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发现她的尸体时已是第二天早上。

    曾经那么健壮结实的女人，现在看起来像是她怀孕时那样浮肿。一层厚厚的浮肿的皮肉就那样包裹着她，看着像是胖了有平时的两三倍大。而她那煞白的脸却如同海面一般平静。

    啊……她竟就这样死了。

    我这辈子最好的女性朋友，她就这样永远留在了湍急的河水里。

    我呆愣地看着她被装进黑袋子，又呆愣地被人扶上车。除了心口和嗓子有些抽痛，我仿佛没有其他什么悲伤的实感了。

    也许是因为我们前些天才碰了面，又或许我还无法接受她已经死了的事实。

    十多年前，我俩是大学同学。

    因为名字里带个“玲”字，又爱笑，人家说她笑起来的声音像是水晶风铃，所以我们都叫她“小铃铛”。

    她曾说，她不想做那歌声甜腻的铃铛，反而想做结实厚重的哑铃。

    当然，没人采纳她的意见。

    她每次真心实意地笑，总会不自主地皱起鼻子，眼睛弯弯的像月初的月牙儿，露着一排整齐的珍珠粒开怀地张着大嘴。那嘴大到你都能看到她嗓子眼儿上吊着的小舌头。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对梨涡。这对梨涡常常让人误以为她是一个娇羞温柔的小姑娘，但她却是我们班最泼辣的那个。

    说真的，她是我见到过最不同寻常的姑娘。她仗义豪爽，浑身散发着一股江湖气，就像武侠小说里侠肝义胆的大侠。

    要非说她的缺点，算得上的也就一个，她曾经脾气非常差。

    刚上学那会儿，班上有些同学还没摸清她的性子，又看她长得不丑，就有人写小纸条试探她。那纸条上无非是一些情情爱爱的话题。

    她只要从递过的手里拿到纸条，打开看了，甭管老师是站在讲台上讲课，还是让同学们自习，她都会立刻站起来：“这谁写的？让我知道是谁，我非骂死他！”

    而她不仅是嘴上从不吃亏，碰上她看不惯的事儿，她也要痛痛快快地闹一回。

    某天课间，她正记课上没写完的笔记，一个男生站她桌子旁边拿手指头戳她的后背。

    她一开始没理，那男生见她不理，就直接动手推搡她。

    那一推，她便皱起眉头，不耐烦地做了一次深呼吸，看了看写歪的字儿，心头的火气压制不住，直接拿拳头狠狠捶在那人的肚子上：“你烦不烦？有事说事没事滚蛋，少跟老娘动手动脚的！”

    说完，她又白了那人一眼，烦躁地嘟囔了一句“这字儿都歪了”，拿着涂改液往本子上戳。

    那男生捂着肚子，疼得倒吸冷气、面部扭曲，脸上倒也没怒气，斜着眼像赔笑似的笑着：“小铃铛你别生气嘛，我有个事儿想告诉你。”

    “要说就说，别磨磨唧唧的，不说就赶紧滚蛋。”她手里的活没停，头也没抬，就这么冷冷撂了这么一句。

    那男生又笑着，咧着大嘴露出黄黄的大板牙，眼角的鱼尾纹像是快连到头发里去，神秘兮兮地说道：“我们宿舍的张阳，你知道吧？就那戴眼镜的小个胖子……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没有回应。

    那男生见她不回话，又见旁边的人也停下手中的事儿等着他往下说，怕冷了场，索性也不卖关子了，便直接宣告：“他说……你是他对象！”

    那男同学站在她桌子旁边，猥琐地像是等着看笑话似的着看她，似乎想要从她脸上捕捉害羞、恼怒或者其他的一些表情。

    这时，她终于抬头，花了点儿时间把这人描述的特征跟班里的男生对照后，最终看向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个男生，两人刚好视线碰撞。

    看到她投来目光，最后一排的男生便赶紧把视线移向别处，拿着本书装模作样看了起来，那举动活像鸵鸟将脑袋埋进土里。

    她确定了那人的身份后，便从座位上起身，慢慢往教室后面走。站在她座位旁的男生没想到她如此冷静，也不知道她接下来究竟有什么举动，便只在讶异中识相地给她让出了路。

    坐在她周围一圈儿的同学知道这件事的情况，便噤声观看这件事的走向，但小范围的安静并未影响课间热闹的气氛。

    她穿过摆得歪歪扭扭的桌椅，走到教室后面，顺势抄起靠着墙的簸萁，狠狠朝张阳所在的方向砸了过去。

    巨大的声响让同学们从火热的聊天中突然陷入寂静。

    张阳的脸憋得通红，仿佛捏一把就能捏出水儿的柿子。

    这下，甭管是知情的不知情的、前排的后排的、女的男的、和她关系好关系不好的，都看向了她和张阳。

    她转向那个来递话的人。

    在这样的氛围中，稍微有点儿小动作都会荣获全班学生的“注目礼”。所以那传话的只敢站在原地不情不愿地、面带谄媚地跟她对口型、使眼色。具体暗示她的内容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是劝她别把事情搞得那么大。

    她并没有听取那人的意见，依旧是站在原地，平静又疏离地看着他和张阳。

    最终，张阳受不了班里人的目光，抄起桌子上的卫生纸从教室后门出去了。那来递话的男生也趁机像耗子似的溜回座位坐下。

    教室里开始出现男生们的阵阵哄笑。为什么笑？我猜，也许是因为张阳已经被他们那些男人排除在“爷们儿”的行列之外了。

    “哈哈哈，张阳那小子是不是让小铃铛吓得尿裤子了。”

    “八成是了！你没见他拿了卷卫生纸出去了吗？像个小姑娘似的！”

    听到这儿，她便转过头对准那几个正笑得前仰后合的男生。和之前一样，只是平静又疏离地盯着他们。

    识相的已经止住了笑，而没眼色的非要让她说到明面上。

    她慢慢走向座位，轻轻开口：“长得像赖□□，笑声也和□□叫似的。”

    这下轮到姑娘们笑了。

    那男学生气急败坏：“你！”

    她笑着：“你什么你。怎么着，兴你们调侃人家，不许别人调侃你？叽叽歪歪的不能容人，果然像你这种臭爷们儿能做出来的事儿。”

    说完，她又哈哈大笑着补充道：“尤其你这种□□样的小爷们儿。”

    她伶牙俐齿，一句接着一句，压根不给那男生反驳的机会。

    女生们有强忍着笑的，有没忍住笑出声的，还有边笑边重复这句“□□样的小爷们儿”的。

    见身边的女生都笑了，她笑得更欢了，眼睛弯成两个小月牙儿，毫不在意形象地露着两排月白色的牙。笑声像是叮叮当当随风摆动的风铃。

    看到女孩们的反应，那人气得呼吸急促，脸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得狠狠拍了下桌子顺势站起来：“臭婊子！”

    听到这个词，她立刻不笑了，神情严肃地大声问到：“你说什么？有种的再给老娘说一遍？”

    那男生以为自己终于拿捏了小铃铛，他仰起头，脸上止不住地得意：“我说你是臭婊子！你妈是个万人骑！是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