

    指尖悬停良久,终于是按了下去。

    林余:你好,你们民宿一室一厅多少钱?我想租三个月。

    时间已经来到了凌晨三点,那边居然也没睡,几乎是秒回。

    路潇玉:好的没问题!这是我们民宿的价位表,您可以看看。

    路潇玉:我们民宿风景优美,远离市区的喧闹,又有尘世的繁华,基础设施完善,各种海景、人文关怀应有尽有......

    他后面那一长串话林余都没注意看,只点开价目表,沉默半晌,打出了一行字。

    林余:哥,面谈吧,我今晚喝得有点多,现在有点不清醒。

    她放下手机,走进浴室,滚烫的水流细细密密地洒下来,就像海城今夜接连不断的雨水,打得人思绪模糊。她今天套了冰袖,洗澡时取下,青龙栩栩如生,似乎要借着雨势腾飞出去,可于燃掌心温度却将它镇压。

    直到现在,还尚有余味残存。

    不希望打扰到她?

    两年没有长进又怎么样?她就是在意,就是不能落下风,就是要挣个输赢。

    谁叫于燃自己凑过来的?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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