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十点,对质开始。
由于滕郁是被告方,所以她先开始,随后由安雅对细节提出质疑。
她一遍讲完,台下已经有稀稀拉拉的谈话声,教授们交头接耳。
安雅嘴唇挑起一抹笑,自信的拿起话筒:“所以这就是你整篇论文的思路?不太对吧。”
有人惊呼,一声接着一声。
“具体?”滕郁手撑在讲台上,侧头看她。
“照本宣科,我觉得你没什么可解释得了。”
“如果是这样就能证明你的清白,那不如我先讲,还能帮给你提前顺一遍思路。”这句嘲讽一出,台下有人肆无忌惮的笑。
台下的讨论声随着安雅的质疑愈发激烈,甚至有人开始吹口哨,代表安雅的小团体提前宣告这场对质的胜利。
在看台末尾,最后一排的隐蔽位置,一个男生戴着口罩,一言不发,目光却紧紧盯着台上的一举一动。
旁边,梁从山靠近他,语气不善:“你什么时候对建筑院的事情感兴趣了?学校里的纷争你向来不喜欢参与。”
男生露出来的一双眼睛明亮,但带着不容冒犯的锐利,他一眼都没看身边的人,沉默了几秒,又听见身边的梁从山说:“你猜谁会赢?”
他稍稍抬头,视线穿过前方的重重人海,定格在滕郁身上。
“我赌她赢。”
台上,每一秒的时间都被凝滞,无数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压力一重重漫上来,滕郁退后一步,站到台下,伸手比请:“既然这样,那我对你的质疑不作任何回应与反击。”
“所以你认了?”安雅觉得不可思议,既然这么容易的就让她被击垮,一点反7抗都没有,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咱们的流程还没有结束,你就是想赢,也不用这么着急。”
“好,那我开始了。”安雅一挑眉,雄邹邹气昂昂的转身上台,开始讲论文。
最后一句说完,她朝着台下和导师鞠躬,随后视线落到滕郁身上,居高临下。
但就演讲上来说,安雅的逻辑要比滕郁清晰,带着一种自信和不可战胜的气势,占据上风。有人已经松懈下来,因为场上的局势泾渭分明。
校园网上,疯狂转发着这会的局势。
“我的演讲结束了,请问滕郁同学,有什么需要提出质疑的地方吗?”
目光都汇聚在滕郁身上,一片注目下,她缓慢从凳子上起身,气定神闲的拍了下裙身,拿起话筒。
“安雅同学,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认不认,你在污蔑我?”
安雅不信她能翻出什么浪花,歪头笑,而场上的气氛刹那间随着这句话被点燃,一颗颗年轻气盛的心脏沸腾起来。
“不认。”
“好。”
滕郁一阵风似的上台,在讲台上的屏幕上操作,雷厉风行的放大论文原稿,对其中一段内容进行高亮标记。
余光里,她看见坐在评审席最中央的女士仿佛在笑,如沐春风。
“这这段内容里,你提到了乔里南塔被焚烧的事实,关于该论据本身我没有任何异议,但是我请问,你是从哪里得知的,乔里南塔内部装有自动喷淋系统,同时在外部砖石结构内包裹了混凝土材料。”
这篇论文的主体是关于提高现代建筑的耐火性相关,国际著名建筑乔里南塔在五年前遭遇大火,然而建筑本身却保留了百分之六十的完整性,更何况该建筑是在早期才被修筑完成,所以其防火结构预测在建筑学界一直广被猜测。
由于失火原因至今不明,背后也许潜藏丑闻,所以一直没有被公布,但在安雅的论文里,却明确提出了这一点。
“文献里找到的!”安雅被她有理有据的一问,有些自乱阵脚,之前的积攒的自信险些被击溃。
“哪篇文献?”
滕郁穷追不舍。
“乔里南塔因为失火原因不明所以一直没有公布其建筑现状,在国际上更没有任何一篇文献能够言之凿凿的断定其内部结构。早在建筑师去世的那一年该建筑就已经停止了对外开放,哪怕是在之前开放的时候也没有人有权限进入内部。”
“这确实是我的失误没错,但也仅限于学术严谨问题,抄袭就是抄袭,给我扣上罪名也不会改变你的处境!”
安雅自乱阵脚,手指已经无意识的捏紧裙摆,光洁的额头覆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那我现在正式向各位导师申诉,我的论文被安雅同学抄袭,反被诬告。”
满座哗然,唯有中央的女士依旧在笑,笑的温和儒雅,冲着她点头。
“你有什么证据?”
此前指导安雅的导师压不住火,拍案站起来指着她问。
“她自身关于乔里南塔的解释前后矛盾,我没有指出问题所在的时候振振有词说来源于文献,在我说出了问题之后又改口为学术不严谨,试问这样的解释可以服众吗?”
滕郁话刚讲完,报告厅的门忽然被人打开,从外面走进一个女生,笑意满面,礼貌的接话:“安雅刚才只是太紧张了,这篇文献的确存在。”
空气在一瞬间凝滞,众人侧目看过去,自门外缓缓走进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女生,穿的规范又干净,侧边肩膀上绑着一个单辫,明媚又阳光。
滕郁一偏头看见她,周身气压都降了几个度。
慕宿春手中拿着几张打印纸走上台,经过安雅的时候伸手抚她背安抚,将纸交给她,走下来。
“国际建筑协会早已公布乔里南塔的内部结构和焚毁情况,所以不能凭借这一点来定安雅的问题。”慕宿春颇为倨傲的对着滕郁说。
“是吗?”
“下次扯谎之前,记得打好草稿。”滕郁走上台,打开学术官网,直接将纸上的文献给搜出来,随后又截出来最近公告。
“协会曾经的确有人发表过相关的内容,但在昨天晚上十点钟就被推翻,如果她的论文内容是自己所写,那我确实佩服,通天神啊。”
昨天晚上十点,国际建筑协会权威发表了一篇文献,报告了乔里南塔的具体情况和结构,权威人士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一时间,曾经众说纷纭的帖子消失不见,错误内容都被清理。
紧接着,滕郁慢慢合掌拍手,脸上挂一抹笑:“旧文献上指出乔里南塔之所以耐火性强的原因是使用了耐火钢材,这一点很容易被推翻,因为在修筑的时代根本没有耐火钢材这个说法,最早可以追溯到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日本,高层建筑兴起才广泛投入使用。”
“可在安雅的文献里,非常准确的指出之所以防火性强是因为在砖石结构内构建了混凝土系统,近年来又在内添加了自动喷淋装置。”
一片寂静下,那个站着的导师开口:“但在你的文献里,也很明确的指出了这一点,所以你刚才扯出的一大堆问题,依旧没有办法指控安雅抄袭。”
“假设你是原创,你的证据从哪来?”
滕郁一直在等,等这个关键问题。
紧接着,不等她开口,始终温和的副院长从中间位置站起来,向助手示意,那边递来一份文件袋,严丝合缝。
众目睽睽下,她走上台,拆开密封文件袋,取出泛黄的纸张。
在前天,滕郁交给了她这份重要文件,希望可以由她亲自打开。
“最后这一点,我来给滕郁证明。”
纸张在投影下逐渐清晰,聚焦的那一刻,先前还保持着礼貌态度的慕宿春险些站不稳,往后退几步,扶住讲桌。
“乔里南塔的主要建筑师阮迩女士在三年前去世,而她曾是我奖项的评审导师,也是她授予了我普利斯奖,此后我在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的进修一直是她在指导。”
“她去世前有一份未公开遗嘱,其中一条,就是将乔里南塔的完整设计图交给她的孙女,阮老师是一位华裔,晚年在美国生活。”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个猜想逐渐浮出水面。
“各位所看到的,就是乔里南塔的设计原稿,而那份遗嘱的接受人滕郁,在美国时就已经做过遗嘱公证和继承。”
空气凝滞,信息量太大,难以消化。
几秒后,场上一阵惊呼,声音此起彼伏。
“所以,我能写出准确内容再正常不过,也幸亏我用了这一点,否则还真要被泼上脏水。”
滕郁接话,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看着副院长小心翼翼将设计稿收回去,捏在手里。
今天之后,设计稿将赠与协会,将祖母举世瞩目的成就铺展在众人眼前。
质询会以一个意料之外的结局收尾,滕郁恢复名誉,安雅被取消资格,永不录用,同时记入档案。
校园网上风向大变,投票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那些谩骂与攻击都偃旗息鼓。
走出学校,连风都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