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三节课时，天色突然暗得像是被泼了墨。教室里的日光灯"滋啦滋啦"地闪烁着，在物理老师讲到"光的折射"时很应景地熄灭了。

    "世界末日！绝对是世界末日！"苏妍死死攥着小满的胳膊，指甲都快掐进她肉里，"我表姐说今年才是真正的2012——"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劈下来，照亮了窗外疯狂摇摆的梧桐树。紧接着炸开的惊雷震得玻璃嗡嗡作响，不知哪个男生突然怪叫："靠！旱厕的屎要倒灌了！"

    全班哄堂大笑中，暴雨已经砸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窗台上，溅起的水雾模糊了整片玻璃。走廊里传来教导主任破锣般的吼声："各班原地待命！值日生去领蜡烛！"

    小满望着窗外发白的雨幕，突然被人拽了拽衣角。萧然不知什么时候猫着腰溜到她座位旁，头发上还沾着刚才同学们乱扔的纸飞机。"快看操场，"他压低声音，热气喷在她耳畔，"已经开始积水了。"

    确实，不过十分钟功夫，操场已经变成了浅滩。雨水裹挟着枯叶和垃圾打着旋儿，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下汇聚成小小的漩涡。小满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抓住萧然的手腕："旱厕后面那个排水沟！"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跃跃欲试的光。

    当小满撑着那把印着"光华初中"的破伞冲到楼下时，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踝。萧然早就卷起裤腿蹚进了水里，白色校服衬衫被雨淋得透明，隐约能看到后背的脊椎轮廓。

    "等等我！"小满刚迈出一步，凉鞋就陷进了淤泥里。她踉跄着往前扑去，"哗啦"一声整个人栽进了水里。

    冰凉的积水瞬间浸透了校服，小满狼狈地抬起头，正对上萧然伸过来的手。他憋笑憋得嘴角抽搐："你这是在...测量水深？"

    小满气得想甩开他，结果手心一滑又坐回了水里。这次溅起的水花直接糊了萧然满脸，他下意识抹了把脸，却把之前抓栏杆沾的铁锈抹了一脸，活像只花脸猫。

    两人面面相觑地愣了三秒，突然同时笑出声来。小满的笑声卡在了一半——她看见萧然的目光突然落在自己胸前。小满整个人跌坐在水里，冰凉的积水瞬间浸透了校服，白色的衬衫变得透明，紧紧贴在皮肤上。浅蓝色的内衣轮廓清晰地显现出来，甚至能看见边缘细细的花边。

    她没有立刻站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失态——但她没有慌乱地遮挡，而是就这样坐在水里，仰头盯着萧然。雨水顺着她的刘海滴落，滑过鼻尖，在下巴处悬着，将坠未坠。她的目光像一把小刀，要剖开萧然脸上每一寸表情的变化。

    萧然僵在原地。他的手还保持着要拉她的姿势，却像是被什么钉住了，动弹不得。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她身上，又猛地别开，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不敢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远处走廊上，江老师正打着手电筒巡视，光束时不时扫过这片积水——但他越是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脸颊就越发滚烫。

    "咕咚——"

    寂静的雨声中，他咽口水的声音格外清晰。

    "糟了。"萧然心想。

    果然，小满的眉头皱了起来。她的眼神从探究变成了羞恼，猛地抓起旁边漂浮的矿泉水瓶，"啪"地朝他砸来。

    "等等，我没有......"萧然慌忙后退，话还没说完，脚底突然踩到青苔，整个人向后仰去。

    "哗啦——"

    他重重摔进身后的积水里，那里是地势更低的花坛，浑浊的污水瞬间没到了腰部。更糟糕的是——萧然不会游泳。他在水里胡乱扑腾，手臂拍打出巨大的水花，活像一条搁浅的鱼。

    "欧呦~笨上天了——啊！"小满不慌不忙地起身去拉他，显然她低估了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求生的欲望，她刚抓住他的手腕，就被他惊慌失措的反拽给一把带进了水里。

    两人在及腰的积水中纠缠成一团。萧然的手臂环住了小满的腰，小满的膝盖顶到了他的肚子。混浊的水花四溅，夹杂着几声呛水的咳嗽。有那么一瞬间，萧然的脸近在咫尺，他的睫毛上挂着水珠，瞳孔因为惊恐而放大。

    "见鬼了，这点水还能淹死人"

    一道刺眼的手电光照过来，江岩怒气冲冲的声音穿透雨幕。下一秒，一双有力的大手把他们像拎小猫一样提了起来。

    两人站在齐膝的水里，浑身湿透，不停地咳嗽着往外吐水。小满的头发糊在脸上，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她已经顾不上什么“少女的矜持和羞耻心”了，生存才是首要考虑的，

    “呕~——”小满一声无比低沉且难听的声音，将胃酸都吐了出来，把萧然和江老师都下了一跳；萧然这边也好不到哪儿去，裤子里不知灌进了多少泥沙，每走一步都"咕叽咕叽"地响。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欢呼。旱厕方向，五六个男生正围着一处排水口大呼小叫。浑浊的水流中，几条肥硕的鲶鱼正扭动着身子从排水管里钻出来，鱼鳍上还挂着可疑的卫生纸屑。

    "快快快！"萧然也顾不上尴尬了，抓起不知谁扔在草坪上的破簸箕就冲了过去。小满拧了拧衣角，捡起一根树枝跟了上去。

    "左边左边！要跑了！"

    "用脚堵啊！你袜子都比簸箕好使！"

    苏妍和几个女生撑着伞在走廊上指挥，男生们则在积水里围追堵截。最壮硕的那条鲶鱼一个甩尾，"啪"地扇了萧然两个耳光，腥臭的污水糊了他一脸。

    "呕——这鱼绝对吃过屎！"萧然干呕着，手上却死死掐住鱼鳃。鲶鱼疯狂扭动着身子，尾巴上的黏液混着排水沟的秽物甩得到处都是。小满趁机扑上去用校服外套裹住鱼头，结果脚下一滑，整个人压在了萧然背上。

    "我抓到......呃......"萧然被压得直翻白眼，"......我的腰......"

    最终他们俘虏了三条最肥的鲶鱼，用跳绳捆成一串拎着。往回走时，萧然突然凑近小满耳边："你闻闻，我是不是馊了？"小满假装嫌弃地推开他，却忍不住偷笑——他头发上还挂着片烂菜叶，活像个人形垃圾桶。

    林月华开门时差点被腥味熏个跟头。两个落汤鸡并排站在门口：萧然的衬衫扣子崩掉了两颗，小满的头发里还缠着水草；三条鲶鱼在塑料桶里垂死挣扎，桶壁上沾着可疑的棕黄色污渍。

    "你们......"林月华捏着鼻子，"......先去洗个澡。"

    等小满换上干衣服出来时，萧然已经蹲在电磁炉前盯着汤锅发呆。他穿着小满妈妈的旧衣服，袖口还留着没洗干净的机油痕迹。鱼汤的香气混着姜葱的味道飘满屋子，窗外的暴雨仍在继续，但屋里老电扇吱呀呀转着，把蒸汽吹成小小的漩涡。

    "尝尝？看看有没有厕所的味道"萧然舀了勺汤递过来，手腕上还有道被鱼鳍划出的红痕。“你还吃不吃？”小满虽然恶心的说了一句，但还是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烫得直吐舌头。萧然笑得见牙不见眼，虎牙上还沾着刚才偷吃的香菜。

    走廊上传来同学们嬉闹的声音，外面的广播再放着《明天会更好》。小满看着汤锅里翻滚的乳白色汤汁，突然希望这场雨永远不要停。

    晚自习的铃声早已响过，但教室里依然没有来电。据说是雷电劈中了变电站，工人们正在抢修。学生们点起了发放的蜡烛，微弱的光亮在课桌上摇曳，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教室后墙的"中考倒计时"板上，像是某种无声的抗议。

    小满把她的"企鹅朋友"们——那些用广告纸、试卷边角料折成的小家伙们——整齐地摆在蜡烛周围。烛光透过薄薄的纸张，在桌面上投下淡黄色的光斑。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一枚金色的硬币，那是前天萧然生日时，在所有人都离开后，悄悄塞给她的。

    "我爸让我转交的，"萧然当时这样说，眼神飘忽，"他说......对你有重要意义。"

    硬币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显然被人摩挲过无数次。小满的视线逐渐模糊，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雪夜——母亲拽着她的手腕，头也不回地走出那栋别墅，而她回头时，看见父亲站在门口，手里攥着这枚硬币，手臂僵硬地悬在半空，像是想递给她，又像是要收回。小满眼泪无声地砸在习题册上，洇开一个个小圆点。

    "想这些干什么......"她抬手抹了把脸，自言自语道，"都多少年了，况且我和妈妈也过得挺好的不是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哽咽。真的过得好吗？住在油烟熏黑的厨房隔间，穿着洗到发白的校服，连胃疼都不敢告诉妈妈，怕她又要多打一份工......

    小满没有注意到，从她开始摆弄纸企鹅时，萧然就转过身来。他本想调侃她折的企鹅终于不再像"被门夹过的鸭子"，却在看到她眼泪的瞬间僵住了。烛光中，她的睫毛湿漉漉的，鼻尖泛红，眼泪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却倔强地咬着嘴唇不发出声音。

    萧然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硬币上，心脏猛地一缩。他当然知道这枚硬币的来历——那是林用，小满的生父，在某个深夜拜访萧家时，郑重其事地交给他父亲的。

    "帮我给她，"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当时这样说，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无名指上的婚戒——那是他再婚后新买的，"别说是我给的。"

    萧然的父亲什么也没问，只是叹了口气，把硬币转交给了儿子。而萧然，在生日宴会的尾声，追上了跑开的小满，并将其塞进了她手心。

    现在，看着小满在烛光下颤抖的肩膀，萧然突然无比后悔。他应该直接扔掉那枚硬币的，或者至少......选个更好的时机。

    教室里的烛光忽明忽暗，有同学在小声抱怨停电耽误了复习。萧然默默转回身，从书包里摸出一包纸巾，想了想又塞了回去。他撕下一张空白的作业纸，折了只漂亮的企鹅，趁老师不注意时放到了小满桌上。

    纸企鹅的翅膀上，他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

    "明天周末，小卖部的绿舌头冰棍，我请客。"

    窗外的雷声渐渐远去，但雨还在下。小满看着突然出现的纸企鹅，眼泪掉得更凶了——这次，却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但还是礼貌的回了一句“胃不好，我不能吃冰凉的东西。”

    萧然看后只是默默的将纸条装进口袋。