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没有开灯,狭长而曲折,犹如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河,蜿蜿蜒蜒直伸向黑黝黝的远方。贝筝走在沈云泽身边,杂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与贺颐约好的地方,是在绿云会馆。可偏奇怪得很,一向喧哗热闹的绿云,今天却实在安静得可怖,就像是故意遣散了众人一般。
手掌握成了拳,贝筝将右手轻轻按在胸前,眼眸中隐隐镀上一层担忧的神色。
沈云泽的余光瞥到了她,他看到了她紧皱的眉头,没理由的一阵心疼。轻轻握住了她的左手,他轻声询问:“很紧张吗?”
贝筝摇了摇头:“不紧张。”
她并不是紧张,她此刻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贺颐。可或许是太过期待,胸膛中的心跳声反而愈压愈响了。
那个人,会提出什么条件呢?会是什么意想不到的吗?她怎么也想不出来。
忽然,沈云泽的脚步停住了。贝筝感受到他的停顿,也随之停下了脚步。
她缓缓抬头向上看去,眼前是一闪很大的白色大理石大门,几乎直直顶到了屋顶。大门上雕刻着精致的祥云花纹,似乎是鸟兽,似乎是鲜花,又似乎是什么别的东西,贝筝看了许久,也没有辨认出来。
沈云泽轻轻握住了她垂下的手,手掌微微用力,将温暖重重地压紧在她的手上。
贝筝微微转头,冲沈云泽勾了勾嘴唇。
前来迎接他们的,是一个使者。他打开门,见来者是他们,露出一个职业化的笑容,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沈先生,贝小姐,贺总已经恭迎你们多时了。”
沈云泽微微颔首。
侍者的腰弯的更低了,他伸手拉住门把手,邀请他们进去:“请进。”
门,缓缓地开了。
沈云泽整了整衣角,抬腿朝门内走去。贝筝的眼眸沉了沉,努力按下心中躁动的思绪,跟上了他的脚步。
待行至门口时,贝筝微微偏头,余光贴着大门飘到了他们走来时的长廊上,一眼就可以看到刚刚进来时的大门。她这才发现,这段路其实并不算长,只是因为前方太过黑暗,她便自认为很难走到头罢了。
她大步向前走着,走出很久后又偷偷回头看去,只见刚刚那位侍者依旧站在那里,维持着深深鞠躬的谦卑姿势。
他们,很怕这个人吗?贝筝缓缓回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屋内,感觉这些漆黑的大理石格外冰冷而阴森,黑黢黢的如同鬼魅。
这间屋子是一个套间,上上下下足有三层之多。贝筝感觉自己在走迷宫一样,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屋子,直到头晕目眩,都找不到出口。
直到一扇不起眼的门被打开后,屋内的阳光猛然打进黑漆漆的室内,晃得她慌忙闭上了眼。
周遭一片寂静。贝筝伸手揉了揉眼睛,努力想让眼睛适应眼前的光芒,却在一片刺眼的光中,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
贺颐慵懒地靠在沙发背上,手中握着一杯红酒,正在悠闲地晃动着酒杯,红色的黏腻液体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摇曳,翻滚,却又永远囚禁在玻璃杯中,挣扎不出。
他背对着窗户,阳光从背后将他笼罩,将他的脸掩盖在一片黑漆漆的影子里。
见二人进来,贺颐似乎有些欣喜,好声迎接道:“来了?沈总,我对你可是仰慕已久。”
只不过,虽然嘴上说着如此,可他却并没有要站起来接客的意思,甚至连靠在沙发背上的身体都没有直起来一些。
沈云泽却并不在意,平静地看着他:“贺总,您抬举了。”
贺颐透过透明的玻璃酒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沈云泽许久,才缓缓放下酒杯,似乎是对他的表现很满意。
“坐。”他伸手指了指面前的座位,示意二人落座。
沈云泽也没有再客气,冲贝筝使了个眼神,贝筝立刻了然,赶忙跟着沈云泽坐下。
眼睛渐渐适应了室内的光线,她这才终于清晰地看清了贺颐的脸。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一双狭长的眸子如同鹰隼直直盯着对方,扑面而来的寒意直达心头,让人心跳蓦地一滞。
贝筝自认为是个普通人,所以她也同普通人一样,畏缩了。
“贝小姐,你很怕我?”贺颐一眼就看穿了贝筝的心思,他勾了勾唇,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贝筝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自己,赶忙解释:“没有,我只是有些紧张。”
“这样啊。”贺颐微微点头,却并不打算放过她:“那不知道,贝小姐这次来见我,有什么诚意吗?”
诚意?贝筝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的大脑飞速旋转着,仔细思考着贺颐的意思。
他是想要自己提供些什么吗?是要钱?要设计、还是别的什么?贝筝越想越迷糊,她直觉这个“诚意”必然要谨慎说出,可却依旧毫无思路。
“贺总,贝小姐不参与公司管理,还是我来和您谈吧。”沈云泽轻轻将手盖在了她的手背上,平静道:“您应该知道,云梦与启颂素为竞争对手。如果您愿意对云梦稍加照顾,我愿意尽我所能,满足您提出的要求。”
贺颐既然邀请他们前来,必然早就有了想要的东西。所谓的询问贝筝,只不过是摆出一个“我并不是故意为难你们”的姿态罢了。其实最终的条件,还是要以他提出的来定夺。
贺颐的眸子在二人之间逡巡,直到看到贝筝觉得自己都要流下冷汗了,他才收回了视线。
“既然沈总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贺颐脸上终于露出了进屋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可说出的话,却并不那么客气:“我要云梦10%的股权。沈总,这个条件不算过分吧?”
10%的股权,从任何角度来说,都不是一个小数目。在企业中,重大股权变动警示线为5%,当股权变动超过这个数时,需要披露股权变动书。
而贺颐一开口就要求10%。
这个数目,虽然在公司中并不能占据绝对控制权,但也代表着他有权在公司决策中行使自己的决策、监督权了。
果然,沈云泽在听到这个数字时,脸上的笑骤然僵住了。
他正了正色,沉声道:“贺总,云梦珠宝市值300亿,您要求10%的股权,我实在勉强。”
贺颐显然不这样想,他冲沈云泽摆了摆手,很是不以为然:“沈总,市值这种东西,听听就算了。”
沈云泽的眸光沉了沉,没有继续答话。
贺颐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却并不急着跟沈云泽谈条件话,只是继续放出他的筹码。
“你现在的日子很不好过吧?”他看着沈云泽,自信满满地说:“别说在江城,即使在全国来看,能一下拨给你10个亿流动资金的,也只有我。”
“你签下转让书,我立刻将钱达到你的账户里,绝不拖延。”
沈云泽低垂着头,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仔细地思索着。
10%的股权?沈云泽不急,坐在一旁的贝筝倒是先急了。
虽然她不懂这个数字到底能对公司带来多大的影响,可但从贺颐和沈云泽的神色中,她就可以看出,这一定是一笔颇为不对等的买卖。
所谓的谈判,难道不是要彼此互相交流,互相协商,再最终以一个合适的价格达成协议吗?她怎么想都觉得,贺颐一来就说要10%的股权,未免也太过狮子大开口了。
“贺总,您能否通融通融?”贝筝不知道该怎么劝贺颐,只好打起了感情牌:“您看,都是做生意嘛,您以后有什么需要的还可以找我们帮忙......”
“打住。”贺颐用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对贝筝这副“道德绑架”很是不屑。
他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贝筝,就好像在嘲笑她一样:“贝小姐,我不觉得你有什么能帮到我的。”
想要说出口的话被呛在喉咙,贝筝有些尴尬,恨不得钻到桌子下面。她真的想要帮到他们,可她从来都不是管理人才,又的确不懂这些金融之类的话。
担忧的情绪在心中越积越多,她不禁转头看向沈云泽,为他的孤军奋战紧张无比。
“你怎么能保证,你能帮到云梦?”沈云泽微微抬眼看向贺颐,眸光中满是怀疑。
贺颐问道:“什么?”
“你恐怕也答应了纪颂今吧。”沈云泽冷声道:“我不敢保证,你不会同时在启颂和云梦之间周旋。”
贺颐先是愣了一瞬,继而笑了。
眸光在贝筝和沈云泽之间来回扫了好几眼,他才看着沈云泽阴沉的脸,调侃道:“云泽啊,你恐怕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吧。”
沈云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贺颐缓缓起身,懒洋洋地舒展了舒展身体,让整个人都更加放松了起来。
他站在贝筝与沈云泽面前,居高临下地瞥看着他们,脸上的笑意落在二人眼中,却是十足的怜悯。
“不要这么悲观。云梦有我在,未必是坏事。”
贺颐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拂袖而去。
“沈总,想好了就来找我。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