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恋正笑着跟直播间观众互动。
「没想到主播还真敢一个人来工地边上直播」
「这里好黑啊,主播你要不还是快走吧,这钱咱是一定要赚吗?」
「不要靠近青纱帐,尤其是女孩子,主播真的,你还是快走吧。」
「我靠!那里好像有东西在动!」
云恋四下张望,蓦地笑容顿住,双手紧紧捂嘴,眼珠子狂颤。
看到了一片高高的芦苇丛,一张惨白的脸,一颗流着血的眼球,一只少了小指头的手……
1
“老人让他不要回头,不要理会敲门声。他啊,虽然表面上不信,但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他一点都不敢回头,一直到回了家才松了口气。没想到,就是在这个时候,外头电闪雷鸣,暴风雨从窗户飘进来。他吓了一跳,想起来出门时明明关好了门窗。那么雨是从哪里进来的呢?”
半夜凌晨两点左右,听到同事李晓珑压低声音说着鬼故事,杨立命把手电筒的光往他脸上照,后者用手电筒照了回去。
人类的眼珠子被强光刺激,瞳孔扩张成奇异的花纹,像一扇通往秘密花园大门上的古朴纹路。
“就在那个人去关窗准备洗澡的时候,有人在他耳边说,啊,你回头了。”李晓珑嘴角扬起怪异的笑,手电筒的光晃得让他看起来像个阴森森的鬼,李晓珑接着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偶像萨菲罗斯说了,你之所以看见,正是因为你想看见,那些说见鬼的,八成都是亏心事做多了。”
杨立命伸手挥开李晓珑的手电筒,边往前走边掏出随身携带的本子,“好好巡逻,别整歪门邪道的。还有,你个警校第一名的毕业生少打点游戏,是萨特,不是萨菲罗斯。”
李晓珑的手电筒被杨立命一挥滚进一边的草丛,他大喊着让他等等他。而这时,杨立命全神贯注地翻看便签本,上面是他昨天白天记录下来的一起居民报案:报案人是一名大学刚毕业的二十二岁女性,晚上在路边直播的时候弄丢了手机,她坚称看到了鬼,就是鬼偷了她的手机。
杨立命做警察快十年,见过不少像她这样的报案人,一般都是有精神病史。
当她在警方面前叙说手机被鬼偷的具体情况时,她口齿清晰,长得灵秀,跟人说话时令人如沐春风,不是精神病表现出来的样子。警察本来想说几句就打发她走,毕竟警方没有时间调查鬼啊,更遑论说鬼偷手机这种不可能的事情。
但经她清楚的描述后,杨立命来了兴趣。
他叫了个送咖啡的外卖来警局,请了当事人一杯卡布奇诺,然后他们边喝咖啡,边坐在掉皮的沙发上说起案件的详情。
她望了眼挂在警局墙上的时钟说:“时间是晚上八点零二分,我设置了一个在八点钟直播的闹钟,所以记得很清楚这个时间。黑灯瞎火,我正直播呢,去附近的公共洗手间上了个厕所回来手机就没了。我想着我们镇子民风淳朴,家家户户晚上睡觉都不锁门,不怕小偷,也就不觉得有人会偷我的手机。哪里想得到偷东西的是鬼啊。本来我以为是我看错了,吃饭的家伙丢了,就算是鬼,我也能跟他拼命。结果我一追过去,看到有一面墙,墙上用血写了六个血淋淋的字,‘快来找我,姐姐’。我想找监控确认是人还是鬼写的,但那里是再开发区域,没有装监控。”
说到再开发区域,杨立命此时就在朝女孩所说的那面墙走。
到底是鬼犯案,还是人在装神弄鬼,杨立命相信百分之九十九是后者。剩下那百分之一的可能:他所在的这个世界仅是一张扁平的纸片,一个他人笔下的小说文本。
沿着正在建设中的工地往前走,旁边的芦苇丛下是废弃的化粪池,虽然已经没有继续使用,经过的时候空气中恍若飘着一股臭味。女孩说的那面墙就在这片工地前面一百米的路口拐弯处,是一栋危楼的石灰墙。
这地方偏僻且黑漆漆,手电筒打到的每一个地方都像一只眼睛,正凝视着经过的人们。
什么人直播会跑到这里来,杨立命在心里给报案人画了个问号。
猛地一声惨叫打断杨立命的思绪,他听出那是搭档兼后辈的声音,边举着摇晃的手电筒快步跑去,边大喊李晓珑的名字。
“杨哥!杨哥!我靠!快救我!有鬼啊!”
当李晓珑捡手电筒时,看到黑影闪过,高高的芦苇丛被风吹得像在哭。他吓得腋下冒冷汗,疯狂惨叫,连滚带爬地跑向杨立命。
直到一束摇晃的手电筒灯光照到李晓珑所说的“鬼”身上。
与此同时,古镇公安局接到了第二起鬼怪犯案的报警。
……
鬼影闪烁,实则只是个稻草人。
杨立命用手电筒底部敲起太阳穴,叉腰没好气地拍了一掌李晓珑的后脑勺。那只稻草人随着风晃动,才看起来像鬼在飘。
“看清楚点臭小子,世界上根本就没鬼,有的只是装神弄鬼的人。”
看到杨立命没有表情地说,李晓珑挠了下脸连声道歉。
他们去到女孩说的那面墙前,手电筒的光停在墙上已经凝固的血字。杨立命弯腰,用手机拍下了这面墙的照片
。
深更半夜看到这么一面墙,血是人血还是动物的血只有鉴定科的人才能确定。墙上写着:“快来找我,姐姐。”
字迹歪歪扭扭,像个孩子写的。
位置也是。
杨立命伸手比划了一下盆骨的位置,血字就刚好到他的盆骨。
正在这时,杨立命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他低头用嘴叼住手电筒,手伸进口袋摸出手机,边在本子上记录有关这面墙的细节,边把手机夹到耳朵边听电话。
一阵呜呜哭泣的风从芦苇丛吹过李晓珑耳边,他感到寒毛直竖。但经过刚才那一出,他不好意思再跟杨立命说什么,紧跟在接电话的后者身边,时不时左右看看,生怕一点风吹草动。
同一阵风渗进芦苇丛连接工地的底部,水泥封死了废弃的化粪池。然而,化粪池有一角的颜色比其他地方的颜色要深,一只苍蝇轻轻扑楞翅膀,嗡嗡地绕着那块角落飞。
啪。
一只蚊子嗡嗡地围着李晓珑飞,被他一巴掌拍死,血在掌心显得异常鲜艳。他不由得低声感慨,“这儿连个人影都见不到,死蚊子居然能这么肥。”
紧接着,他的肩膀被拍了拍,李晓珑紧张得屏住呼吸,一道人影超过他的肩旁走到前头,是杨立命。
“杨哥怎么走了?不查这个偷手机的鬼是谁了啊?”
李晓珑追了上去。
蓦地手电筒的光打到他脸上,他下意识眯起眼睛伸手去挡,透过指缝,杨立命沉默地凝视着他,眼里像有千万个火种在燃烧。
李晓珑被那样的眼神注视,头一回切身体验到局里的人为什么敬畏杨立命,明明这个人成天无所事事,关注的案子都是其他地方的意外事故,譬如自杀,车祸,甚至还对其他人觉得荒诞的,连案子都算不上的事感兴趣。
时间像过了几个瞬间,在杨立命堪称恐怖的表情下,李晓珑觉得应该是过了好几个光年。
“我们镇上零犯罪的概率上升了。”
冰凉的空气传来杨立命低沉的声音,一句话就让夏夜的慌冷席卷李晓珑身心。
他过去以为这个养老小镇会一直平安无事,警察们上班时干的总是调解居民矛盾的事,下班后约着同事去熟悉的大排档下馆子。
很久以后,李晓珑回忆起这宗打破零犯罪神话的案件,这一刻的复杂心绪令他感到毛骨悚然,一直维持到他因病将逝,因为年轻时他卖弄学识所说的那句话如影随形了他一生。
2
警车开到一栋骑楼前的路口停下,人群层层围住了那栋楼。当杨立命跟李晓珑从警车下来时,阵雨淋湿地面,警车的红灯照到流着泥水的地上,不停地闪烁。
杨立命一股脑挤进人堆里,惹得围观群众们骂着,挤什么挤。
李晓珑跟在杨立命后头,高声喊:“警察办案!无关的人马上离开,不要聚众在这里。”
围观的人都是这栋骑楼住户的左邻右舍,一看到警车深更半夜开到他们家门口,拉起警戒线不让普通人进去,然后载着这户人家的所有人去警局做笔录,他们好事的心理,使他们把入口堵得连警察办案都得被骂一两句。
现场几乎出动了古镇公安局的所有警察。
杨立命的脚步在骑楼门口停顿片刻,手电筒向上抬,照到门上的监控,正闪烁着红点。
报案人是这户人家的男主人,他报警时说:他半夜醒来去喝水,想顺便看看孩子有没有睡觉,结果一看房间里没有孩子,叫醒孩子爷爷奶奶,还有他老婆一起找孩子,找了一个小时都没找到。最后他们查了监控,发现孩子根本没出门,也没外人跑进来能把孩子悄无声息地带走。
“肯定是有鬼啊!那没人进去,不是鬼是啥!”围在警戒线外的一个人喊。
下雨天的半夜,总是有冷风吹过。
有人那么一喊后,围观的人们跑了个精光。
杨立命穿好鞋套和手套,大致扫了眼男主人和他妻子住的主卧,再是爷爷奶奶住的房间。事发突然,这一家人从发现孩子不见到报警不到十几分钟,房间的老式电风扇一卡一卡地转动,被子上还残留着人类体温。
最后他照报案人所说,踩在水泥砌的台阶上楼,找到这栋骑楼中阁楼。这就是失踪孩子住的地方。
一推门,杨立命闻到若隐若无的臭味弥散在空气,伸进门槛的脚顿在半空,他弯下腰回头,嘱咐李晓珑:“不要随便碰东西。”
“好嘞杨哥!”李晓珑拍拍胸脯道。
杨立命的手电筒灯光扫了一圈房间,这间小房间是个长方体,狭窄而低矮,里头,只有一张床和一个书柜。床上的被子散乱,书柜上有一本童话书。窗户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警车闪烁着红色的光从窗外照进来,显得整个房间像一具阴气沉沉的棺材。
李晓珑长得人高马大,钻进这间房间令他气喘吁吁。
“不行就先去外边呆着吧。”杨立命头也不回,用手电筒的灯光照到床底。
“没事杨哥,我能行。这地儿也太小了,都伸不开腿还能住人啊。”
“所以他们让孩子住在这啊。”
“这也太小了,那孩子又不是不会长大,他长大了住哪。”李晓珑道。
杨立命伸臂进床底,抬头跟四处转悠的李晓珑说:“里边有东西。”
李晓珑小心翼翼地伏在地板上,“再往右边点哥。”
杨立命的手都快被撕裂了,还是没够到床底下的东西。然后他直起身,举着手电筒往李晓珑身上晃了晃,“你来。”
李晓珑像个长臂猿,轻而易举拿到杨立命够不着的“东西”。
当那东西彻底暴露在空气中,一股臭味熏得李晓珑扶墙干呕,不可避免地导致斑驳的墙纸掉了一块碎片下来。
杨立命皱眉回头,喊道:“不是跟你说了不要碰任何东西的吗?”
“抱歉啊哥!”
李晓珑用手帕捂住口鼻,当他把手电筒的光照到手中的东西时,两人的脸色同时一变。
“这是……什么东西?”他微微颤抖着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