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昉旳仙君照常提着酒，拎着几包小食，就在生月面前坐下。昉旳仙君将那故事又翻新一篇，学着人间说书先生，说得绘声绘色。不知不觉金乌西沉，生月犹豫许久，问道：“仙君，你知道上神去哪里了吗？”

    “啊？我不清楚。”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责骂声。

    “……你可知你在做什么！”昉旳仙君一听，打了个激灵。这声音赫然是天上那个鸡毛琐事都要管的天君的！连忙跑出去看情况。

    天君像是气急了，红涨着脸，嘴角的胡子一翘一翘的，昉旳仙君没来得及笑，就看到一旁站着的上神身上许是被天君打出的气息，那里面竟看出了浓郁的黑气。

    天君还在骂。“川悟天尊还在闭关，你是要将他一出关就气死吗？这是深渊的契，你是鬼迷心窍了去深渊？！你要为了那凡人入魔界我可以不拦你，但你非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昉旳仙君听得心惊。此涯上神这是与深渊结了契？为了生月？

    此涯一直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挨骂。天君看不下去了，一个转身就离开了。昉旳仙君见此涯上神看过来，忙行了个礼，逃似的离开了。

    屋内同往常一样安静，烛火摇曳，只是生月背对着门。此涯一眼看到被子下的他在发抖，忙上前去。“生月，可是有何不适？你莫怕，我在。”

    生月蜷着身子，眼泪止不住地流。听到此涯的声音更是忍不住。此涯看到他的眼泪，愣了愣神，伸手将他扳过身抱在怀里。“不哭。我在，我会陪着你。不哭。”这安慰来得自然，也许连自己都没发觉，从未如此照顾过他人心情的他也能够这样温声细语。

    生月抓着他胸口的衣襟，“仙君说，结契会死，会死的！上神，你解了它吧？”

    “他乱说的，不可信。”

    “你解了它，我去清骨池，我还你，我还你……”

    此涯抓着他的手臂，听他哀求，心上疼到抽搐。“不可，生月。”此涯抬起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你信我吗？我可以操控它们，我不会死。你也不可以有去清骨池的念头……对不起，让你承受这些，但你不能死……”

    我把你带离天界，带离清骨池，就是为了让你活着。

    生月眼前的人模糊不清，只听得声音在颤抖，脸颊上的温度熟悉。生月不停地问：“你疼不疼，疼不疼？……”想来应该是极疼的。他体会过，怎么舍得上神受这样的罪。他竟为了自己，自愿与魔气相伴。

    “不疼。我不疼。”

    “生月，我陪你一起。是人是魔，我们自己选。好吗？”

    生月咬着牙，紧紧抓住他的衣襟。生月还是没有回答，哭到最后累了，安静地躺在此涯怀里，沉沉地睡着了。此涯低头将他脸上的泪水一点点的拭去。指尖在他的眼角处逗留许久，终于缓缓地垂下头，将唇轻轻地落在他的额头上。眼睛闪了闪，将他放在床榻上，拥着他也跟着陷入沉睡。

    生月醒来时，此涯依旧是坐在他的身边，静静地看着他。见他睁眼，此涯习惯性地起身倒了杯水，想要像往日一样把它放在床榻边，等着生月拿。

    刚准备放下，生月伸手握住了杯子，也握住了他的手。此涯像是发现了什么珍宝，眼睛蓦地一亮，生月已经端过杯子喝了水。此涯心中欢喜又忐忑，面上却是平静。

    “可还要？”

    已经几日不曾听到生月回应的此涯，正在等待他回应。生月捧着杯子，看向此涯，竟是猝不及防地勾起了嘴角，虽然是极浅的笑，却足以让此涯开怀。“上神，我还想去东海，我要带你去梨花园许愿。”

    “好，都依你。”此涯眼眶湿润，伸手将他揽住。“依你，都依你。”

    梨花园许是得天神保佑，常开不败。同他上次来一样，世人两两相伴，或执手相看，或树下倾诉。梨花开如雪，将有情人的脸映衬得美满如花。

    生月往人少处走，此涯在身后紧紧跟着。生月抬头看，梨花花瓣飘落，如同北国雪景，有一瓣掉在他脸颊上。他眨了眨眼睛，就看到此涯伸手把它捻起，目光在花瓣上辗转到他脸上。

    “上神，你可知我为何带你来看梨花？”

    生月听到自己这样问。此涯微笑着，摇摇头，等他说话。

    “我听说，在梨花树下许愿，两个人就能一直在一起。”生月怯怯地看着此涯，他想跟上神一起许愿，在漫天雪景下。

    此涯还是没想到生月会这么直白。他也只是悄悄惊讶了一下，就伸手抚了抚生月的头发，承诺般郑重地应了一句：“那我们就一起许愿。”

    生月按捺不住胸口跳动着的又甜又涨的感觉，只好伸手把头上的手抓了下来，握住，像是把胸口那个不知名的东西抓在了手里，紧紧地抓在手里，哪知那感觉竟然越来越狂肆。

    “上神，那魔气好像一直在胸口乱窜，我……我……”生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却吓得此涯脸色一沉。“可是痛极了？”

    “不是的。”生月摇摇头，“不难受，酸酸甜甜的，心跳也极快，我都快呼吸不了了。”生月见此涯上神听完自己的描述，神情有些看不懂，忙又解释道：“上神，我听你的话，把魔气驯服，我不会让自己再伤害到你了。我知道你为了劝诫我，还与深渊结了契，我不想让你跟着受折磨，我知道它的可怕痛苦。仙君说，我的魔气比你的厉害多了。等我把它驯服了，我帮你一起控制它。所以，所以上神，你能陪我一起等吗？”

    生月想极了那股破黑暗而入的颜色和温暖，它们化开了所有他曾经拥有的东西，将他放在了光明里。它们来自眼前的这个神。生月将自己最恶毒的自私掩在眼底，他想让上神一直活着，陪着他。

    此涯安静地听他说完，心口处挤满了同他描述一样的甜甜涨涨的东西。此涯将不安地等待回答的生月揽进怀里，像之前很多次一样，像拥着一个宝贝一样用心而满足，用力而谨慎。

    生月听到耳边传来上神的声音。

    “都依你，全都依你。”

    不是为了劝诫你，不是为了宽慰你，而是为了你。

    生月此时觉得全身都是上神身上淡淡的竹香味，让他心神安宁，心中堆积的感受不再乱窜，反而很平缓地流向整个身体，只觉得整个人都沉浮在一片甜腻里，舒适温暖。

    生月抬手，轻轻地在此涯上神的背上拍着。

    满天梨花瓣纷飞，有情人在风语里呢喃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